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亂成一團麻的不安情緒，倆人輾轉反側了一夜。
第二天管少彬照常去了公司，而蘇艾心則悄悄的去了醫院。肝功能，兩對半，全部檢查，恍恍惚惚的熬到了下午去取報告，肝功能正常，兩對半顯示，自身有抗體，但是既往被感染過。
拿着那兩張輕飄飄的化驗單，蘇艾心還是看的不是太明白，“醫生，既然我有抗體，爲什麼還會被感染？”
“我看看啊。”內科醫生戴上眼鏡，瞄過一眼，理所當然的解釋，“這個沒關係的，你有抗體。”
他孃的，有抗體誰不知道。
“不是醫生，我是說，既然有抗體，爲什麼還會被感染？那我現在也是乙肝攜帶者了嗎？”蘇艾心急了，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
“不是，你自身有抗體就不會被感染的，這個傳播源是會在你體內留下一定的乙肝病毒，但是沒關係的，這反而是好的，以後就更不會被感染了。”
是這樣嗎？被感染過就不容易再被感染？靠，爲什麼這樣的分析，聽起來是那麼的讓人不放心？而且，就算醫生已經盡他最的不耐煩解釋了，蘇艾心還是沒能明白爲什麼自己明明是有抗體的人，還是會被感染上？
不管怎樣，不問個清楚，蘇艾心揪着的整顆心都放不下了，這不再是她個人的事，還包括很多，也許以後她的家人，她的孩子，都會捲入其中，前提是，如果她想和管少彬在一起。
“不好意思醫生，我想問清楚，那我身上的病毒會傳染給別人嗎？有可能會遺傳給我未來的孩子嗎？”
“不會不會，都說了你有抗體沒關係了，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啊？”醫生真是受不了蘇艾心的沒完沒了，有點送客的意思了，又看到蘇艾心都快把眉揪成中國結了，最終便不敢再說什麼了。
媽的，什麼狗屁醫院狗屁醫德，太他媽太黑心了！病人的焦急痛快在他們看來，永遠是小題大做，永遠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了不心疼。連這樣職責範圍內的詢問也這樣不耐煩，蘇艾心默默的盯着他的胸卡，心底早不知道用了多少歹毒邪惡的詞把對方戳死了幾次，戳到實在眼睛有點疲勞了才作罷。
可是腹誹又怎麼樣，她來醫院不是來詛咒醫生的，她不過是想知道，她需要拿多少的資本，多大的有利條件來說服自己，她可以和管少彬一起繼續走下去。
不過是來找一個有說服力一點的籌碼，卻還要遭這樣的冷眼，世態炎涼。
好吧，人情再薄涼，醫德再無良，蘇艾心至少還是確定了一件事：她沒事。
她沒事，那他呢？無止境的治療，他受得了嗎？或者到最後，她還能忍受嗎？不知道，所有的問題都看不到解答，曾經近在眼前的希望突然就漂遠了，那麼遠，讓蘇艾心覺得慌。
手裡的電話響了，‘大水管’三個字在屏幕上歡快的跳躍着，久久的不停，蘇艾心終於拉回了神，接通起來。
“喂。”恍惚而低落。
“大媽。”管少彬叫了她，可是平日裡多麼歡喜的這兩個字，今天叫得很沉重。
“嗯，我在聽。”
“我今天跟公司請假好了。”頓了頓，似乎是猶豫了再三，“你……明天也跟我一起過來，檢查一下肝功吧。”
心裡‘咯噔’一下，他難於啓齒的，是擔心自己傳染給她，而她卻還要揹着他偷偷的跑來檢查。
人果然是自私的，顯然她要比他更自私一些。
“我……檢查了。”
沉默，悠然的拉長了，橫旦在電話的兩頭，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嗯，檢查了就好，結果怎麼樣？”最終還是管少彬先開了口，故作輕鬆的口氣，心卻像被抽空，原來真的很難受，當這樣確定她真的很介意的時候。
“醫生說沒事。”沒事兩個字變成最大的安慰，爲她，也爲他，只能這樣說，也只能百分百去相信，不然此刻的心情無法自我解脫。
“真的？那太好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管少彬真是高興，如果還把自己的不幸傳染給她，他的負罪感就真的太大了。
“嗯。”也許是被他的氣息感染到了，蘇艾心晃了下神，不開心的情緒泛開了許多，一下就沒那麼堵了，“水管……”
“嗯？怎麼了？”
蘇艾心猶豫着要怎麼開口，那些憋在心裡的話，不說出來自己已經要崩潰了，從哪說起好呢？
猶豫再三，蘇艾心悠悠的開始說了小姑的事，從始至終，管少彬都默默的聽着，電話那頭平穩的呼吸聲證明他在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卻想像得到他也許此刻正皺起眉頭，或者舒緩開，或者再揪着。
蘇艾心說得很平靜，而管少彬已然明白了爲什麼蘇艾心那天會臉色徒然變色的反應。
“我知道，諱疾忌醫，你現在肯定比我對乙肝這個詞更敏感，如果哪句話傷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管少彬在那頭點點頭，應了一聲‘嗯’蘇艾心纔再繼續說起，“因爲我小姑的事，我對這個病多少會了解一些，我沒有乙肝歧視，可是我害怕這個病，是真的害怕。因爲怕你受不了，乙肝的治療不是那麼容易的，很漫長很繁冗，也許有可能某天你的身邊要開始依賴着各種藥瓶藥罐，並且……可能會花很多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撐到最後，沒有奢望過要過上什麼奢華的日子，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那樣未知的生活，。”
“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現在聽這些並不好受，我也一樣。我很慶幸我有抗體，只要母體有抗體對將來的小孩遺傳問題就不會太大……也許吧，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們會有一個共同的小孩的話，我會去更加關注這個病，不會這樣倉促肯定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介意你生這個病，但我不怪你。沒人想生病，你沒有錯，我不應該、也不想就這樣放棄，我不甘心，所以我想試一試。所以你一定要努力，不到最後，我們可以一起努力一下，也許，說不定，你說呢？”
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得到的。可是很多時候，我們必須去相信，努力了就有希望，我們可以選擇放棄，但不可以放棄選擇。不到最後時候，愛讓兩個人比任何時候更加固執。
蘇艾心也知道自己在犯擰，可是讓她怎麼辦？在自己以爲可以託付幸福的人事事不順的時候拋開他，自己離開重新尋找所謂的幸福？
如果這是執迷不悟，那就執迷一次，至少在以後的某天想起這段時光，不會讓自己覺得太過無情冷血。
“謝謝你，小艾！”管少彬只想說這三個字，能遇到她，是他的福氣，她這樣坦誠，更讓人覺得難受，化爲三個字。
話說開了，心裡突然就明朗了，蘇艾心長舒了一口氣，像呼出了瘴氣一樣，心情頓時好了大半。
既然生活要霸王硬上弓，那麼不能發抗的時候，不如反受爲攻！
“沒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其實不過幾天，可是感覺好久，好久沒說這句話了，原來有時等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
“我馬上就回去了，等我，很久沒吃大餐了，晚上我們去吃牛排好嗎？”
“嗯！”蘇艾心對着空氣點頭，難得的又露出笑容，雖然還是很辛苦的笑，但總歸能笑着去面對比哭着更值得安慰，不是嗎？
“呵，那我一會就到。”
月光美景，燈光搖曳，浪漫晚餐，不知是燈光的影響還是情景動人，兩個人的臉上竟然都應出了柔和的紅，彷彿回到剛談戀愛時的那種羞惱楚澀。一頓牛排吃下來，那種甜蜜的感覺又回來了，彷彿誰也沒有生病，誰也沒有爲誰牽腸掛肚。
可是飯落肚裡，走出餐廳，風一吹，剛纔還昏昏朦朦的情愫片刻又清醒了，該面對的總是還要面對，總得有一個人先開口。
蘇艾心搶了先，自己挑起了話題。
“明天就要去醫院了嗎？”
“嗯。”管少彬有些緊張蘇艾心主動提起這話題，握在一起的手下意識裡握得更緊了，生怕沒握緊，就會把她弄丟了。
“跟公司請那麼久的假，公司同意嗎？”
“有說了具體原因，公司挺能理解的，同意了，不過是停薪留職。”
“嗯，能請得到就好，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確定到底是什麼情況了，知道清楚些總是好的。”
“我知道，明天去醫院我就會多跟醫生問問情況，所有的手續你別擔心。”管少彬儘量挑着讓人聽起來至少不太消極的話說，邊說着邊毫不鬆懈的看着蘇艾心，雖然她說了那樣一番讓他定心的話，可是多怕她只是一時衝動，這會再出現那樣退縮恐懼的神情。
還好沒有，蘇艾心一切都很自然，像是已經能夠很平靜的討論這件事了。
管少彬在這樣想着蘇艾心的時候，她也想到一個問題，而且不是一般的關鍵。
“住院的錢你哪來的？”之前自己一心撲在了猶豫不決中，根本就無暇顧及住院的種種細節，現在腦袋一冷卻下來，自然而然的想到這個正面的問題上。
“我……”管少彬沒想到話題會一下子轉到這個來，頓時語塞。原本想瞞，現在看來似乎是瞞不住了，支支吾吾起來。
“怎麼了？”
“我……先跟公司預支了……”
“哦。”蘇艾心點點頭卻不怎麼信，管少彬的公司不過是個小公司，能預支那麼多？“公司允許預支多少？不是一住院還要先交押金七八千嗎？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不是不跟你說，而是不敢。管少彬看着她，心裡那種吐不出來的苦，再次泛上心頭。
怎麼說？開口借錢嗎？跟自己的女朋友？並且是在這樣一種她那麼不平靜的時候，也許本來就已經夠讓她在他們兩個人的感情裡退縮了，再來上這樣一筆，誰能保證對方受得了？
只能緘默，不是嗎？
“錢的事，我自己想辦法。”逞強，男人的自尊撐着他硬逞着強。
“怎麼想辦法？錢沒籌齊，對不對？”蘇艾心聽出來了，怎麼可能湊的齊，治療乙肝隨隨便便就是一大筆錢，如果不是到了非住院不可，她知道憑管少彬那樣節儉到極致的性格是不可能走這一步的，既然應了下來，那就肯定不是小打小鬧的事了，這樣的情況，怎麼會不需要錢。
“湊了多少了？還差很多，是嗎？”聲音在抖，刻意壓着。
“小艾……”
蘇艾心哭了。
纔剛剛緩過來情緒，想努力告訴自己可以跟他繼續在一起，可是現在第一個問題就橫在眼前，那麼刺眼的擺在面前，他還在硬撐着，可是明明撐不住也不說，可是說了又怎麼樣？！
“別哭。”管少彬看着蘇艾心眼淚掉下來，特別難受，用手擦掉，又溼了，再擦掉，卻怎麼擦也擦不幹，“別哭別哭啊，對不起！”抱着她，任她打溼了整片背。
“湊不夠怎麼辦！！怎麼辦！”蘇艾心有點歇斯底里了，平靜不過是爲了讓管少彬放心，放心她是真的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可是現實的問題一下砸下來，還是無法再裝得冷靜堅強，哽噎住的喉嚨硬喊出來的話，沙啞得可怕。
“別急別急！”管少彬急急的順着她的背，每次她一哭就上氣不接下氣的，“不是還有醫保卡嗎，公司給預支了三千，到時候我先把卡壓在醫院，商量一下寬限幾天，會有辦法的！等再過幾天把錢先湊上，以後結算的時候一部分從醫保卡里抵掉，應該就可以解決了。”
“真的嗎？”蘇艾心抽着鼻子，自己抹了把眼淚，臉上已經哭得一片狼藉，“真的可以這樣嗎？”
“嗯嗯，醫院會幫忙的。”管少彬自我肯定，只爲了讓眼前的人冷靜安心些。
不期然一拳頭揍過來，直接打在胸口上，管少彬悶哼了一聲，不解的看着一臉大花貓的打人者，只見她扁着嘴，特憋屈特扼腕的吐出一句指責。
“那都沒錢了，你還敢來吃什麼狗屁牛排！！王八蛋！這樣浪費錢！”一拳再一拳，蘇艾心真是心疼那錢，現在每一分每一毛都很關鍵，容不得他們這樣奢侈。
握住打過來的拳頭，管少彬把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沒事沒事了，就一頓而已，難得開心一下，反正也才幾十塊，不想那個了啊。”
“可是……怎麼辦？還差那麼多……”
“走一步看一步了，別哭了啊，等下又要變紅兔子了……別揉……嗯，好了，擦一擦就好了，先回去吧，回去我們再想想有什麼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