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鳥奴族卑奴的描述,劉據等人很快了解到了徐福的真實遭遇。
百年前徐福跨越海洋抵達九州島時,擱淺的“蜃樓”早已殘破不堪,倭人也不知道他在海上漂浮了多久,靠岸時,船上活着的童男童女只剩下了不足兩百。
上岸之後,他們在海邊搭建了簡易的營地,開始探索這片陌生的土地。
附近的倭人部族很快也發現了他們,起初因爲不瞭解,又見徐福等人身材高大,倭人還對他們有些敬畏。
而徐福爲了在這片土地上立足。
自然也樂於將攜帶的奇物贈與附近的倭人部族,傳授他們大秦的文字和禮節,試圖與他們建立起良好的關係。
但隨着進一步的接觸,尤其是在見識徐福帶來的奇物,諸如粟稻果麻的種子、順手好用的農具、高效捕魚的漁網、遮體保暖的麻布等等之後,倭人的心態很快發生了改變。
有的部族開始偷偷登上“蜃樓”盜取徐福帶來的奇物。
爲了不與倭人交惡,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雖然嚴防死守,但就算將倭人抓了現行,通常也只是呵斥幾句,再贈與對方一些禮物,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將他們感化。
然而徐福的善意並未換來倭人的感激,反倒助長了這種歪風邪氣,讓他們更加變本加厲。
反正偷盜的舉動被抓住也不會受到懲罰,最後乾脆發展成了舉族登上“蜃樓”明搶。
僅僅只是一個月的時間,本就殘破不堪的“蜃樓”就只剩下了一副龍骨。
然而各個倭人部族雖搶走了這些東西,但對於其中的許多東西根本不瞭解,完全不知該如何使用,於是這些強盜和小偷竟又不知廉恥的跑來尋求幫助。
此時徐福已對這些倭人大失所望,不肯再與他們繼續交流。
但這些倭人又怎會放過他,他們聯合起來圍困了徐福和那爲數不多的童男童女,不許他們走動,斷絕他們的食物,試圖以這種卑劣的手段逼迫徐福妥協。
甚至到了後來,他們開始掠奪隨行的童男童女。
只可惜這些童男童女大多也是貧苦人家的孩子,沒有徐福的學識,也沒有徐福的能力,他們從這些童男童女身上學不到太多的東西。
於是最終,童男被他們當做苦力生口,童女被他們當做繁育工具。
在這個過程中,大部分童男童女很快就被折磨或折騰至死,僥倖多活兒一段時間的人,也變成了不成人形的行屍走肉。
到了最後,就連徐福也被更加強大的“奴國”強行帶抓回了部族。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徐福,而“奴國”也在後來迅速掌握了許多領先於其他部族的技術,他們編織出了麻布,掌握了各種各樣的農具,水田中長出了產量更高的水稻,捕獲的魚比好幾個部族加在一起都要多,學會的文字也越來越多,還將這些文字教給其他的部族。
甚至,他們還學會了一些治療疾病和傷痛的方法。
他們用編織的麻布去換取其他部族的食物,用吃不完的魚蝦,去換取其他部族的生口,他們爲其他部族的人治療疾病和傷痛,要求他們臣服……
其他部族越發意識到徐福的重要性。
但“奴國”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不再願意與其他的部族交換,“奴國”需要更多的生口,需要更多的土地,如果不去交換,那就只能去搶奪。
於是,“奴國”開始擴大自己的勢力,不斷攻打其他的部族。
就像當年他們掠奪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一樣,“奴國”開始掠奪其他的部族,很快就成了九州島上最大的部族。
許多部族消失了,族人成了“奴國”的生口。
許多部族逃進了深山,逃到了海邊,苟延殘喘。
而鳥奴族則被趕進了海里,少數族人幸運的到達了對馬島,在這個更加惡劣的地方勉強延續了下來……
“……”
聽完了鳥奴族卑狗的描述,衆人都陷入了沉默。
連帶着剛剛趕來的趙周和倪寬臉上也浮現出些許感同身受般的慍意,看向這些矮小野人的目光多了幾分寒意。
他們總算明白,徐福爲何會教這些野人以“卑”、“狗”、“奴”、“倭”爲尊了,這便是他對這些野人的無聲報復……
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雖是秦人。
但同時也是曾經生活在華夏大地上的同胞,他們大多數應該都是齊人。
而公孫卿和那些方士巫師同樣也是出自齊地的齊人,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老鄉。
或許秦朝的時候,因爲剛剛形成大一統,六國遺民心中還有着各自國家的概念,但在如今的大漢,無論齊人、楚人、趙人、燕人……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地區的代稱,人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漢人。
而只要是漢人,便都是自己的同胞,都有着相同的民族感情……
“殿下,這裡的野人狼心狗肺,末將羞於與其共戴蒼天,要不乾脆都殺了吧?”
楊僕已是目露兇光,眸子掃過一干僥倖活下來的倭人,握着佩劍的手又緊了幾分,甚至隱隱能夠聽到骨節發出的噼啪聲。
聽到這話,公孫卿、趙周、倪寬、李季和郭振等人也是看向了劉據。
雖然誰都沒有說話,但不難看出他們眼中對楊僕的認同……
實際上在這之前,趙周和倪寬內心深處對楊僕多少都有些鄙夷,在大漢當下的大環境中,像楊僕這種酷吏出生的人素來不怎麼受士大夫待見,畢竟更多的時候,酷吏就是劉徹用來收拾士大夫和王公貴族的工具。
同時,他們也徹底理解了劉據此前時常流露出來的對這些矮小野人的偏見。
保守的他們。
現在只覺得劉據這個激進的太子實在是太保守了。
爲什麼還要留下這個卑狗的性命,爲什麼還要教授鳥奴族的野人語言,爲什麼不乾脆將躬身族那些倖存的野人也一併殺了?
留着他們做什麼,浪費我大漢帶來的糧草麼,浪費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土地麼?
教化?
此等不知廉恥、不懂感恩、殘酷卑劣的野人,他們只怕永遠都不可能被教化!
殿下難道沒有看到他們剛纔的樣子麼?
躬身族舉族衝殺過來時,眼中只有狂熱的貪婪,而鳥奴族的野人,他們也在欺騙漢人,平日看向漢人的眼睛裡,也有着相同的貪婪和覬覦,這便是他們的天性!
下令吧,殿下,殺光他們!
“你看,你們怎麼又急。”
面對衆人的目光,劉據卻是又笑了起來,
“這座大島比你們想象的大,要殺光這裡的野人恐怕不比將匈奴人亡族滅種省力,所以我已經準備了更加省力,也更加有效的辦法。”
“現在我們已經登上了大島,對這些野人的深淺也有了一些必要的瞭解,那麼接下來就可以正式進入下一步計劃了。”
“殿下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衆人稍微收斂了一些殺心,又好奇的追問。
劉據咧開嘴露出滿口白牙,神秘一笑道:
“下一步計劃的主題是‘解放生口’,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解放,你們也可以理解爲‘如解’。”
“這?”
衆人紛紛面露疑色,這又是個他們聞所未聞的新鮮詞彙。
“就是好像解放了,但其實束縛的更深,這對這些野人來說,將是一個永遠跳不出的輪迴煉獄……否愛我兒。”
劉據這回倒頗有耐心的又解釋了一遍。
“否愛我兒?”
衆人更加疑惑,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前面的話他們倒是聽懂了一些,劉據的“如解”似乎可以理解爲他打算讓這些野人“生不如死”,如果真能實現這種結果的話……他們甘願承認激進派到底還是激進派,他們保守派甘拜下風。
但具體下一步計劃將會如何實施……
他們覺得他們也可以舉一反三,用上一個“如懂”來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態。
……
很快趙周等人就見識到了劉據的手段。
他先是命楊僕從一干倖存的躬身族野人俘虜中,將那些在倭人之中連人都不算的生口全部篩選了出來。
然後又命公孫卿拿着手稿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上來就問了一句:
“你們是最下賤的生口麼?”
“你們不是,至高無上的天帝看到了你們的宿命,你們至少應該是下戶!”
“伱們可以耕種、可以紡織、可以捕魚、可以採石,你們可以通過你們的雙手去勞動,享用你們向神使獻上供奉之後所剩的勞動成果,而不是像畜生一樣乞求像你們一樣的人賦予你們活下去的權力。”
“我們奉帝權天授之天帝的神聖意志而來,來到這裡只爲三件事。”
“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下戶便是你們的宿命,是你們本該享有的公平,除了天帝,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你們的宿命,也包括曾經強迫你們成爲生口的人!”
“現在,天帝授予你們享有公平的權力和力量,賦予你們反抗的勇氣和精神!”
“拿起你們的工具,天帝允許你們砍下曾經強迫你們成爲生口之人的頭顱,這是你們重回天帝懷抱,成爲天帝的子民,進入天道輪迴的憑證,也是天帝對這些破壞公平之人的懲罰!”
“動手吧,砍下他們的頭顱,你們就是下戶!”
公孫卿擡手一指,指向了被挑剩下的那些躬身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