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請殿下回答!
“……”
隨行的太子冼馬郭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位太子的腦子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以前上朝的時候,劉據從來沒有表現的這麼積極。
怎麼到了參加“廢立太子之議”的時候,反倒表現的比任何人都要猴急?
再說了,去這麼早有什麼用?
不到時辰,誰也不可能提前進入宣室殿,只能在南司馬門外駐足等待。
到時候除了主持這場朝議的丞相趙周和御史大夫石慶之外,剩下的幾乎都是彈劾或反對劉據的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
和這樣一羣人站在一起等待入殿,難道劉據就一點都不覺的尷尬?
尷尬……
當劉據來到金馬門外的時候,氣氛的確十分尷尬。
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大多都是第一次參加朝議,對這場朝議自是極爲重視,甚至視爲此生最大的榮譽,因此來得比劉據還要更早。
非但如此,他們還隨身攜帶着提前多日便寫好的簡牘,上面全都是抨擊劉據的內容,可謂引經據典談古論今,從各個角度將劉據定性爲了一個德不配位的十惡不赦之人。
甚至一卷簡牘根本裝不下,有些人還像此前的董仲舒一樣,背上了沉重的木盒。
這些人雖然不多數都不認識劉據。
但是看到劉據的年齡,再瞅見他身上的朝服,便立刻確定了他的身份。
於是。
“歘欻欻!歘欻欻!歘欻欻(chua四聲)!”
一道道目光在劉據出現的那一刻,便立刻如同箭矢一般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萬箭穿心。
這些人的目光很是不善。
有的鄙夷,有的憤怒,有的審視,有的敵對,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幸災樂禍……
然而劉據卻只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清澈的愚蠢。
這些人有不少已經上了年紀,頭髮都已花白,早就該知天命了。
就算最年輕的看起來應該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可是他們依舊自命不凡,依舊能夠被輿論隨意調動情緒,依舊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可憐。
對此。
劉據只能對他們報以發自內心的同情。
至於這尷尬的氣氛,劉據倒並不在意,心中甚至還有一種“橫眉冷對千夫指”的豪放感覺,想起了後世一幅“你是想做一輩子懦夫,還是一秒鐘英雄”的配圖。
“見過殿下。”
還是有兩個人在劉據到來之後主動迎了上來,來者正是丞相趙周和御史大夫石慶。
這兩人其實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都是太子太傅。
不過這個時代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不同,太子太傅通常只是一種榮譽職稱,不像太子少傅一樣與太子深度綁定,因此也不會受到太子牽連,除非平日走的太近。
“趙公,石公。”
劉據還了一禮,笑呵呵的道,
“看來我還真是犯了衆怒,今日這些人的準備相當充分,只差駕馭牛車一車一車的往宮裡拉簡牘了。”
趙周與石慶聞言尷尬一笑,石慶順勢問道:
“不知殿下是否爲這次朝議做好了準備?”
說着話的同時,他還偷偷瞄了劉據手中的象牙笏板一眼。
只見象牙笏板上一片空白,甚至白的有些晃眼……
“沒什麼好準備的,我這次只帶了一顆接受批評的心和一張承認錯誤的嘴,其餘的就交給天意吧。”
劉據笑的十分豁達。
然而這份豁達在趙周與石慶眼中,卻只顯得天真愚蠢,顯得沒心沒肺,甚至還不如這羣渾身酸氣的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
他們毫不懷疑。
如果劉據今天是帶着接受批評和承認錯誤的心態來參加這場朝議,那完全就是羊入狼羣。
別看這羣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滿口仁義道德,真要給了他們踩你的機會,他們立刻就會告訴你什麼叫做殺人不見血,什麼叫做吃人不吐骨頭,但凡動一下惻隱之心,那都算他們心裡還有那麼一點仁義道德。
兩人隨即對視了一眼,又由趙週上前說道:
“殿下,今日是朝議,所謂朝議便是與會雙方各持己見議論辯駁,因此殿下無論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暢所欲言。”
“朝議結束之前,對錯尚無定論,何來接受批評和承認錯誤的道理?”
“另外殿下應該還不知道,這次朝議陛下並不參與,只由幾名近侍在旁做個見證,殿下不必有所顧忌。”
這話說的已經不能再明白了。
今天陛下又不在,你千萬不能慫,至少不能任由這羣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攻擊,你必須得支棱起來,該反擊的地方一定要反擊。
“多謝二位太傅提點,我心中有數。”
劉據覺得沒必要和這兩個人解釋太多,於是施禮表示感謝。
“那就好,那就好。”
趙周和石慶聞言方纔露出安心的表情,垂首還禮。
要說他們此舉是真心關心劉據,又或是站隊劉據,這倒還遠遠談不上。
事實上,他們還是保持中立的立場,尤其是石慶那口不粘鍋。
現在說這些話也不過只是些場面話罷了,無論如何劉據現在都還是輔政太子,於禮於節都不能對他不敬,否則容易授人話柄。
至於這場朝議的結果,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別說劉據如今才十七歲,見識和學識都有不足。
就算換做是他們二人,要憑一張嘴與百餘名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公開辯駁,他們也沒有任何勝算,唯有儘量避免方爲上上之策。 何況今日要辯論的這些事本就對劉據極爲不利,這對於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來說,簡直就是天胡開局……
劉據不帶上一顆接受批評的心和一張承認錯誤的嘴來,還能如何?
……
不知不覺,時辰已經到了。
在趙周與石慶的引領下,劉據與這百餘名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一同進入宣室殿。
劉據還坐在自己的“特座”上,與那些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相對而坐,而趙周和石慶的坐席則位於兩方之間,方便主持和維持秩序。
除此之外,幾名近侍也出現在了殿內。
不過他們一進來就去到了大殿一隅的案几後面,隨即開始分工整理竹片,倒水研墨,顯然只是這場朝議的書記。
至於劉徹,還真就沒有到場。
就連劉徹最親近黃門侍郎蘇文也並未出現……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
其實劉徹此刻就坐在宣室殿的後殿之中,與正殿只隔了一道屏障和一扇門。
並且爲了便於旁聽,他還特意命人將龍塌擡到了最靠近門的地方,以確保可以聽清正殿中所說的每一個字。
而蘇文,也正立於一旁伺候待命。
此刻蘇文心中已不再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因爲他早已知道劉徹準備了怎樣的大招,如此大招一旦祭出,立刻便可爆殺這羣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劉據的太子之位依舊穩如泰山。
不過在這之前。
劉徹偏偏還帶了一點惡趣味,想先看看劉據在面對這些酸儒時會有怎樣的表現,然後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救場……
終於。
“既然雙方皆已就坐,此次朝議便開始吧。”
丞相趙周說了一段極爲簡單的開場白之後,便直接進入了朝議環節,先是看向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一方:
“請諸位先出一人向太子質詢,再由太子針對質詢加以說明與辯論。”
“老夫先來!”
話音剛落,前排一個看起來已年過六旬的老者已經站起身來,展開手中的簡牘看了一眼,方纔大聲問道,
“《孝經》雲: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殿下是否認同此理?”
劉據聞言微微擡眼,口中崩出一個字:
“典。”
“既然殿下將此奉爲經典,那麼老夫再問殿下。”
此時這名六旬老者還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接着又道,
“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
“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殿下又是否認同這天子與庶民之孝道?”
劉據依舊只是微微擡着眼睛,這次倒是說了三個字:
“典中典。”
“既然殿下同樣認同,那麼便請殿下當着我們的面解釋一下,民女史婉君遵孝道守孝,不得已婉拒了殿下的婚事,究竟何錯之有?”
老者終於露出鋒芒,情緒激憤的盯着劉據,語氣亢奮的大聲質問,
“殿下爲何逼其溺亡,又將史家大母逼死,還對史家上下施以極刑?”
“殿下迫害守孝之人,是否便是蔑視孝道?”
“正如那句‘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殿下既慢於守孝之人,又惡於守孝之人,是否可以認爲殿下是不孝中的不孝?”
“請殿下給我等一個答覆!”
話音剛落。
“彩!”
“問得好!”
“請殿下回答!”
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中隨即響起一片喝彩。
趙周與石慶連喊了幾聲肅靜才使得場面平靜下來。
百餘名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灼灼的等待着劉據的回答。
甚至有些人的嘴角已經不自覺的勾了起來,全然一副穩操勝券的神態。
這個問題其實十分厲害,先讓劉據承認了孝的合理性,又讓劉據承認了細化到天子與庶民必須遵循的各自不同的孝道。
由大到小,由高到低,至此已經徹底堵死了劉據的嘴巴。
然後再用天子都必須遵循的孝道,來評價劉據那有過之無不及的所作所爲。
如此厲害的連環招,別說是劉據了,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完美應對。
而在這個問題之後。
便到了真正的絕殺:你無法遵守天子之孝道,那麼你配做儲君,配做天子候選麼?
然後。
在衆人的注視下,劉據卻忽然笑了起來,開口問道:
“孝死我了,我真是很好奇,這史家究竟是生了你們還是養了伱們,竟讓你們對史家如此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