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裂頭者
——漫長而蜿蜒的走廊盡頭,是深不見底的幽暗。
與窗外夜色融爲一體,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頭野獸巨大的輪廓慢慢浮現。
周圍環境的嘈雜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怪物的腳步正在緩緩靠近。
它的陰影投落在附近的牆壁上,在黯淡光線的籠罩下不斷扭曲變形,一時間顯得尤其龐大。
“來了啊。”
燕景行察覺到了內心的緊張,但他的嘴角卻在不自覺上揚,露出興奮的表情。
“果然是爲了捕獵纔出現的。無毛者的宿主們先被我們這邊打倒之後,它就等不住了。”
之前被他們追逐的怪物,現在卻主動找上門來,證明他的猜測與策略都是正確的。
“……看來,這頭野獸並不畏懼我們。”
謝玉芝輕聲說道。
“剛纔之所以避開我們,只是因爲它個性狡猾,或是單純想要戲弄我們。”
“聽上去真是有夠氣人的。”季春藻在一旁嘟囔,對自己被一條狗耍了的事實耿耿於懷。
……
燕景行做好充分了準備嚴陣以待。
身爲戰士的他,自然是站在最前面。
當這頭怪物從黑暗中走出,全貌出現在年輕人們的面前時,所有人的呼吸不約而同微微停滯了一下,
那位孫醫生對十年前出現的它記憶猶新,對它的形容是“渾身皮毛漆黑、體型猶如牛犢般大小的狗,還長着兩張嘴巴。”
這聽上去已經蠻嚇人了,但在真正見到它的樣子之後,燕景行反而覺得他形容得太保守。
“樣子和描述中的完全不一樣。難道是因爲已經過去了十年,又發育了嗎?”
蓬鬆的漆黑皮毛下方是鼓脹的肌肉輪廓,在未被覆蓋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凸顯出出來的一道道血紅色的線條。
這是一頭身高超過一米、體長近三米,體重在兩百公斤以上的野獸,顱骨厚重、下顎強壯,銅鈴大小的瞳孔兇光畢露。
說是狼、或是狗,都不太正確,因爲如今地球上已經不存在體格如此強壯和龐大的犬科生物,它就像是從遠古時代穿越過來的兇獸,樣貌更像是一頭在草原上巡獵的成年雄獅。
——而且,它有的根本不是兩張嘴!
“……竟然有兩顆腦袋,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生物?”
一顆腦袋從黑犬的脖頸處生長出來,就像一個畸形的肉瘤,卻又分明生長着眼睛鼻子嘴巴,這顆腦袋和黑犬的頭顱一起朝着他們呲牙咧嘴。
正當燕景行他們感到震驚的時候,雙頭黑犬卻突然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這頭怪物雖然不畏懼他們,但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幾個人類小孩不是普通人,否則就不會刻意引導他們消耗體力。
雙頭黑犬一邊露出威嚇的神情,一邊保持着和男生間隔七到八米的距離,在走廊的中端來回遊走,一雙獸瞳正凶神惡煞地注視自己。
趁此機會,燕景行立刻向身後的女孩詢問情報。
“春藻,能‘看到’有關於這頭怪物的事情嗎?任何事都可以。”
謝玉芝和季春藻因爲沒有正面作戰的能力,所以這會兒已經退到走廊附近,防止有病人或者醫護人員靠近這裡的同時,正緊張地注視着一人一狗相互對峙的局面。
“好,我正在整理……”
燕景行沒有轉身,只聽見背後傳來女孩的回答,她的聲音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但大概是因爲有他擋在前面,話語中的情緒並沒有害怕。
“它叫‘裂頭者’,是一種寄生生物。”
“寄生?”燕景行愣了一下,望向不遠處樣貌兇惡的雙頭黑犬,“它?”
就這長相、就這造型,絕對稱得上五大三粗了,要寄生誰去?
“不,這條狗是被寄生後的狀態。”
季春藻說。聽到這句話後,她身旁的謝玉芝似乎明白了。
“裂頭者……這個名字,難道是類似於裂頭蚴那樣的寄生蟲嗎?和無毛者很像?”
“嗯。根據我腦內的知識,裂頭者是無毛者的天敵,而兩者都是寄生生物。它們之間的區別在於:無毛者會不斷地更替宿主,依靠吞吃大腦爲生存;而裂頭者相對而言是一種更‘溫和’的寄生生命,它一旦選中宿主後就不會更替對象,直至宿主死亡。”
“裂頭者雖然叫這個名字,卻不會真的傷害宿主的大腦,而是在宿主體內產生一個新的‘大腦’,與原本的大腦共享體內循環提供的養分;這種寄生體現在外表上,就是被裂頭者寄宿的生物體會慢慢長出第二顆腦袋。”
季春藻說話時的口吻,就像朗誦一本異星生物圖鑑上的文字。
“……被裂頭者寄宿的生命體,無論體格還是智慧,甚至是生命週期的長度,都會變得遠超族羣中的同類,甚至還會具備特殊的感官和反應能力……”
相比起“無毛者”,異星祭祀掌握的知識中“裂頭者”所佔據的分量明顯要更重,這說明在異星人的眼中後者的存在價值更高。
原因很容易想象,相比起只會粗暴破壞、倚靠不斷更換宿主來得到食物的無毛者,裂頭者不是單純的害獸,它們選擇了與宿主共存的道路。
甚至,它還能促進生命體的強化,比起爲一顆不屬於自己的大腦提供養分這樣在某些時候顯得“微不足道”的代價,被寄宿的生命體無疑是在朝着更高的方式發展——
只要不介意自己身上長出第二個腦袋的話。
按照那本探險家日記裡的說法,異星人發展出的文明建立在高度發達的生物技術基礎上,會對“裂頭者”這種奇特生命感興趣並不奇怪。
“……恐怕是某日來到這顆星球上的一條裂頭者,選擇了地球上的一條黑狗作爲宿主,並在十年之後發育到了這種程度。”
謝玉芝低聲說道。
“同樣以生物體大腦作爲養分來源的無毛者,對裂頭生物來說是最美味、最有價值的獵物,這點很好理解……所以,它恐怕不會輕易放棄這羣病人。”
謝大小姐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擔憂,提高音量提醒了一句:
“你要當心,景行。以不受傷爲前提,一旦遇到危險就立刻逃跑吧!”
燕景行沒有轉身,朝後方躲起來的倆姑娘揮了揮手,作爲迴應。
少年嘴角浮現的笑容從剛纔開始就沒有消失過。
……
好了,接下來要如何做呢?
燕景行仔細而認真地觀察着這隻“裂頭犬”的一舉一動,他發現怪物在原地踱步轉圈的步伐有所變化:試探性的舉動中威嚇的成分越來越高,呲牙咧嘴中展現出的不耐煩和殘暴正在越來越明顯。
看起來,裂頭犬很快就要按捺不住,朝他進行第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了。
不過相比起對面的怪物,真正讓燕景行感到驚訝的,其實是自己。
他沒有開啓戰士本能,內心的情緒沒有被絕對的理性所壓抑,所以燕景行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在內心涌動的情緒:
有恐懼,有緊張,但真正佔據大部分的,反而是一種充滿緊張刺激感的喜悅——
他正在期待着戰鬥。
在這一刻,燕景行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確有所不同了。
一系列的奇遇,帶給他的不止是超能力本身,還在潛移默化間激發了他體內天生的冒險與好鬥因子,足以像現在一樣驅使着他戰勝面對怪物的恐懼。
包括昨天的事情,如果是之前的燕景行,是不可能答應和一個大人上擂臺打架的。
曾經的他是個好好學生,聽老師家長的話,力圖當個乖巧的小孩,從來沒想過要和誰去戰鬥;而現在的他已經開始習慣戰鬥,並認爲這種感覺並不討厭,反而叫人覺得……
熱血沸騰。
燕景行活動了一下身體,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將幾把小刀取出來,隨時準備開啓能力。
昨晚謝玉芝對他說的那些話,更是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
“別畏懼使用自己的武器。實在不行,還有我和春藻會看着你。”
謝大小姐都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呼。”
有風聲響起來了。
燕景行的瞳孔微一收縮,收斂思維的同時激活了戰士本能,眼神變得如深山古井般幽深;
與此同時,裂頭犬已經躍至半空,它的跳躍能力遠超尋常野獸,剛纔蹦起來的那一個動作,正常狀態下的燕景行壓根沒有注意到,直到聽見聲音才反應過來,換句話說已經超出普通人的動態視力與反應力。
而這不過眨眼間的遲疑,足以讓這頭怪物從空中跨越了將近一半的距離;剩下三四米的間隔,將會在剩下那不超過半次呼吸的時間內迅速拉攏。
要是他真的是個普通人,全程感受到的大概就是在啥都沒看清的情況下,眼前一花被撲倒在地,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抗。
然而,燕景行已經睜開了“眼睛”。
時間的流動在剎那間變慢,如同慢鏡頭般的世界,倒映在他的瞳孔表面。
微微轉動的晶狀體接收着畫面信息,將光所攜帶的信息投射到眼球底部的視網膜神經上,再將整合完畢的信息傳遞給大腦;
而高速運轉的大腦以驚人的敏銳分析現狀、思考策略,通過讀取信息、輸出信號的介質脊髓傳達指令,而脊髓又通過連接肌肉、皮膚、內臟等感受器到脊椎之間的脊神經,將運動信號呈輻射狀向全身散開——
一切都在以令人訝異的恐怖速度,在他體內積蓄着力量。
燕景行幾乎是在撲到半空的裂頭犬在重力作用下開始下落的那一刻,將發力姿勢調整完畢,不同的肌肉塊伴隨着發力的方向,從肩膀到手臂不斷攏起輪廓,最終將全身的力道,以超高效率集中在指尖飛出的那一點。
小刀穿破了空氣。
在這個距離下,他根本沒有擲失的可能。
“哦……?”
哪怕在這一刻衝突已經發生,正面交鋒的雙方仍然在持續進行着不斷博弈。
比如現在,裂頭犬的反應超出了燕景行的預期:即使處於“身在半空”中的狀態,它依然能通過微調自己的姿勢來躲開飛刀。
但是……
“沒用的。”
第二把、第三把飛刀已經劃過弧線,拋向裂頭犬的眼睛和另一顆腦袋。
無論是飛刀的速度、還是裂頭犬的撲咬速度,都已經是極快,普通人根本無法反應;但在高速思考的燕景行眼中,它們的軌跡都在“減速”的時間流中清晰可辨。
“只要不可能在反應力上達到和我相同的水平,就不可能看穿我的行動。”
燕景行對此充滿自信。
他唯一在意的是以自身力氣揮出的拳頭能否對敵人造成有效傷害,所以才特地找了“飛刀”這種適合自己的武器。
“啪、啪!”
裂頭犬有些狼狽地落在地上,在地板上滑行出一段距離,另一顆頭顱和腿上已經有了流血的傷口。
傷口不深,需要補刀!
燕景行迅速拿出剩下兩枚飛刀,其中一枚再度朝怪物的要害飛去,剩下一柄則被他反握在手裡,同時整個人撲了上去。
正可謂是“藝高人膽大”,現在的他毫無畏懼之心,微一低頭躲過裂頭犬的揮爪,欺入內圈範圍內,順勢弓腰下背,像彈簧般積蓄力量,隨時可以原地跳起。
接下來,輪到我進攻的回合!
然而,裂頭犬在受傷之後的反應卻讓人猝不及防:它一扭頭,朝着旁邊的窗戶撲去。
“砰!”
黑犬跳上窗臺,一頭撞破玻璃窗衝了出去,晶瑩的碎片閃爍着微光,像雨後虹橋灑過昏暗的夜空。
其實燕景行留給它的傷口並不深,但它仍然毫不猶豫選擇在第一時間逃走。
在激活本能狀態下的燕景行同樣沒有任何猶豫和迷茫,回收飛刀後立刻跟在裂頭犬的後面跳上窗臺,用手抓起自己的衣領捂住臉,迎着碎片跳出窗外。
“……”
直到一人一獸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被撞碎的玻璃碎片才正好“嘩啦啦”灑落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迴響。
只留下角落裡的季春藻和謝玉芝面面相覷。
“追!”
她們倆這時候才總算反應過來,沿着長廊朝燕景行和裂頭犬的方向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