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哲人的話就得服，哪怕重來一輩子也一樣。
《無間道》復工，經過一週佳節假期歸來的劇組成員們充滿了幹勁，甘敬的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電影的拍攝上面，沒空搭理頗有些洶涌的抨擊、議論、節奏。
如此看來，橫眉冷對千夫指之後可不就是管他冬夏與春秋麼？
魯迅、呃、魯迅說過的話還是很有適用性的。
甘敬在春節前的晚宴上說過要加快拍攝進度，過完年之後全體劇組成員都察覺到了導演的言出必踐。
如何加快電影拍攝的進度？
那是對攝影們的壓榨，極具壓力的。
那是對場記們的索取，毫無節制的。
那是對演員們的約束，頑固執拗的。
只是，甘敬從來不拒絕其他人一起看的導演監視器裡浮現出的效果似乎……還行。
那就，也還行。
劇組裡最大牌的張中暉沒有表示異議，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說什麼，只是私下裡聊天的時候難免吐槽，張影帝肯定是不會反對的，工作狂遇上工作狂還不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啊。
作爲副導演，李早瑜儘管掛名大過實質，可她這種早先混跡劇組底層的人有個甘敬、張中暉乃至製片人曾永華都沒有的優點——接地氣。
所以，春節過後沒工作幾天，李早瑜就很尷尬的聽到了一些抱怨進度太快的言論，這種言論是年前自己向甘哥彙報劇組成員嫌進度慢時他就預測過的。
現在，果不其然……還是挺神奇的。
李早瑜這次默默的把劇組言論氣氛放在心裡沒有彙報，只是在已經熟悉了自己打雜的事宜之後更多把精力放在了甘哥每天的覆盤上。
晚上九點半，甘哥只要心情好就會覆盤當天拍攝並且細化定好第二天的拍攝任務，通常，副導演夏研和攝影師們都有與會，李早瑜自己更是每天不落。
李早瑜混過的劇組不少，可是像甘哥這種風格的導演還真是沒怎麼碰見過。
當然，她知道自己以前都是跑跑龍套，唯一一次當主演接觸導演還最後背上了一口大大的黑鍋，難免有些見識不夠。
或許，大導演都是這樣的呢？
甘哥即便現在不是大導演，以後也一定是吧？
李早瑜腦子裡泛着種種念頭敲開了房間門。
“誒？夏姐呢？攝影老師們呢？”李早瑜先對開門的甘南山老爺子甜甜的打了招呼纔打量了一圈有些驚異。
“夏研等會來，她和東方影視在溝通配角問題，之前他們推薦的一個人沒檔期了，要臨時找個。”甘敬盤膝坐在沙發上，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拿筆。
李早瑜想了想，說道：“是那個警方另一名內鬼林國平嗎？”
“嗯，是這個，有幾個鏡頭是需要他配合的。”甘敬放下筆點開了今天拍攝出來的戲份，輕鬆的說道，“來看今天的戲吧，角色的事好搞定，要求不高的。”
李早瑜搬了張椅子坐下，衝着笑眯眯對自己擺手打招呼的小女孩點頭回應，說道：“今天我看甘哥和暉帝對於角色的處理有些分歧啊。”
甘敬慢慢點頭，表情有些飄忽，沒有回答，陷入思考。
《無間道》這部戲有很多角度可說，現在站在他的位置上考慮的就是演員表現和故事整體的協調性，張中暉演技沒有問題，可是有些細節他是覺得可以更好。
今天拍攝戲份是由張中暉和馬錘來完成的，是故事即將結局前的一處收線，張中暉飾演的劉建明通過聯繫臥底掌握了馬錘飾演韓琛的動向，最終一舉出擊，親自1V1滅口。
這部分算是和故事開始韓琛用劉建明去警方當內鬼的情節有個呼應，能讓故事更有線性，也是劉建明這個角色發揮演技的不錯片段。
只是，甘敬覺得今天張中暉對於劉建明在地下停車場面對韓琛的演繹差點意思，一個糾葛多年的陰影忽然散去，那種百感交集的模樣是差了點味道。
“你覺得什麼叫做層次感？”甘敬安靜的看了一遍拍攝的戲份畫面，出聲問道。
李早瑜微微沉吟：“甘哥，這個很難脫離劇本談角色吧，泛泛的說，我覺得就是人物角色更立體，鏡頭前只有一張臉，可觀衆看到的信息不只那麼一種，這不就是層次感麼？”
甘敬看了李早瑜一眼，不置可否。
過了會，他又開口道：“今天你有聽見我和老張的爭論嗎？”
女孩搖搖頭，一個是導演，一個是影帝，兩人有分歧的時候連陸瑋都沒往上湊，她更不會不知趣了。
“將近十年時間，一團不時顯露在眼前的陰影終於消散了，是高興是輕鬆是沉重還是悲哀？這一點不好說，所以，我說，劉建明百感交集。老張嘛，他是說，百感交集個屁，嗯，這是他原話，影帝原話，他就覺得那麼一刻那麼複雜的表現不符合實際，要更梟雄更乾脆一點。”
甘敬笑了笑：“我現在想想，好像也可以。”
李早瑜靜靜聽甘哥說完方纔說道：“觀衆應該更願意看到能體現複雜演技的鏡頭吧？”
“觀衆當然愛看這個。”甘敬說道，“我自己看電影的時候也喜歡啊，嗯，可是鑲嵌到故事裡的時候得全盤考慮，按照老張自己的意思來是可以的，按我的意思來也行，就是我看他演我這一版有點不太有神韻。”
甘敬今天碰見了分歧，沒有生氣，此刻說着說着倒是更來了興致，他把畫面調整到戲份裡劉建明剛站到韓琛面前的鏡頭，笑道：“老張吧，演的固然是好，可是設計感是強了一點，按照我的要求來演的這一版顯得有點做作。”
“你知道設計感嗎？這其實也是不同派別的演員在表演時能讓人察覺到的一些特徵，昨天的時候我和老張說了今天要拍這部戲，一直是到晚上一點鐘他都還在和我聊角色，他要心裡有底。”甘敬笑道，“他要清晰的知道角色之前幹什麼、之後幹什麼、中間的想法是什麼樣，然後，完成它。”
“如果換作體驗派，找情緒、投入情緒、站到韓琛面前，然後就按照內心的直覺來塑造了。”甘敬說的有點含糊。
李早瑜思考了一會，總結道：“強設計和弱設計？”
“對。這裡我其實想要的是弱設計，可老張的路子是前者，哪個更好呢？”甘敬攤手，回頭凝視李早瑜，“你覺得哪個更好？”
李早瑜被這麼一看，心中稍慌，可還是遵從邏輯：“要是我來選，我當然是強設計，我得心裡有底啊。”
甘敬搖搖頭，目光重新放到了畫面上。
“那甘哥肯定是弱設計了？”李早瑜問道。
“我說了你肯定覺得我狂妄。”甘敬笑了笑，“這其實是個蠢問題，我的話當然是都有都用都出色了。”
李早瑜覺得自己真的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