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收起手機，直接朝着爛尾樓的外面走去。
多年積攢的灰塵在腳步的震動中徐徐飛舞，曲折的天光從樓梯上方委婉照入，他很快來到負一層和一樓之間的樓梯入口。
這座“口”字形的樓梯，就是“皇嘉會所”這座“數字森林”裡的【彭羅斯階梯】。
階梯的最高點與最低點連在一起，正常情況下，三維生物無法從這條階梯上到其他樓層。
不過……
思索間，周震在樓梯口停下腳步，再次閉上了雙眼。
他身上正常的血肉，頃刻間化作密密麻麻的數字。
這些數字出現之後快速擴展，彈指的功夫，就覆蓋了周震渾身上下。
這個時候，他張開眼睛，望向面前的樓梯。
細小的數字彷彿出巢的蟻潮，還在不斷增加，已經脫離了周震的身體，朝四周擴散，落滿灰塵的地面、拉着臨時電線的混凝土牆壁、灰撲撲的承重柱以及同樣毫無裝飾的臺階……全部都被難以計數的數字覆蓋。
在第三方的視角中，這裡的環境，統統化作一片鋪天蓋地的數字世界。
然而在周震的視野裡，眼前這一切，卻逐漸變成了學校那條寬敞晦暗的走廊。
走廊裡佈滿灰塵，兩側都是一間間教室的房門，盡頭採光窗外，有鮮嫩的樹梢在風裡緩緩招搖。
而他面前這座【彭羅斯階梯】，也變成了學校的那道步梯，漆色斑駁的扶手，靜靜地矗立在旁。
數字籠罩的區域，是以周震爲中心的直徑十米範圍。
十米之內，是學校的景象；十米之外，仍舊是“皇嘉會所”這幢爛尾樓。
在周震的視野中，兩個世界畫風迥然，卻毫無阻礙的連接在一起，彷彿是某種後現代的叛逆風格藝術品。
他擡起腳步，朝着樓梯上方走去。
伴隨着他的前進，四周的數字世界，也跟着移動。
踏、踏、踏……
空蕩蕩的樓梯間，周震一步步往上走，所有他經過、或者即將經過的地方，都變成了學校的一幕。
不一會兒，他走完這段臺階，來到了上面的樓層。
這裡跟剛纔一樣，十米之內是熟悉的學校走廊；十米之外，是灰濛濛的混凝土爛尾樓。
周震再次閉上雙眼，周圍那些浩浩蕩蕩的數字，彷彿蟻羣歸巢般，紛紛朝他身體中流淌過去。
當外界的數字盡數收入身體後，原本覆蓋在他身上的那些數字，如同退潮一樣消弭無蹤。
周震的身體，很快再次恢復成正常的血肉。
他重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站在一片寬敞的空間裡，天光從沒有門窗的牆體外照進來，明暗交替間，那些侵蝕樓梯長出的綠植顯得格外生機蓬勃。
地面上，還留着他進來時候的腳印。
這是“皇嘉會所”爛尾樓的一樓，他已經成功通過【彭羅斯階梯】，從負一層走了上來！
環顧了一圈四周，周震微微點頭。
扮演了一次“數字雨”，他現在只要靜下心來，就能隱約感受到自己與“數字雨”之間的聯繫，通過這一層的聯繫，他可以控制自己，主動進入“數字形態”。
所謂“數字形態”，就是將自己的“方程式”，與“數字雨”的某組“方程式”，迭加在一起，組成更加複雜的“方程組”的一種形態。
他記得很清楚，在去彤福市清泉谷的時空隧道前，“九尾狐”說過，他的狀態不對，而且還給過他一個視覺傳感器，讓他在鏡子裡看過自己的真實情況。
他當時的樣子，就是渾身上下，都被密密麻麻的數字覆蓋，跟“數字雨”的樣子，極爲接近，那種情況，會感染周圍所有“第六階梯”以下的兼容者。
現在看來，那就是自己的“數字形態”。
周震那個時候還沒有扮演過“數字雨”，能夠進入“數字形態”，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第二滴“數字雨”……
不過，那個時候，他雖然能夠進入“數字形態”，但無法操控“數字形態”的力量，這就導致了，他跟【完全體】感染者差不多，會感染周圍所有“第六階梯”以下的生命體。
“灰燼秩序”給了他TFZ2342這種藥，原理跟“方程分離手術”差不多。
本質就是把他的“方程式”，跟“數字雨”的“方程式”分開，這樣就能讓他臨時的退出自己的“數字形態”。
這就是爲什麼，當時藥效發作之後，他看到第二滴“數字雨”，騎在他肩上的原因。
因爲他當時的“數字形態”，是跟第二滴“數字雨”的“方程式”迭加在一起，用藥之後，第二滴“數字雨”從他的“方程式”中分離，就保持着跟他迭加在一起之前的樣子……
而現在，周震扮演的是第一滴“數字雨”，他的“數字形態”，也是跟第一滴“數字雨”組合在一起的“方程組”。
在這個形態下，他可以把第一滴“數字雨”的“數字森林”，通過自己的“數字域”展現出來！
比如說，他剛纔通過【彭羅斯階梯】的時候，用的就是“數字域”，【緋紅陷阱】。
【緋紅陷阱】原來的效果，是在自己的周圍，建立一片血色世界。
所有進入這片血色世界的生命體，都會變得極爲遲緩。
而他在“數字形態”下，便能把【緋紅陷阱】的血色世界，更改成數字世界。
在數字世界的範圍裡，映照出“數字森林”的一角……
想到這裡，周震頓時想到了“黃昏審判”的【造神計劃】。
“黃昏審判”的【造神計劃】，就是把“數字森林”，移植進兼容者的“數字域”裡。
他當時只是覺得，那個想法非常的瘋狂。
但現在看來，“黃昏審判”應該早就知道了“數字形態”的這些秘密！
由於直接融合“數字雨”的風險太大、後續也太不穩定，即便是前任009號幽靈、“灰燼醫生”這種“第九階梯”的人物，背後還有全球頂尖組織作爲後盾，也都時刻面臨着失控的風險。
【造神計劃】，就是跳過了融合“數字雨”的這一步，想要人工模擬出“數字形態”的效果！
雖然說周震對“灰燼秩序”、“黃昏審判”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但不得不說，這些非法組織掌握的知識和秘密，一點不容小覷！
“我這次扮演的這麼順利，是因爲這座‘皇嘉會所’數字森林的源頭，就是那間教室。” “我在‘皇嘉會所’裡扮演，跟我在那間教室裡面扮演，效果相差不大。”
“除了這個‘皇嘉會所’之外，所有買過黃旭榮售賣的數學教材的買家，都是攜帶體。”
“那些攜帶體所形成的‘數字森林’，源頭也都是我那間教室。”
“接下來，我就優先處理那些跟教室有關的‘數字森林’……”
思索間，周震頓時加快了腳步。
這一次的扮演，只是讓他初步得到了“數字雨”的其中一組“方程式”，想要得到“數字雨”的全部“方程組”，他還需要更多的扮演！
現在，他的“數字形態”，只能把第一滴“數字雨”的“數字森林”，搬出其中的一角。
等他得到了更多第一滴“數字雨”的“方程”，他就可以把第一滴“數字雨”的“數字森林”，完整的搬入現實！
踏、踏、踏……
腳步聲穿過寬敞的正廳，來到還沒有安裝門的門框前。
混凝土勾勒出的正門高大寬敞，此刻兩側都已經爬滿了不知名的野藤，宛如門簾般悄然垂落。
周震望着一步之遙的外界，再次閉上了眼睛。
跟剛纔一樣，無數細小的數字蜂擁而現，佈滿他的身體，又朝着外界擴張。
數字覆蓋四周，彷彿活物般緩慢蠕動。
周震睜開眼睛，在他面前，沒有門的粗糙混凝土門框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學校那扇鏽蝕的鐵門。
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已大開。
周震直接朝着門外走去。
他沒有受到任何阻礙，輕而易舉的走出大門。
望着面前充滿矛盾的交融景象，周震閉上眼，收起所有數字之後，他的身體，也再一次恢復如常。
叢生的雜草充斥着野外的清氣，草葉下，崩壞的水泥塊散落滿地。
不遠處的擋板已經被破壞，露出外界瘋長的草木，將原本便於施工修築的道路遮得結結實實。
周震轉過頭，望向身後的爛尾樓。
六十四層的高樓坐落在山清水秀的山坳裡，即使中途停工，即使滿是風霜，即使爬滿各種野生植物，在周震現在的位置擡頭仰望，仍舊充滿了高層建築特有的威嚴與壓迫。
彷彿這是一座人工的山峰。
周震心念微動，面前的半空，頓時佈滿了各種各樣的黑紅立方。
這些立方剎那間化作浩浩蕩蕩的衝擊波，將整個爛尾樓籠罩，呼嘯而落。
“數字域”，【聚變立方】！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聲裡，高樓頃刻坍塌，粘稠的塵霧轟然飛騰，伴隨着四周無數枝葉的撲簌聲，飛沙走石中，落葉如驟雨。
草木枝葉折斷後的清新氣息，夾雜着塵土飛揚的味道，轟然彌散。
混凝土塊、殘缺的鋼筋、各種結構……猶如狂風暴雨般落下，彷彿是一場激烈的泥石流。
片刻後，塵沙緩緩散去，大樓已經被夷爲平地。
周震從【二維空間】中拿出視覺傳感器，重新戴上。
在視覺傳感器的視野裡，反覆掃視着眼前已然被徹底毀壞的爛尾樓，數據如瀑布般刷落，眼前一片綠意，所有數據，都很正常，一點沒有檢測到“數字森林”的痕跡。
周震微微點頭，黃旭榮、數學教材、還有那些買家與保鏢、玩偶服……這座“皇嘉會所”數字森林的所有森林“方程”，已經全部被他拿走！
現在，“皇嘉會所”本身所在的爛尾樓，也已經被他摧毀。
這座“數字森林”，失去了關鍵的“方程”，再也無法像上一次一樣重建！
從現實意義上來講，這座“數字森林”，已經被他從根源上清除乾淨了！
思索間，周震立刻調出視覺傳感器上的菜單，選擇信息，給段立鶴髮去消息：“段團長，濱海市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我正在做清理‘數字森林’的任務，想要從幽靈小組借調一個人過來幫忙。”
段立鶴很快就有了回覆：“誰？”
周震迅速發出信息：“幽靈小組的024號。”
差不多過了幾秒鐘的功夫，段立鶴再次回覆：“我跟幽靈小組那邊問了一下，024號目前位於高新區，正在單獨執行清理感染者的任務。”
“幽靈小組認爲，024號身上的問題很大，但一時間查不出哪裡有問題，所以暫時禁止‘第六階梯’以下的兼容者跟024號接觸。”
“不過，這一點，對你來說沒有影響。”
“你可以直接去找024號組隊。”
“但是要注意一點，上面要求，不管是你還是024號，都不能跟‘第六階梯’以下的人接觸。”
周震微微點頭，雖然說他現在已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數字形態”，在非“數字形態”的情況下，他是不會感染周圍的人的，但是在“數字形態”的情況下，“第六階梯”以下的兼容者，還是會受到他的影響。
另外，現在濱海市的【墨菲定律】雖然已經得到了控制，但那只是意外減少，並不是完全沒有意外發生。
他在“數字形態”的情況下，不會受到【墨菲定律】的影響。
剛纔在“皇嘉會所”裡面，抓捕黃旭榮的時候，就沒有碰到任何意外。
但在非“數字形態”的情況下，【墨菲定律】還是可以影響到他……
因此，就算段立鶴不作要求，他現在，也不會去跟“第六階梯”以下的人接觸。
急速思索間，周震立刻給出迴應：“沒問題！”
通訊結束，他馬上在視覺傳感器上調出濱海市的地圖，確認高新區的具體方向。
下一刻，周震的身影瞬間從廢墟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