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未來的顧命大臣,分別是霍光和金日磾。
霍光就不用說了,這個表哥此前兩次隨劉據出行,幾乎都在被劉據牽着鼻子走。
不過劉徹依舊十分信任他,因爲他雖不能完全約束劉據,但好歹每次奏報都很及時,並且奏報中的內容也極爲詳盡,幾乎沒有出現過因私交而對有些事情瞞而不報的情形,能夠讓劉徹很好的瞭解到前方情況。
除此之外,霍光的“強迫症”劉徹心中也是有數的。
這種辦起事來一絲不苟的人,能夠很好的維護劉據周全,至少前兩次隨劉據出行,從未出過一丁點岔子,都將劉據全須全尾的帶了回來。
而這個金日磾同樣是重量級。
金日磾原是個匈奴王子,現任駙馬都尉。
除了劉徹出行時自己乘坐的車駕爲正車之外,其他隨行的馬車均爲副車,都由金日磾掌管,同時他也是西漢的第一個駙馬都尉。
說白了,霍光那個奉車都尉,就是劉徹的主司機,而金日磾則是劉徹的副司機。
能夠給劉徹做司機的人,自然深得劉徹信任。
爲此還有王公貴族私下置喙:“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匈奴小兒,陛下居然如此信任他。”
而金日磾也的確對得起劉徹的信任。
史書記載,他在劉徹身邊從侍多年,從未出現過一丁點過錯,幾十年從不用目光直視劉徹,劉徹賞賜給他宮女,他也不敢親近。
他的長子小時候受到劉徹喜愛,時常叫到身邊逗樂子,被稱作“弄兒”。
“弄兒”每次在劉徹身邊出現沒大沒小的舉動,金日磾便怒目而視,後來“弄兒”長大之後越發不謹慎,有一次在宮中與宮女勾扯不清,金日磾更是不顧劉徹生氣,直接將這個長子殺死,向劉徹請罪。
再到劉徹晚年,發生巫蠱之禍之後,江充一族受到了劉徹清算,與江充交好的同黨馬何羅和馬通刺殺劉徹,亦是金日磾帶病奮力相救,以一人之力赤手空拳擒下了賊首。
後來劉徹駕崩之前託付重任,金日磾也主動退讓,將大將軍之位讓給霍光,自己則任輔助霍光的車騎將軍。
劉徹在遺詔中要封他爲秺侯,他也因漢昭帝年幼爲由,堅決不肯受封。
如此直到幾年後重病在牀,霍光才奏明漢昭帝后再封其爲侯,在病牀邊授予了他侯爵封號及印綬,死後陪葬茂陵,諡號敬侯。
就這麼說吧。
金日磾雖在劉徹一朝沒有做出什麼大的功績,在成爲顧命大臣之後,也早早去世,但他對劉徹的忠心和恭敬,卻是天地可鑑。
事實上,霍光在劉徹一朝也沒做出什麼大的功績,也同樣是因謹慎和忠心苟成了顧命大臣。
而歷史上劉徹任命的四位顧命大臣。
除了桑弘羊之外,霍光、金日磾和上官桀皆是如此,並且都在馬何羅和馬通的那場刺殺行動當中立下了功勞。
而這個道理霍光其實早就明白了:
“劉徹始終更喜愛的都是聽話能幹的家奴,而不是自作聰明的臣子。”
觀金日磾和上官桀在劉徹還在世時的行爲模式,他們心裡應該也是明白的,就連桑弘羊應該也明白,並且他們都做到了,所以才都苟成了顧命大臣。
這樣的人跟隨劉據出行,自是一切以劉徹的交代爲準,任何人都不能令他們動搖。
包括劉據這個太子在內。
畢竟,苟聖都是活在當下的,沒有了現在,哪還能苟出未來?
然而劉據在看到這個名單之後,卻立刻產生了一個足以把霍光和金日磾都嚇破膽的大膽想法:
“兩個顧命大臣,一個戴罪立功的丞相,再加上一羣戴罪立功的將軍……我都已經可以出去建國了吧?”
不說在大漢建國,與劉徹分庭抗禮。
劉據從來沒有產生這樣的想法,出於後世的記憶,劉據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堅定的“大一統”支持者。
他非但不會做出任何分裂大漢的事情,甚至還覺得現在的大漢疆域還是太小,必須得讓劉徹再加把勁,至少先達成後世的疆域面積,然後將那些後世因爲各種原因被分裂出去的疆域也全部收回來,徹底打上“自古以來”的鋼印。
因此就算有一天不得不與劉徹分道揚鑣,他也只會選擇遠走域外,就當做爲“自古以來”遠征了。
不過這個想法暫時也就只是一個想法。
他心裡清楚,以他目前的聲望與能力,恐怕很難在這些人心中取代劉徹,根本不可能讓他們爲自己所用。
而且有“穿越福報”漏洞在,他也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除了這些人之外。
剩下的便是一些從官了,其中最值得稱道的,就是此前主動請纓,準備代替他出海的倪寬,其他的人還沒有左右這次計劃的能力。
“說起來,這回東征衛滿朝鮮,劉徹沒有再用歷史上的荀彘,而是改用了我現在的準岳父韓說……這雖應該可以改變歷史上那兒戲一般的戰果,但對我來說恐怕也是個麻煩。”
劉據依舊在心中暗道,
“這回韓說雖沉住了氣,韓凌也沒有像公孫敬聲一樣因劉徹的‘酎金奪爵’來找我爲父求情。”
“不知道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還是什麼原因。”
“但這回真正的兵權掌握在韓說手中,而他又是戴罪立功,只怕行事作風會更加保守吧?”
“畢竟歷史上巫蠱之禍的時候,我爲了自保派遣賓客扮成使者矯詔抓捕江充,韓說就因爲懷疑有詐,最後被我的賓客格殺也不肯受詔。”
“這回又是類似的情況,以韓說的性格,八成也還是會站在我的對立面,寧死不屈的那種……不同的是,這回隨行的官員肯定也會支持他。”
“畢竟,他們幾乎都是劉徹派來看住我的……”
“……”
……
龍頟候府……現在已經拆了這塊匾額,更名爲了“韓府”。
“父親,女兒爲父親準備了三個錦囊。”
韓凌來到父親韓說房內,神色鄭重的取出三個香囊一樣的小包,包口還特意用麻線密密麻麻的縫了起來,使人不能輕易打開,
“這回父親任橫海將軍出征衛滿朝鮮,以父親的性子,只怕因瞻前顧後而做出不太明智的決定,因此女兒特意縫製了這三個錦囊,請父親隨身攜帶,等遇到進退兩難的時刻再逐一打開查看,或許到時候能夠讓父親不在亂局中不知所措。”
其實韓凌本來還有喬裝一番,扮做韓說親兵隨軍出征的想法來着。
不過考慮到大漢的丁憂守制,以及此事萬一暴露之後產生的不利影響,再加上心中對孝道的堅持,她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於是只得折中了一下,暗地裡做了三個錦囊交給韓說,以助父親一臂之力,也助劉據一臂之力。
“凌兒,你若生得一副男兒身,我韓家何愁不能百年興盛?”
韓說接過錦囊小心收了起來,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受女兒指導的掛不住,反倒有些惋惜的嘆了一聲。
對於這個女兒的本事,他心中早已信服。
遠的不說,就說前幾日“酎金奪爵”的事,便是韓凌一眼近乎看穿了這次事件的本質,非但不去找劉據幫忙求情,還讓他和兩個兒子耐下性子來靜觀其變。
結果事態的發展果然如韓凌所料。
天子雖罷黜了他的龍頟候,但立刻就又給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而且這次發兵五萬東去朝鮮半島,根本就是去撿戰功的,衛滿朝鮮什麼水平,怎麼可能與五萬精銳漢軍抗衡?
何況半島南邊還有樓船將軍楊僕率領數千兵馬與辰國的軍隊策應合擊,簡直就是牛刀殺雞。
因此韓說可以肯定,這回從朝鮮半島回來,他極有可能立刻就又能因戰功重新封侯,而且封地和食邑說不定還要在之前的龍頟候之上。
還有公孫賀和趙破奴這回也像他一樣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種種跡象都足以表明,韓凌此前的推測都是對的,劉徹這回的“酎金奪爵”並非是針對他們,只是用他們這幾個外人眼中的“自己人”做了個典型,模糊真正要針對的目標,同時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也就是劉據此刻還不知道韓凌在這件事中發揮的作用。
否則他難免也要好好考慮一下歷史上發生巫蠱之禍的時候,韓凌究竟在什麼地方,怎麼就沒讓韓說做出最明智的選擇,最起碼獨善其身?
不過再仔細一想。
等到了那個時候,韓凌差不多已經接近四十了。
肯定早已嫁爲人婦,都不一定給誰生了幾個孩子了,再加上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生孩子的風險又很高,就算不生孩子,也有可能因爲其他的原因早逝……
所以巫蠱之禍發生的時候,韓凌還不一定在不在人世,更不好說已經嫁到了什麼地方,能否再在韓說面前說上話。
這麼一想,貌似也就沒什麼好多想的了……
“父親,在見過太子之前,女兒也曾這般想過。”
韓凌聞言卻嫣然一笑,
“不過如今女兒已經不這麼想了,女兒只慶幸自己是女兒身,否則又怎有機會與太子琴瑟和鳴?”
“誰說男兒身就不能……”
韓說脫口而出,卻又在說到一半的時候立馬剎車。
這一刻他的腦子裡面閃過一個白皙柔和的面孔,那是他的亡兄,韓嫣。
他與韓嫣雖是同父同母,五官亦有不少相似之處,但這些五官放在韓嫣身上,便可以用柔和精緻來形容,而放在他的身上,就差了許多意思……
然而韓凌卻已經明白了韓說的潛臺詞,黑曜石般的眸子中浮現出一抹擔憂:
“父親,你這麼……開明的想法,可千萬別讓我那兩個兄長知道,韓家要絕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