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剛來的那一天，南燭已經在人間待了大半個月了，但是按照她的性子，童家廚房裡的菜還沒吃夠，就已經對這裡膩了。
尤其是最近進入了梅雨季，比前幾天天氣悶熱還要難以忍受，她躺在窗前的軟塌上，看着窗外連綿不斷的雨，嘆了口氣。
旁邊候着的丫鬟問：“茹慧小姐怎麼了？”
她單手撐着頭，看了丫鬟一眼，把面前的瓜子盤遞給她道：“再去給我端一盤過來。”
原來在哪裡都這麼無聊，原來在九重天上好歹還可以跟少司命聊聊天，這裡可真的什麼都不能幹。童茹慧是個悶葫蘆性子，也沒什麼朋友，不知道她以前是怎麼過來的。
等到丫鬟回來了，她懶洋洋地問道：“我姐姐還沒回來嗎？”
“回茹慧小姐，馥欣小姐還沒有回來呢。”
前幾日去皇宮的那一次，皇后估計是對童馥欣印象很好，昨天派人把她接到宮裡小住去了，一同去的還有好幾個官家的小姐。大家都明白這表面上看上去是皇后的宴會，實際上幾乎等同於給太子選妃了。
晌午過後，南燭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天陰沉沉的，下人說其實才未時剛過，只是一直下雨，倒像是已經很晚了。
長日無聊啊……
她的房間在童馥欣的西苑旁邊，是個獨立的小院子。院子裡種了梔子，此時正好是花期，即便下着雨，也能聞見隱約的清新花香。
屋裡點了薰香，南燭卻覺得這香味有些膩人，道：“把那香滅了吧，聞着不舒服。”
丫鬟拿着香爐出去了，南燭站起來走到門邊，見外面還有一點濛濛小雨，就伸手拿了一把旁邊架子上的團扇，用它擋着雨走到了院子裡。
她走到窗下的梔子花叢邊，蹲下身開始摘花。最早的一次花期已經過了，那一批花朵已經枯萎發黃，還有一些正開着，她專挑那些剛剛綻開青色花瓣的摘，這樣它們可以活得更久。
摘了兩三朵，一隻手就已經拿不下了，她也沒想着讓人過來幫忙，乾脆不擋雨了，用那扇子盛着那些花，手裡還在不停地摘着。
梔子的花香濃郁，因此非常招蟲子。有細小的黑色蟲子順着花爬到了她手上，南燭開始只覺得有些癢，低頭一看又覺得有些新奇了——九重天上沒有的東西她都覺得新奇。
小蟲子比螞蟻還小，在她白皙的手上靈巧地爬來爬去。
這時，她忽然覺得頭頂一暗，忽然之間沒有雨絲飄落下來。
她擡頭一看，穿着一身青色長袍的周念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她旁邊，笑着道：“這是爲什麼在外面淋雨？”
南燭看着他，覺得心裡忽然一輕鬆，站起來道：“你怎麼來了？”
周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道：“頭髮都淋溼了。”
南燭這時已經在外面待了好一會兒，雖然是沾衣不溼的小雨，淋久了也讓她額前的頭髮都溼透了。
然而這個主角還毫無知覺，雙手護着扇子上的花怕它們掉下去，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怎麼來了？”
周念從懷裡拿出帕子給她擦臉上的雨水，一邊道：“想着好久沒有見你，就過來了，不歡迎嗎？”
“那倒不是……”南燭有點不自然地躲了一下週念給她擦臉的手，率先走進屋裡，“進來吧。”
這行爲在她看來親密了一些，雖然曾經的童茹慧跟他就是這樣的，但現在換了她總覺得還是不習慣。
周念撿起她慌亂地走進去，掉在地上的一朵花，也跟着走了進去。
按說男子是不能隨便進未出閣姑娘的房間的，但是周念可以說是從小跟童茹慧一起長大的，因此也就沒有這些忌諱。
他把傘收了起來，放在門外臺階上，走進來看見南燭正在把花插進桌上的一支琉璃瓶子裡。
“這花是大葉梔子，香味濃郁，生命力很強，插在花瓶裡也能活很久，只怕是這香味太濃，夜裡不好睡覺。”周念把手裡的那一枝也插進去，道。
“不怕，我喜歡這味道。”南燭悶頭插花，低聲說。
這時候出去滅香爐的丫鬟回來了，也不知道爲什麼去了那麼久，南燭於是道：“給周少爺倒茶。”
丫鬟想用桌上泡好的茶水，南燭又道：“別用這個，去用新茶葉重新泡一壺吧。”
周念笑道：“爲什麼不給我喝這個？”
“這是昨夜的剩茶，自己喝着解解渴，用來待客不周到。”南燭坐到桌子邊。
她平常不是這樣沉悶的性格，一貫伶牙俐齒很能說，這時候卻找不到什麼話題，難不成又是童茹慧的本能作祟？
“對了，那日在清涼殿你是怎麼回事？當時匆匆忙忙的，也沒有說清楚就走了。”南燭好不容易想了個話題打破沉默，但是似乎也不是什麼非常愉快的回憶。
周念倒是沒有這麼覺得，道：“李和介紹我認識的太子殿下，我家的一些名貴綢緞也會往東宮送，那天我從東宮離開，正巧在那裡看見了你……”
看見南燭在那裡幹什麼也是不言而喻了，他適時的停了下來。
南燭點點頭，道：“我也只是路過那裡呀，你說那人會不會是……”
南燭正想說出自己的猜想，周念卻打斷了她，道：“大約不用猜了，那位小姐估計就是新的太子妃了。”
南燭想起那條裙子上繡的扶桑花，問：“你覺得那是誰？”
“大概是程小姐吧。”周念道。
南燭意外，“你怎麼知道……”
周念笑了笑，“她那條裙子就是在我家的綢緞莊做的，款式材料都是特別定製的，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哦……”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周念好像也意識到兩個人獨處，談別人的話題好像不太好，正想說點別的什麼，丫鬟已經端着泡好的茶進來了。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道：“很香啊。”
南燭笑道：“怎麼，你不說一說叫什麼名字特點是什麼？”
“哈哈爲何要打趣我，”周念笑了，“平常我這麼愛賣弄學識嗎？”
丫鬟候在一旁，彷彿有人圍觀一樣，總是有個人聽着你們在聊什麼，然而如果叫她出去，孤男寡女獨處就更不合禮數了。
想了一想，周念道：“近日在看些什麼書？”
以前的童茹慧和周念也經常在一起聊天，話題無非是詩或是書。周念雖然不走仕途，父親也不是臣子，但是書還是讀了很多。
南燭也感受到以前的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了，然而不妙的是她根本不是個喜歡讀書的人，所以近來根本沒有看書，她的空閒時間全都在研究廚房裡廚子們新做出的菜，於是有些遲疑地回答：“嗯……看一些醫術方面的……”
“還是醫書？你以前就喜歡看這些，還是沒有變啊。”
“爲什麼會變？”南燭敏感地意識到他話裡的關鍵詞。
周念也愣了一下，然後有些釋然地轉移話題道：“學醫沒什麼不好，只是自己看醫書很難有長足的進步，不如我介紹幾個醫師給你認識？”
“不必了，”南燭趕緊拒絕，“我們家這樣的出身，怎麼會讓我出去做醫師呢。”
“也是，”周念回過神來，“先不說童伯父，就是你姐姐也不會讓你出去拋頭露面的。”
其實南燭的本意是不想給原本的童茹慧添麻煩，萬一她什麼時候走了，童茹慧那個性子，絕對應付不來諸多狀況。
話題一時間又停住了。
周念心裡也有些納悶。以前的他跟茹慧可以說是親如兄妹，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茹慧在外人面前很是沉悶不怎麼說話，但是跟他的關係卻是非常親切的。
現在的茹慧比他還能說，但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有些曖昧繾綣的味道。
這時候門邊有一隻通體雪白的貓探出頭來，尾巴恰到好處的彎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着，懶散地走了進來。
這是化形成白貓的狐狸伏九，童茹慧看着他進來，知道是這位大爺吃飽飯了出來遛彎兒。
他跳上旁邊的軟塌，配合着有些肥胖的身體看起來有些笨拙，看着他的動作倒是十分熟練，周念忍不住笑道：“這是你養的貓？我好像是第一次見。”
“嗯，”南燭點頭，“前一段時間養的，還沒幾天。”
“你以前好像不太喜歡這些長毛的動物。”周念伸手想摸一下伏九，卻被他躲開了。
南燭見伏九的眼神不對勁，趕緊威脅似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千萬不要說話，道：“現在喜歡了。”
外面的雨沒有停過，甚至現在越來越大了。空氣有些潮溼，坐在靠近門邊的桌子旁邊，彷彿小腿上能夠感受到雨水的潮氣。
南燭忽然覺得有點冷，回頭叫人給她去裡間拿一件衣服。
等下人進去了，周念忽然湊到她面前低聲道：“我們出去玩吧！”
“什麼？”南燭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們出去玩吧，”周念又重複了一遍，“你也很無聊對吧？”
丫鬟給南燭找了一件衣服出來，剛剛坐在桌子邊聊天的兩個人卻不見了，只剩一壺熱茶還在飄着香氣。
軟塌上的伏九打了個哈欠，換了個姿勢睡覺。
嘖，戀愛中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