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豈不是顯得天子很呆？
……
“這是爲何？”
當施以黥刑的墨汁和刺針擺在面前的時候，公孫卿依舊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太子殿下爲何對我和那些方士、巫師一視同仁？”
“我可是陛下欽點的候神方士，殿下此前還曾助我驅除邪祟，我還請殿下吃過狗肉呢……殿下不該如此待我纔是！”
“哦，我也是方士？”
“爲了不去祭海，我也寫下了供狀，還親手畫了押？”
“那沒事了……”
“不過這對我來說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我寫下了那封供狀，便是承認了此前稱帝陛下的《札》書和大腳印都是騙局，那可是欺君之罪。”
“殿下並未追究此罪，只是避重就輕與那些方士、巫師一樣，對我施以黥刑，這是對我……網開一面？”
“我知道了！”
“我在殿下心中與那些方士、巫師還是有區別的！”
“如今殿下成了仙，今後我只需誠心誠意爲殿下辦事，成爲殿下最忠心的信徒，殿下必定深感欣慰，終有一日會傳授我仙術，便是這臉上的刺字，若殿下想爲我除去，施展仙術必定也是手到擒來！”
“殿下的苦心，我明白了！”
心中想到此處，前一秒還既忐忑又沮喪的公孫卿瞬間提起了精神，甚至連腰桿都挺直了不少。
面對墨汁、刺針和麪前的刑吏，公孫卿笑的十分坦然：
“來吧，我若皺一下眉頭便不是公孫卿！”
“？”
那手持刺針的刑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前面他已經給不少人刺了字，那些方士和巫師無不如喪考妣，像公孫卿這麼大義凜然的還是頭一個。
不過刑吏不明白，這個謠棍大義凜然個屁啊？
不就是黥刑麼，不知道的還以爲砍頭呢。
於是刑吏略微沉吟了一下。
原本已經要落在公孫卿右臉上的刺針又收了回來，重新在墨汁中多攪動了幾下，確保針尖上的墨汁飽滿欲滴，然後才正是開始正式刺字。
他決定成全公孫卿。
接下來他必須刺的比旁人深一些，等刺完了字之後，還必須再用毛筆沾飽了墨汁，在傷口上細細描上幾遍，確保公孫卿對自己的行刑技術和漢律足夠敬畏。
“……”
如此用了比其他方士、巫師多出兩倍的時間施完黥刑。
公孫卿心中不解這名刑吏爲何也對他區別對待，用“我和你有仇？”的眼神剜了那名刑吏許多眼之後，終是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
他現在就要去求見劉據，向劉據表達忠心和決心……
結果才走到門口。
“公孫卿？”
幾名在門口值守的期門武士忽然伸手將他攔了下來。
“正是，可是太子殿下要召見在下？”
公孫卿心中一喜。
就知道太子殿下不會忘了他！
否則其他的那些方士、巫師施完黥刑之後，便可以自行離去，這些期門武士從未阻攔，卻偏偏攔下了他？
然後他就聽到其中一名期門武士戲謔的道：
“殿下有令，旁人可以走，你這欺君逆賊走不了。”
“欸？”
公孫卿頓時怔住。
黥刑都受了，欺君的事還要另算麼？
“拿下，押送回京交由陛下親自處置！”
……
東萊，太守府。
“這可如何是好啊……”
太守陳滔已將一衆官員召了過來商議對策。
這件事亦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震懾。
畢竟東萊郡乃至齊地的方士、巫師產業在整個大漢遙遙領先，如今有名有姓的卻幾乎都被太子揭穿成了謠棍。
他們這些地方官員自是難辭其咎。
若果上面要追究的話，最起碼能給他們安上一個“瀆職”的罪名。
雖然劉徹現在還沒有頒佈針對瀆職官員的“沉命法”，但這位天子素來認爲“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對待不稱職和欺騙他的官員動輒誅殺。
他們如何能夠不怕？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劉據這位太子倒並無追究他們責任的意思。
“太守，下官倒以爲此事尚可亡羊補牢。”
一名下官起身說道，
“畢竟這些方士與巫師手段繁多，除了已經成仙的太子，常人難以看清本質，就連天子亦時常受到欺騙矇蔽，何況我等地方小官？”
“太子殿下如今懲治了那些方士與巫師，卻並未問責我等，想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
“因此下官以爲，如今我等只需順應太子，即刻在轄制區域內開展掃方除巫的舉措，將那些漏網之魚一併掃除。” “如此既可博得太子的歡心，上面問責下來，亦算是及時彌補，便不算瀆職。”
“另外，太子如今已經成仙，只要博得了太子的歡心，他若肯爲我等說話，便是天子也不得不慎重考慮……”
不知不覺中，這些地方官員也已經開始考慮“站隊”的問題。
而且在凡人天子和神仙太子之間，他們顯然已經偏向了劉據這個腰斬都能夠起死回生的“神仙太子”……
如果劉據聽到他們的話，恐怕立刻便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已經不再是方士和巫師的問題，也不是求仙問鬼的問題。
而是他現在正在被一羣自認爲聰明的人強行推向劉徹的對立面，不管他願不願意，有沒有這個意思，局勢都必將不受控制的走向皇權與仙權的對抗，並且一定會愈演愈烈，直至演化成爲一場他與劉徹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悲劇。
甚至在這場悲劇中。
看似身爲主角的劉據和劉徹，其實也不過是皇權與仙權、以及各方利益集團的棋子，在許多事情上都身不由己……
天子又如何？
太子又如何？
眼下何嘗不是另外一場“巫蠱之禍”的翻版？
不管是天子劉徹，還是太子劉據，彷彿都被捲入了一個看不見摸不着、也正在脫離他們掌控的巨大漩渦……
“諸位以爲如何？”
陳滔聞言沉吟了片刻，終是看向了其他的地方官員。
“眼下此舉對我等來說，恐怕是最穩妥的辦法……”
“下官附議。”
“附議……”
……
與此同時。
“殿下，這‘下鄉巡演’的意思是……”
李廣利還是生平頭一回聽到這個名詞組合。
不過這四個字的意思並不難理解，他在反應了一下之後已經明白了大半，只是尚不太清楚劉據的具體安排是什麼，又有何目的？
“這還不理解？”
劉據笑呵呵的看着他道，
“能夠掌控演出節奏的主持有了，就是你。”
“演出的道具也有了，都在庫房放着，怎麼用你都一清二楚。”
“演出的助手也是現成的，全部給你統領。”
“接下來你隨便找個人代替我……對了，就讓胖魚兒的妹妹鳩鳩去吧，這姑娘長得也還算清秀，打扮一下觀感上應該還可以，女演員的受衆也更多一些，也算是給了胖魚兒和鳩鳩一個生計。”
“接下來你帶着這個團隊在齊地各鄉縣巡迴演出便是，給齊地百姓增添一些生活樂趣，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是……”
聽了這話，李廣利非但沒有明白過來，反倒更加不解，
“可是殿下，這些都是殿下的‘仙術’，若是如此公開巡迴演出，豈不是……”
接下來的話李廣利不敢直說。
他知道劉據的“仙術”都是假的，是劉據“成仙”的絕對秘辛。
在這之前他甚至還考慮過劉據會不會爲了保守秘密而將他和那些助手全部滅口的問題，結果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劉據就讓他帶領團隊在齊地公開巡演？
要是真這麼搞下去，“成仙”的主角還換了人。
那豈不等於公開告訴人們，他的“仙術”都是假的，他的“成仙”也是假的麼？
“所以說，‘下鄉巡演’不是展示仙術，而是表演戲法。”
劉據依舊是笑，
“伱每次巡演也需提前貼出公告聲明，你們表演的不是仙術，而是尋常的障眼法，其本質只是供人娛樂的戲法，不可當真。”
“另外還要藉機提醒百姓。”
“方士與巫師多以障眼戲法矇蔽世人，你們表演戲法旨在通過娛樂的方式，潛移默化的提高百姓對戲法的認知，教導百姓今後面對方士和巫師時睜大眼睛仔細分辨，不偏信不盡信，應首先報以懷疑之心，避免上當受騙，損失財物。”
“……”
聽完這話，李廣利感覺腦子裡面有點癢。
似乎是要長腦子了，可是又似乎沒完全長……如長。
他已經明白了劉據讓他做的事情，可還是沒能明白劉據的動機……
說起來，只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劉據自此就是“神仙太子”，做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仙太子”不是挺好，無論如何也比之前更加穩當吧？
所以，劉據廢了那麼大功夫“成了仙”，現在又要搞“下場巡演”當衆將自己推下神壇。
這究竟是圖了個什麼？
若劉據的這些前無古人的“仙術”都公開承認只是戲法，那麼那些個方士與巫師的把戲哪裡還會有人相信？
等等！
這一刻李廣利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話說太子這回好像是奉天子之命前來候神的吧，可是他做的這些事有一件與候神有關麼？
非但與候神無關。
經過劉據的這番操作，那些能夠協助天子候神的方士和巫師已經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謠棍不說，就連吃飯的鍋也將被砸個稀爛！
如此一來，長安那位熱衷求仙問鬼的天子……
豈不是顯得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