樑都城頭上,是即便久經沙場,此時也不免緊張的數位樑國老將。
離樑都不足十里外,臨時搭建的箭樓上,是神情自若的燕長安,以及同樣緊張的包文煥。
十里之距,對沙場上的縱馬奔襲來說,幾乎是轉瞬即至。
包文煥雙手握拳,恨不得下一刻此地便被他樑國鐵騎踏平,可他看到了身邊那人的臉色。
平靜,從容,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包文煥一愣,連忙去看那些搭建營地的北燕官兵,他們依舊在忙自己手上的活計,絲毫不以爲樑國軍隊的奇襲而有什麼反應。
他心中一跳,想也不想便欲跳下箭樓,可後衣領卻被一下拉住。
“就算你現在喊破喉嚨,他們也聽不到。”燕長安看他一眼,笑了笑,“你雖號稱包打聽,恐怕還從未欣賞過生命凋零之美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包文煥咬着牙,大吼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燕長安沒說話,只是負手,遙遙看着。
城頭上,看着那如長龍般掀起煙塵,在雨幕中衝出的數萬大軍,以及看似毫無動靜的遙遠處,諸將不由皺起了眉頭。
“有埋伏?”趙良玉猶豫道:“可這一馬平川之地,左右那幾片林子又能設下多少伏兵?”
“不錯,我等登高而望,燕軍毫無異動。”陳兆元點頭。
高默奇薄脣抿緊,此時看着那滾滾而去的長龍,眉頭一下深皺。
“不對!”他沉喝一聲,聲音漸促而急,“前軍太快,後軍慢下來了!”
此時,蘇定遠的目光,只是遙遙落在了一人身上,眼底悲涼與失望一閃而過。
蕭方雙手按住城牆,急聲道:“爲何後軍會突然放緩?是何人領兵?”
“是…是牛將軍。”一旁,晁炘臉色猛地變白。
他不是蠢材,此時,突襲之中前後軍突然分離,若非先前約定,那邊只有一個可能。
“鳴金退兵!”趙良玉朝一旁喝道。
“慢!”陳兆元連忙道:“此時鳴金必會生亂。”
“那難不成要看着他們送死?”趙良玉說道。
他們都能想到,只不過此時卻不敢去相信。
城外,縱馬持槍的魏暘胥還在緊盯着那前方不遠的營寨,如此白天,對方必然是發現自己等人出城迎擊,可直到現在,卻都沒有絲毫動靜。
他雖然心中懷疑有詐,可此次本就是箭在弦上,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現在,他所能想的,便是捨命一戰,即便是死,也要讓北燕這些狼崽子流血。
可就在這時,身邊那追隨自己多年的副將突然拍馬同行,一臉驚慌道:“將軍,後軍慢下來了!”
“什麼?”魏暘胥沒聽明白。
但下一刻,他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是自後而來的喊殺聲,以及前方天空中突然暗了一下,飛矢如蝗,鋪天蓋地。
……
五月初九,北風過境,小雨。
樑國兵馬司統軍上將魏暘胥率軍出城,於北燕軍隊紮營之時發動突襲。
同行宣威將軍牛敬忠領後軍反叛,與紮營前早早僞裝待發的北燕精騎合圍。
樑軍潰敗,一時降者近萬,魏暘胥戰死。
聽得城外的謾罵和大笑,樑都城頭上,一片沉默。
……
“報,宣威將軍府未見牛敬忠家眷,只有下人丫鬟尚在。”
城門樓外,蕭方神色更爲蒼老,他擺了擺手,讓令兵下去。
晁炘一臉憤懣,他站在城牆上,遙遙看着那一場短暫戰鬥之後的地方,竟忍不住淌下淚來。
而守城將士,也無不悽然。
牛敬忠爲何會降?
很多人想起了清晨時,北燕那騎兵在城下所說的話,那便是封平北將軍蘇定遠爲北樑王。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對方想要拉攏的並非只有他一人,便是大梁軍方乃至朝廷裡的官員,恐怕都不知有多少已經投了北燕。
“宮裡來的消息,陛下聽聞此事後,氣的吐血了。”趙良玉悶聲道。
一旁,素來多話的橫九大口飲酒,一句話也不說。
“爲什麼不出城去救?”陳兆元看着那端坐之人,問道。
蘇定遠沒有應聲。
“如此兩戰連敗,而此戰更是在城門前,還是當朝二品武將臨陣反叛,城中百姓會如何想,軍中將士們該如何想?”陳兆元憤聲道:“我等方纔不去馳援,麾下寒心,便是這拒守,屆時恐怕都沒多少人會死守了!”
“方纔之戰,你沒見降了多少?”高默奇打斷他的話,道:“北燕三段射之後,騎兵只是一個衝突,甭管是魏暘胥的前軍還是本來合圍的叛軍,都是潰不成軍,一刻鐘未到,倶是丟盔棄甲者。”
他冷冷一笑,“他們,就是城中其他守軍的寫照,你指望這些人隨你出城去馳援?莫說能不能救回魏暘胥,你覺得有幾個人會跟你去?”
陳兆元愣愣說不出話來。
“我看你是近幾年家務事管多了,人變蠢了!”高默奇毫不留情道。
陳兆元老臉一陣紅一陣白,神色變幻半晌,終是隻有一聲長嘆。
“定遠,你覺得接下來該怎麼做?”蕭方問道。
蘇定遠搖頭,“現在的兵,不是咱們以前領的那些血氣方剛的好兒郎了。”
蕭方皺眉,但還是舒展開來,“這些年,你們都未再掌兵,我雖執掌禁軍,可練兵非我強項,能吃苦的也不多。但現在,城中禁軍,還是有兩萬多人可用的。”
他補充道:“都是,真正的好苗子。”
他這句話,有些不想說。
因爲戰爭是死人的,且並非是平等的。
庸碌無爲者戰死,他會道一聲好漢,卻不會覺得可惜。但那些年輕而刻苦,未來有可能會支撐起大梁軍方的好苗子就這麼死了,他會覺得痛惜。
就像是那些門派世家需要延續一樣,朝廷也需要,軍方也需要。
蘇定遠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那便如先前所言,守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