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漆黑的夜色

大梁完了?

這句話要是換成別人說,無論範興還是趙公公,都會勃然大怒,而後直接將眼前之人掌斃此間。

可說出這話的,是萬貴妃的親隨、內侍總管、武功已入三境的絕世妖孽。

對方不會無的放矢,也沒有這個必要。

當然,範興心裡卻不由得多想了些。

“祖…祖宗,這話…可不能拿來隨便開玩笑啊。”趙公公臉色僵硬而難看,勉強扯出個笑容。

“本座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嗎?”玉書的聲音依舊淡淡,“北燕怕已攻破玉龍關,直逼京城,後周炎武軍,現在應該也破邊關了。”

範興臉色大變。

北燕素來虎視眈眈他知道,可大梁與後周早就有協約簽訂,更何況暘山郡的邊關號稱天險,黑風軍完全可以以一當十,就算炎武軍同是精銳,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攻下。

趙公公卻是想到了什麼,失聲道:“東廠,楚家!”

不過,他畢竟是宦海浮沉中的老人,勉強鎮定下來之後,道:“不對,就算楚家勢大,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號令二十萬黑風軍,難道……”

他臉上驚駭浮現,下一刻,他便聽轎中之人道,“不錯,陳觀禮,反了。”

趙公公身子猛地晃了晃,與一旁臉色蒼白的範興相視一眼,彼此眼中全然失了冷靜,只有濃濃的駭然和絕望。

陳觀禮,時年不惑,三國戰時大梁名將陳英之後,以膽大心細、英勇善謀名傳天下。

其麾下二十萬黑風軍,雖地位不如平北將軍蘇定遠,卻也是大梁軍方數一數二的名將,更是兵部素來信任、倚重的邊關鎮守。

可現在,這麼一個得朝廷信任更勝蘇定遠的重將,竟然會反?

他爲了什麼,難道就不怕這千古罵名麼?

轎簾開了一隙,有一樣東西被從中扔了出來。

趙公公兩人下意識看了眼,夜色下,那隱約是長條明黃之物,他久在宮中,自然對此不陌生。

範興俯身,撿了起來。

這是一道聖旨,卻明顯不是出自大梁皇宮的聖旨。

兩人手有些顫抖地打開,上面寫的,是御封原樑國鎮南將軍陳觀禮爲南樑王,統領黑風軍,以暘山郡爲封地,同時節度兩州之地。

範興張了張嘴,饒是他見慣世事,此時也完全說不出話來。

“北燕那邊有消息傳來,要封蘇定遠爲北樑王,節度三州。”玉書道:“大梁九州之地,便去一半。”

趙公公臉色比哭還難看,他本就是閹人,若真如對方所說,大梁真是完了。

不過,他卻不信蘇定遠會接受北燕的條件。

可如今朝廷局勢,豈是蘇定遠能左右的,畢竟,軍方可還有數位手握兵權的將軍。他們,可不是什麼大義凜然的人物。

範興卻是端詳着手裡的聖旨,忽然問道:“這聖旨,爲何會在祖宗手上?”

“你想說什麼?”

“不敢。”範興低頭。

“城裡的東廠之人,是本座殺的,他們原是楚天舒叫來共謀楚家的幫手,其後會將楚家和來賀壽的江湖人送給後周。但現在,便成了後周用兵的名頭。”

玉書淡淡道:“想來你們也知本座出身,我也不瞞你們,此生夙願,便是殺了方景然,覆滅樑國!”

範興和趙公公心頭一跳,這話卻比方纔所聞更爲驚人。

“這…”兩人肩膀微顫,相視之後,卻慢慢平靜下來。

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樑都人士,對大梁忠心,對朝廷忠心。雖在宮中、在官場爲了往上爬而少不了陰謀算計、狠辣手段,可這股子忠心卻從未失去。

趙公公抖了抖衣袍,拱手道:“恕趙懷安不能隨總管大人共命。”

範興同樣嘆了口氣,而後抱拳,“範興,今日不能領命。”

他們兩人心中明白,對方將自己二人喚來,除卻將來投效後周時身邊缺人用之外,更因爲他們兩人手上尚且掌握的東西。

趙懷安是樑皇宮大內總管高堯的心腹,知曉不少隱秘事,這些機密,都可以成爲與後周或是北燕講條件的籌碼。

而範興是六扇門總捕,對大梁境內六扇門各地明面上的追風捕頭和暗樁瞭如指掌,六扇門關於此有一份名冊,唯有歷任六扇門總捕頭纔有資格知曉。

若是得到各地暗樁相助,莫說情報、暗殺,便是人脈調動和今後無論投效哪方面朝廷,自身地位便不可忽視。

正因爲他們二人有用,所以纔有資格知道今夜要發生、或是引而不發之事。

而兩人的拒絕,便各自想好了下場。

“能活着,爲什麼要死呢?”轎中之人輕聲道。

範興終於能舒心地笑出來,他臉上頗多灑脫,道:“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有人想要功名利祿,有人想要揚名立萬,有人是爲復仇,而範某便只爲盡忠。這或許,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吧。”

趙公公點點頭,同樣帶笑,“素日總是卑躬屈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雖然打心底裡瞧不起這個,看不上那個,可實際上,誰又瞧得起咱個兒呢。”

兩人說完,相視大笑,笑着笑着便哽咽起來,因爲他們所效忠的朝廷,就要完了。

四下皆是宮裡隨行的禁軍,都是鐵了心追隨玉書的,此時見了,也不免黯然。

“那真是太可惜了。”玉書說了句,“送兩位大人上路吧。”

轎伕擡起了轎子,那些禁軍也默不作聲地跟上。

靳鷹走到趙公公兩人面前,緩緩抽出了腰刀。

他看着眼前的範興,正是對方親手,把自己變成了閹人。

他是如此地恨對方,無數次想要手刃對方,可因爲身份武功而無能爲力。可現在,真當面對面,且自己成爲持刀的一方了,他心中的恨意雖未有絲毫減少,卻有些下不去手了。

倒不是說真的不想殺了對方,只是多了那麼一絲的猶豫。

範興笑了笑,“大義之前,各爲其主,唯盡忠而已。”

靳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嘴脣動了動,半晌才道:“下輩子,老子一定會親手閹了你。”

趙公公不知兩人恩怨,只是道:“到了到了,你還有個能說上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