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意外

張俊在米蘭的表現越來越好,他在對帕爾馬梅開二度後,隔了一場比賽再入一球。看上去英扎吉就算傷愈復出也沒有什麼機會了,而英扎吉也確實開始隨隊訓練了,他總是皺着眉頭,看樣子也在擔心自己和張俊的位置之爭。

賽季初張俊還沒進球時,英扎吉對於自己的前途很樂觀。但隨着張俊的進球,各種讚譽撲面而來,名聲也越來越大,上電視節目,上報紙頭版,成爲球迷眼中的新寵兒……這些都讓英扎吉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足球就是如此,如果你年齡大了,或者傷病不斷,狀態不再,那麼被更年輕,狀態更好的球員取代也是遲早的事情。

英扎吉傷愈歸隊後訓練很努力,這讓安切洛蒂很高興,現在看來買張俊來倒也有用。AC米蘭近年來陣容固定,一方面增加了球員之間的默契性,但是卻也造成了球隊內部競爭不夠,一些球員危機感和競爭意識不夠強。

現在張俊和楊攀的到來,爲球隊注入了活力。一支球隊想要保持對各項冠軍的爭奪,那麼讓球隊擁有活力很重要,而這種活力就來源於球隊內部的良性競爭。

張俊爲球隊帶來的變化任何人都看的出來,他贏得了隊友、教練的信任和球迷的喜愛。

他的“11”號球衣也有越來越多的米蘭球迷穿在身上。

看起來,張俊在米蘭的一切都在想着美好的方向發展,最起碼直到那件事情發生之前,是這樣的沒錯。

當楊攀起來洗漱的時候,張俊已經在廚房中做早餐了,一個很普通的早晨。

“早啊。”楊攀睡眼惺忪的打了一個招呼就去洗臉了。

“早。”張俊一邊答應着,一邊煎荷包蛋。雞蛋在平底鍋中滋滋的響着,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意大利麪條和麪包已經做好擺在了桌子上,只等荷包蛋煎好,就可以開動了。

他先把自己的兩個荷包蛋剷出來,他自己喜歡吃嫩的,蛋黃還是液汁狀態他最喜歡。而楊攀吃不慣那種腥味,要更老一些。

就在他剛剛把盤子放到桌子上,手機響了起來。從鈴聲可以聽出來是家裡打過來的,張俊有些奇怪,總是他主動定期打回家裡,父母很少會主動聯繫過他。

“喂,媽媽?”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回身去照顧楊攀的兩個荷包蛋。

“你爸走了……”媽媽帶着哭腔說。

“走了?什麼走了?他不是經常出去參加活動嗎?”張俊還沒反應過來。

“他永遠不回來了,他、他死了……”媽媽還是沒有忍住,在電話裡哭了出來。

張俊只覺得心臟猛地跳了幾下,然後再也沒有反應,緊接着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楊攀洗漱完畢,從衛生間走了出來,但他聞到了一股什麼東西燒焦了的味道。不會是早餐吧?但張俊做飯從來沒有犯過什麼錯。奇怪的他衝進廚房,卻看見張俊手持電話站在竈前,從他身前有黑煙冒出。

“喂,你在幹什麼?蘇菲來電話也不至於這樣啊!”楊攀衝上去關掉火,還不忘拿犯了錯的張俊開玩涮。再回頭看看鍋裡的荷包蛋,上帝,已經慘不忍睹了。楊攀連忙收回目光,他怕再看下去,今天的早餐他就徹底吃不下去了。

“開玩笑的吧……”張俊喃喃道。

“啥?”楊攀把荷包蛋倒進垃圾桶,然後擡頭問張俊,但他很快發現張俊根本沒在跟他說話,因爲張俊正目光呆滯的看着前方窗外。

楊攀這才覺得不對勁:“喂,張俊,你怎麼了?”

“楊、楊攀,你能代我向安切洛蒂請假嗎?我現在要去訂機票……”

“訂機票?你要幹什麼?”

“回國,回中國,回家……”張俊彷彿在和空氣說話一樣。

“到底怎麼了,你說啊!”楊攀把手裡的平底鍋隨便一扔,抓住張俊的雙肩大聲問道。

“我……我爸死了……”

楊攀也呆住了。

最後張俊親自給安切洛蒂打了一個電話,說明了情況,希望回家去料理後事,安切洛蒂答應的同時還不忘安慰張俊節哀順變,並放了他一個星期的假。

當楊攀還在米蘭內洛基地訓練的時候,張俊已經坐上米蘭飛往北京的飛機。

很多記者發現訓練中並沒有張俊的身影,而米蘭俱樂部並沒有說他有傷病不能隨隊訓練。所以驚訝之餘開始議論紛紛,於是各種各樣的謠言新鮮出爐。直到訓練結束後,AC米蘭召開了一個簡短的新聞發佈會爲衆多疑惑不解的記者們解開了心中的謎底:“張俊已經在今天早上飛回中國,他的父親意外逝世,他需要回去料理後事。AC米蘭俱樂部爲這一意外感到非常難過,我們已經提議兩天後的聯賽進行時爲張俊不幸去世的父親舉行一個默哀儀式。”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譁然。

米蘭官方網站已經在第一時間於首頁放出了重要公告,表示悲痛。“……張俊失去了他最愛的父親,而我們也將在兩天後的聯賽中暫時失去一位優秀的射手。但是AC米蘭的損失遠不及張俊的百萬分之一,我們再次表示悲痛。張俊是一位堅強的球員,相信他很快就會重新振作起來的……”

接着各大通訊社都播發了這一短訊,而那些專業媒體也都報道了這個突發事件。作爲張俊的老家,中國國內更是炸窩了,在得知張俊的航班號後,無數記者都守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希望第一時間採訪到張俊。

而此時的張俊對於外界所發生的一切完全不瞭解,他到現在,腦子都是麻木的,說不上悲傷,也說不上傷心欲絕,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波動。也許到現在,他都還不能接受這麼一個事實,他知道父親是一個有些搞怪的人,也許這是他策劃的一個玩笑呢?

飛機上不少乘客已經開始倒時差了,但是張俊歪了一下頭,仍然毫無倦意。他呆滯的看着機艙上方的燈,那燈光白白的像在醫院,耳邊母親的哭聲還在迴響。

“你爸走了……你爸走了……你爸走了……”

當張俊只背一個包隨着人流走出通道時,外面的記者一眼便認出了戴墨鏡的他。

“嗡”的一聲,記者們像看見了蛋糕的蒼蠅一般,一哄而上,將他團團圍住。

“嘿!張俊,說說你的感受吧!”一個個子矮小的記者拉住了張俊,率先發問。其他記者趁機拍照。

一直毫無反應的張俊卻被這句有些像看戲心態的話激怒了,他轉過頭怒視着對方,但他沒把髒話說出來,只是狠狠的瞪了對方几秒鐘後,繼續向出口走,邱指說了會來接他的,但現在人太多了,他沒看見邱素輝。

那位記者不依不饒的繼續糾纏張俊:“不要不說話啊,讓全國關心你的球迷了解一下你現在的感受嘛!”

這話真的很冷血,張俊實在受不了,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領,衝他大聲吼道:“我現在的感受就是想幹你這個他媽的雜種!”然後他一揮手將那個記者推倒在地!

張俊的爆發來得突然,圍觀衆人都傻眼了,並無人上前阻攔,但很多人手中的相機都忠實的記錄下來了全過程。

被推倒在地的那個記者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在地上蜷縮起來,非常痛苦的呻yín着,那樣子彷彿張俊一掌震爛了他的五臟六腑一樣。

當張俊並未理會他,轉身徑直向外走。

“受害者”一看張俊竟然走了,急忙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喊:“站住!你給我站住!打了人你就想走嗎?你是球星就能隨便打人嗎?我要起訴你!”

張俊仍然不予理睬,繼續向前走,而那些記者們反應過來想再追上來時,卻被幾名機場保安攔了回去。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照出來的不過是一個令人難以猜透的背影罷了。

張俊在機場候機大廳內的咖啡館中見到邱素輝的第一句話就是:“邱指,有最近一班去洛陽的飛機嗎?我想馬上回去!”

邱素輝先勸張俊穩定一下情緒,然後就打電話託人買票。

張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揹包甩在一邊。他無神的看着候機大樓內來來往往的人羣,什麼都沒想。

而剛纔在出口發生的不愉快他也已記不得了,彷彿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回家,他現在腦子裡面只有這一個念頭。

“機票訂好了,兩個小時後的。你先休息休息,不要太悲傷。我看你這幾天根本沒有合過眼吧?”邱素輝坐下來安慰張俊。他把墨鏡摘下來後,充滿血絲的雙眼紅的嚇人。

“我不累……”張俊搖搖頭,緩緩說道。

邱素輝知道他勸不動這個固執的孩子,只有無奈的嘆口氣。看來這次意外對他打擊很大。

當張俊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洛陽機場時,洛陽市政府派出的專車已經停在了機場外等候他多時了。爲了避免再次被記者騷擾,他在機場保安的護送下,直接從偏門上了車,然後走機場路向市區飛馳而去。

當黑色的帕薩特駛入熟悉的小區大門時,張俊已經能夠感受到那隨處可見的傷悲了。

花圈、輓聯,還有訃告,這些都在一點點敲碎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如果這只是一個玩笑,那麼成本也太高昂了吧?

院子內的人們看見黑車駛進來,都帶着同情的眼神看着車內的人。他們都知道,張俊回來了。

帕薩特一直駛到張俊家所在的單元下才停下來,張俊還不等車停穩,就推開門從車內跳了出來。

站在熟悉的環境中,卻滿眼是陌生的悲傷。他環顧四周,前面有人正在忙着給臨時搭建起來的靈堂上綁黑紗和絹花,親自做着這一切的正是他從四川老家趕過來的大舅,花白的頭髮讓風吹得很凌亂,在北方的深秋,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大舅。”他走上前去輕輕叫了一聲。

大舅回頭發現是張俊,連忙放下手中的活,拍拍他的肩:“進去給你爸磕個頭吧。”

現在已經不是相不相信的時候了,張俊點點頭,然後放下揹包,走進了昏暗的靈堂。

他最先看見的就是正對他的父親遺像,並不是那種傳統概念上的遺像,卻是一副半側面的微笑表情。照片下的一對蠟燭是這靈堂內唯一的光源,跳躍的燭光把父親的臉映的發黃,映的不夠真實。

“因爲你爸是出車禍走的,所以……他雖然拍了很多照片,但是給自己拍的卻很少,我們沒有找到符合遺像的那種,只好用這張代替了。”大舅在後面解釋說,然後點上三根香遞給張俊,就退到一邊去了。

張俊雙手捧香在燭光映照下,雙膝跪在了地上,拜了幾下後他將香插進小型香爐中,然後雙手按在地上,低下了頭。

一個,兩個,三個。

他磕了三個頭,張俊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纔做的對不對。到現在他心中的悲傷都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多,難道自己冷血嗎?在磕頭的時候,他還這樣在心裡問自己。

“上去看看你媽吧。”等他站起來,大舅又對他說。張俊點點頭,拿起揹包出了靈堂,向樓道口走去。身後大舅繼續忙着掛黑紗和絹花。

他的家在四樓,張俊低着頭一層一層向上走,當他上到第三層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上面比平時喧鬧了許多。

家裡的大門敞開着,很多人圍在那裡,估計是連屋內都坐不下了,被擠到外面來的。

有人看見張俊,默默的爲他讓開一條路。

張俊便從這窄小的人縫中擠進了屋。

他是在臥室中看見自己那憔悴的母親的。媽媽臉色慘白的坐在沙發上,在她身邊拉着她手的是蘇菲的媽媽。

“媽,我……回來了。”張俊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就那樣傻愣愣的站着。

媽媽擡頭看看張俊,眼淚再一次忍不住流了出來。看見媽媽哭,張俊有些不知所措,他印象中,女強人一樣的媽媽從來沒有當着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哭過。

“別這樣……”一邊的伯母掏出紙巾爲她擦去眼淚,輕聲安慰道,“別在孩子面前哭。”

媽媽點點頭,真的不再哭了。她擡手讓張俊坐過來,張俊聽話的坐在她身邊。

“累了沒有?吃過飯了嗎?你眼睛那麼紅,去休息一下吧。”媽媽問道,並沒有提他爸爸去世的事情。她聲音在微微顫抖,努力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堅強來。

“不,我不累,也不想吃飯。媽,我爸,他……他是怎麼……死的?”現在張俊最想知道的便是這個問題了。

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兒子講道:“他和幾個朋友一起開車去白雲山寫生,但在盤山路上遇見了一輛超載的客車,爲了避讓他們,不慎翻到了……”她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了,因爲每說一次都意味着讓她想起不願意再回憶的那些細節。

也不用再說下去了,張俊已經大致明白。就如大舅所說的,是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地發生的車禍。這世界天天都有人因爲車禍喪生,可爲什麼偏偏會是他?會是我爸爸?

張俊雙手拉緊了揹包的帶子。

臥室不像外面客廳那麼吵鬧,只有他們三個人,關上門就很安靜。三人都不再說話,直到有人推門進來纔打破了這種令人有些尷尬的沉默。

蘇菲提着熱水瓶,站在門口看着張俊,張俊也那樣看着她。兩人只對視了短短兩秒,蘇菲反手把門關上,然後低頭把水瓶放在桌子上。

“開水燒好了,媽。”蘇菲輕聲說道。

伯母點點頭:“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晚上會更累。”

蘇菲又看了張俊一眼,然後點頭轉身出去了。張俊注意道蘇菲的眼睛和他一樣——充滿了血絲。

等蘇菲走了,伯母纔對張俊說:“你也去好好睡一會兒吧,晚上還要守靈呢。” Wшw ⊕тTkan ⊕¢○

到家後見到母親和蘇菲的張俊,心放下了一半,此時被伯母這麼一提醒,還真的感覺到了一陣睏意,他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現在確實要去睡覺。他站起了身:“媽,我去睡覺了,你也休息吧,注意身體,別太……太難過了。”他咬着嘴脣說。

媽媽點點頭,什麼都沒說。

“那我就去了,伯母還要麻煩你照顧我媽。”

“好,沒事的,你去吧。”伯母擺擺手。

張俊提起包走了出去,從安靜的臥室到有些嘈雜的客廳,蘇菲的爸爸正忙着招呼前來弔唁的客人,沒看見他。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們,張俊覺得有一陣眩暈,胸口上憋的慌,讓他想吐。

連招呼都沒有和伯父打一個,他就撞開了自己臥室的門,再反鎖上,然後撲倒在牀上。

聞着牀上熟悉的味道,聽着從客廳隱約傳來的議論聲,張俊閉上了眼睛,他還是沒有哭。

這一覺睡到晚上,起來簡單梳洗了一番,兩家人和代表老家來弔唁幫忙的大舅一起,坐下來吃了一頓簡簡單單的飯。大舅是廚師,手藝很好,張俊最喜歡的就是過年回老家吃他做的菜。但是這一頓,廚師沒有心情做,食客沒有心情品嚐。飯後大人們在樓上安慰媽媽,並商量張俊父親的葬禮應該如何辦,蘇菲幫着照顧其他客人,燒水,沖茶端食。而張俊則來到了院子內的靈堂守靈。

晚上的靈堂比白天多了兩盞燈泡,一盞在內,一盞在外。橙黃色的燈光穿透了黑暗,把周圍五米的範圍都照的亮堂堂的,在這片光明下,已經擺上了四桌麻將,這個院子內多是四川遷過來建設洛陽的鐵路工人,所以喜好打麻將,無論何時都不能阻止他們聚在一起築長城。附近的街坊鄰居們正在“挑燈夜戰”,把麻將和的“嘩啦嘩啦”響。

張俊徑直走進靈堂,然後將布簾子放下,坐在爸爸的遺像前。白天這裡昏暗,現在他才發現旁邊有一架已經嚴重損毀的尼康相機。

這應該就是當時爸爸身上的那架相機吧……

一個人坐在一具屍體旁邊,張俊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爲那是他爸。以前張俊聽過不少鬼故事,看過不少恐怖電影,什麼詐屍、回魂夜啊,當時怕的不得了,現在只因爲躺在一邊蓋着喪服的那個人是他爸,他最親最親的爸爸,他就覺得很安全,很安心。

布簾被掀開,蘇菲鑽了進來。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蘇菲試圖用微笑來安慰張俊,但她試了幾次,就是笑不出來。倒是張俊微微笑了一下:“你怎麼下來了?”

“拿兩瓶水下來,怕他們都沒水喝。”蘇菲指指自己身後,又傳來一陣和麻將的聲音,不知誰又和了一局。

然後屋內便是一陣沉默。

蘇菲覺得這樣很尷尬,於是找了一個藉口想走:“我……我上去燒水。”

她剛轉身,張俊卻一把將她拉住:“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蘇菲,我很奇怪啊。我到現在心裡都很平靜。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悲傷……可去世的是我爸,我卻連哭都沒有哭過一次。你說,我是不是太冷血了?”張俊坐在路邊花壇沿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流和人流,還有人不斷的從沒有斑馬線的地方橫穿過去。

“不是這樣的,張俊。”蘇菲試圖安慰張俊。“其實我知道你心中一定……”

“我在聽到我媽說時,我還以爲是個玩笑呢。你知道我爸就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張俊並沒有理會蘇菲,他一個人在一邊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從小我媽就一個人在外面忙生意,我和我爸感情甚至好過我和我媽,他帶我到處去玩,給我照相記錄我的成長經歷。我開始踢球也是他教我的……很多時候,我們不像父子,倒更像朋友。”

張俊到現在都還沒有記住父親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他喜歡抽哪個牌子的煙。很早以前自己以爲和爸爸的感情最好,所以很多東西都不會忘記。但是現在看來,他幾乎什麼都沒有記住。他踢球的時候有很多照片都是爸爸給他拍的,但兩人的合影卻少的可憐。

大舅說爸爸拍了那麼多照片,卻沒有幾張是給自己拍的。張俊想想,自己也很少主動要求拿着相機按快門的爸爸來合影。

以前上學時,腦子裡面只有友情和愛情,親情讓他放到了第三位,他一直爲自己有一羣好朋友而自豪,也爲能有蘇菲這樣一個女朋友而覺得幸運。後來工作了,踢職業足球,讓他成了明星,一年四季有十一個月都在外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又被各種商業合同和社交活動以及國家隊、國奧隊集訓所忙碌,真正呆在家裡的時間三年多來恐怕才一個多月而已。

媽媽希望他在家裡多住幾天,爸爸就會說那是兒子的工作,應該的。他呢,也認爲爸爸說得有道理,媽媽太羅嗦了一些。是啊,拍廣告是工作,出席各種發佈會是工作,參加球隊集訓是工作,擔任愛心大使也是工作。他忙啊,忙的都沒有時間陪陪自己的父母,陪他們看看電視,陪他們散散步,陪他們去公園照相。他現在是公衆人物了,他把全部時間都給了公衆,滿足公衆的窺探欲,以至於這種滿足讓他犧牲了家庭。有的時候他會覺得這樣似乎不大好,但是大多數時候他爲這種風光而沾沾自喜,所以他會在家人面前刻意表現出這種忙碌來。

反正時間還長着呢,他現在才二十四歲,等他退役了,再好好陪陪父母,陪陪蘇菲。那個時候人生還剩三分之二,足夠他享受的了。

但現在呢?人生纔過去了四分之一,他就已經永遠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親人,他不敢再去想象以後的情況會有怎麼樣的變化。

他很懶,總是會把今天就可以做的事情向後推,推到明天,明天,又一個明天。美其名曰:計劃。但當那明天,明天,又一個明天來了之後,他纔有些驚恐的發現,這與他計劃中的已經有所不同了。

不管是看電視、電影、看書,亦或是聽別人說,他都知道:要珍惜眼前的所有。他知道,也懂這話的意思,但他從來沒有付諸實施過。然後現在他已經失去,才明白“失去的纔是最珍貴的”這句老話絕對不是空談。

向家裡打電話,他可以敷衍了事。回到家,他也總是盼着去找那些朋友。他知道親情非常非常重要,卻又不肯去珍惜一下,哪怕做出珍惜的樣子也很吝嗇。難道就因爲親情對於他們每個人來說都太熟悉了嗎?熟悉到已經不懂去珍惜的地步了。

人爲什麼總是要重複別人的錯誤呢?

爸爸走了,現在媽媽和蘇菲就是他生命中最最珍貴的人了,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

看着一邊的蘇菲,明顯比上一次見她的時候痩多了,而且都是這段時間痩下來的。爲了他爸爸的事情,她也操勞了不少。有這麼一個女孩子在身邊,是一輩子的福。想起上高中的時候,楊攀的奶奶去世,當時他整整一天都陷在無止境的回憶中,心情很不好,蘇菲就是這樣默默的陪在他身邊,什麼都不說,卻讓他一扭頭就被感動了——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你得意還是失落,無論你幸福還是痛苦,都在你身邊——當時他就有一把摟住蘇菲的衝動,但是那個時候他們還小,害怕別人說閒話,所以他伸出去的手不過是幫她整了整衣領。今天不一樣了,他現在就想把這幸福抱在懷裡。

“蘇菲,讓我抱抱好嗎?”張俊沙啞着嗓子說。

蘇菲聽話的依偎過來,張俊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感受着蘇菲的體溫、心跳,還有呼吸。

“你什麼時候能來意大利,蘇菲?”

“我……也不知道,我還在實習。”

“我在意大利每天都在想你,你離我太遠,我擔心失去你……”張俊用臉婆娑着蘇菲的秀髮,輕聲說道。

“張俊,我愛你。”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總有人告訴我珍惜身邊的人,我沒當回事,現在後悔都來不及。所以我……”張俊把嘴貼在蘇菲耳邊喃喃道。

“別擔心我,我會多保重的。我在報社很努力,就是希望早日去意大利,和你在一起。我也天天都在想你。但是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業,不是嗎?”蘇菲握住了張俊攬在她腰間的手,她不用再多說什麼,這個動作就說明了一切。

張俊心裡明白,一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的,到時候他一走,要回來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他現在只想把蘇菲擁在懷裡,抵禦北方寒冷的夜晚。

蘇菲感到張俊摟着她的雙手又緊了一些。

守了一個通宵後,張俊又強打精神面對來自各條戰線上的慰問團成員,有市政府領導,有商業合同上的客戶,有親朋好友,還有自己的老師,自己的教練。他們一個個的來,有的很悲傷,有的只是裝得很悲傷,張俊全部看在眼裡,很奇怪自己竟然還能夠冷靜的分析他們此行的目的,有的人是爲了在媒體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同情心,有的則是爲了拉攏自己的感情,爲以後的合同施行起來更有效果,還有些人來不過是爲了和球星張俊攀關係,套近乎,找好感而已。

節哀順變,節哀順變。大家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麼一句話,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夠配合這話的意境。他臉上沒有太過明顯的悲傷,甚至可以說有些面無表情。張俊心裡有些恐慌,他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他不能像那些人一樣自如的操控自己的面部表情,讓它哭便哭,讓它笑變笑,什麼時候該落淚了絕對不含糊。

他做不到,那麼是真的內心不夠悲傷嗎?自己的爸爸死了,自己卻哭不出來,爲什麼?哪怕偷偷的哭都沒有,而他也沒有時間再去想他是否冷血的問題了。

直到那天父親被擡上靈車,他手捧遺像跟着坐在一邊。當父親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遺體,他都覺得那是他爸爸,都還沒有離開過他。但現在爸爸將要被推到火葬場的焚燒爐內,再出來就只剩一盒子灰燼了。

一想到這兒,張俊不知道怎的,鼻子突然一酸。

媽媽坐在對面,看着靜靜躺着的丈夫,沒有哭,只是喃喃着:“衛國,你要走了,我們再送你最後一程。你在上面要保佑你兒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聽着媽媽彷彿自言自語一樣的輕聲嘮叨,張俊鼻子再一酸,眼睛一眨,再睜開眼皮的時候已經雙眼朦朧了。

張俊使勁眨着眼睛,不想哭出來。可當他眨了幾下後,兩行眼淚卻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終於還是哭了,他以爲自己當真是不會哭了的。

以前爸爸也經常挎一個大包說自己要出遠門,但他會說自己什麼時候回家。可這一次,他這一走,便永遠回不來了。

爸,你這就要走了嗎?不回來了嗎?你捨得嗎?蘇菲還想跟你學做菜,還有你不是說要拿我的簽名去賣錢嗎?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給你籤呢……以後我又該跟誰去開玩笑呢?爸……

眼淚如斷線珠子一樣顆顆墜下,打溼了腳下的地板。

當火葬場的工人把木質的骨灰盒遞到張俊手上時,他手都在抖,爲了不讓骨灰盒摔下去,他不得不把盒子抱在懷裡。

進去的還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大漢呢,出來怎麼就變成了灰,被裝在這個小抽屜一樣的盒子裡了呢?

張俊看着這個漆黑的盒子,怎麼也無法將它和平時總是笑眯眯的爸爸聯繫到一起。

身邊又有一家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擠到窗前,等着領取他們的某位親人。張俊擦擦眼睛,隱約從他們臉上看見了自己的表情,就像照鏡子一樣。

爲什麼這世上幸福有很多種,悲傷卻都一樣呢?

爸爸的骨灰沒有安放在洛陽當地的邙山公墓裡面,儘管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這樣的俗諺,但是媽媽堅持要帶爸爸回四川老家,說是落葉歸根。

張俊自從那天和蘇菲在一起考慮過後,就想把媽媽接到米蘭去住一段時間,散散心。店裡的生意可以交給別人來暫時打理一下。他以前欠自己父母的太多,現在他想補償。

但是媽媽拒絕了這個建議,她想回四川老家去住一段時間,也把爸爸的骨灰帶回去。另外,蘇菲也要回成都上班了,正好和大舅他們一路。

張俊勸不了,也只好答應了。但是他說以後一定要把媽媽接到意大利來。

一個星期的假期很快結束,張俊也必須回米蘭。媽媽在大舅和蘇菲的陪同下,一起回四川老家。喧鬧了一個星期的洛陽家中頓時就一個人都沒有了,院子中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靈堂、花圈、輓聯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只有牆上那張被洛陽凌厲的北風吹落了一角的訃告還在告訴過往的人們,這裡曾經有多麼熱鬧。

與來的時候,記者們圍追堵截的情況不同,張俊站在機場候機大廳中,臉上表情有些疲憊,但心中卻有些輕鬆——總算不用面對那些討人厭的記者了。

路過報亭,他順手買了一份報紙,打算在飛機上消磨時間。

但他翻開了體育版,卻看見自己伸手推倒記者的照片,照片旁邊的標題醒目的有些嚇人:

“球星張俊動粗,毆打無辜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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