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只要坐在朕面前,你便忍不住想忤逆朕是吧?
“陛下欲東巡以觀神蹟,打算帶上殿下一同前去,也教殿下做個見證。”
“見證?”
劉據覺得蘇文這個詞用的過於含蓄了。
經過之前的事,他現在對劉徹的瞭解已經不少,起碼勝過了前主此前當了十幾年人子的總和。
畢竟在他穿越之前,前主一年也見不了劉徹幾次,更是極少能夠見到劉徹“真情流露”的時刻,光是這點他就已經完勝前主。
因此劉據確定肯定以及一定,劉徹絕對不會只是讓他去“見證”那麼簡單。
這個父皇八成是帶着讓他去“漲漲見識”的心思下詔的,甚至還有可能借機來逼問他封禪大典的時機。
“你這逆子好好瞧瞧,神仙都主動現身大漢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封禪大典的合適時機應該到了吧?”
劉據覺得劉徹途中一定會問出這句話。
畢竟此前他可在朝議上當着衆臣的面立下了軍令狀,劉徹雖沒有直接答應,但也算是默認了,因此劉徹要舉行封禪大典,讓他當衆親口說出“時機成熟”四字自是顯得更加名正言順,顯得更加民心所向。
“欸?!”
想到這裡,劉據忽然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抓住了一張怎樣的王牌!
要是自己始終不將“時機成熟”四字說出口,並且將這個合適的時機與廢太子這件事綁在一起,是不是就有可能實現終極目標?
“啪!”
剛產生這個想法,劉據便立刻又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惡狠狠的自罵起來,
“劉據啊劉據,你是不是賤骨頭,不是已經決定躺平擺爛了麼?”
“三天沒捱打皮又癢了,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不就是滿級人類麼?”
“說到底還不是人,還有生老病死,也就多活個幾十年,萬一現在把自己作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
如此讓自己清醒過來,劉據又開始思酌正事。
其實關於這次緱氏城的事情,史書中也有記載。
而且他前些日子教給公孫敬聲的“山呼萬歲”之策,靈感就來源於此事。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叫做“公孫卿”的方士,此人雖與公孫賀和公孫敬聲同姓,但並未什麼親戚,就連遠房親戚都不是。
說到底公孫卿就是一個迎合劉徹喜好,騙名騙利的齊國方士。
只不過這一朝姓公孫的人還挺多,碰巧了而已。
在這次事件中,公孫卿先是在緱氏城一帶私下命人挖了幾個一丈來長的大腳印,上書聲稱這是神仙留下的神蹟,邀請劉徹前來觀跡。
接着又邀請劉徹前往中嶽太室山,登上山巔舉行祭祀活動請神。
然後就出現了劉徹和隨行從官在山中聽到“山呼萬歲”的情況。
劉徹問山上的人,山上的人說沒喊,劉徹又問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也說沒喊,於是劉徹就將此事當做了神蹟。
隨後公孫卿便官升幾級,一躍成了持節使者。
而那些地方官員也都各自得到了賞賜。
做了這些還不夠,劉徹甚至還給太室山的宗祠特批了三百戶食邑供奉,並將這些食邑稱作“崇高邑”。
這件事在後世看來,純粹就是公孫卿自導自演的一處鬧劇。
甚至連這個時代司馬遷撰寫的《史記》中也對此進行了揭秘,並且還特意提到公孫卿之後到了齊地候神,又用相同的大腳印聯合齊地的方式,欺騙劉徹數次東巡求仙的情況。
如此一直到多年後,劉徹自己都察覺受到了欺騙,惱火的想殺了公孫卿泄憤。
結果也不知道怎麼的,公孫卿竟和衛青還有牽連,最終由衛青出面向劉徹求情保住了這個騙子方士的性命,居然還讓他得了善終。
劉據暫時還不知道衛青和這個公孫卿究竟是什麼關係。
不過他覺得劉徹會放過公孫卿也未必全是因爲衛青求情,恐怕也有借坡下驢的意思。
畢竟劉徹是非常要臉的人。
這個公孫卿算是跟在他身邊最久的有名有姓的方士,如果公開收拾了他,便也等於變相承認了自己被騙了許多年,承認求仙問鬼的事都是虛妄,這對於劉徹來說,同樣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當然,這些都是劉據當下的揣測。
他現在最需要考慮的還是接下來和劉徹一起東巡時的應對之策。
畢竟是同行,而他又是太子,劉徹如果有話想對他說的話,肯定會邀請他同乘一車,到時候只怕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還有這些個求仙問鬼的事。
劉據打心底裡自然是不希望劉徹繼續上當受騙的,畢竟他在歷史上求仙問鬼的耗費未必就比軍費少了多少。
雖然史書中沒有確切的統計,但相關的記載反正都是四個字——“耗費無數”。
關鍵劉徹也沒因此得到任何利益。
只是平白消耗了國庫內帑,搞的大漢百姓民不聊生,便宜了那羣騙子方士。
這就給了劉據一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感覺,心裡很不舒坦。
所以,究竟要怎麼做呢?
劉據內心十分掙扎。
一邊是自己的躺平擺爛大計,他實在不想再冒險和劉徹對着幹了;
一邊是這些個可恨的方士,不論是爲國還是爲民,他都覺得有做些什麼的必要,如此心裡才能舒坦。
又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啊……
甚至直到現在劉據也並未察覺,每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心裡其實還帶着一種“我爹只有我能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佔有慾。
這種佔有慾也在悄然對他產生着潛移默化的影響……
……
十日後。
一支浩蕩的隊伍在霸城門集結,即將正式開啓這次天子東巡之旅。 這次劉據不用帶義妁,因爲他自己就像義妁,一上來就得到了與天子同乘一車的待遇。
而在登上劉徹的駕六金根車之前,劉據還又看見了一個熟面孔。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此前已經被貶黜去了金馬門待詔的霍光表哥。
不知何時他已經悄然官復了原職,又做回了劉徹的專職馬車司機。
“?!”
而只是見到劉據的時候,霍光便已是面色一變,甚至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撞到了剛剛被他擺正的馬屁股上。
也得虧那御馬調教的好,沒擡蹄給他來上一腳。
“霍……都尉?”
好在劉據這次倒沒有亂稱呼。
霍光也是不由鬆了口氣,連忙不動聲色的施禮:
“見過太子殿下。”
“有禮了,霍都尉趕車最是令人安心,上回前往南越國時我便有幸深有體會。”
劉據心知劉徹現在就在車裡坐着,於是還故意提說了句好話,也算是彌補上回連累這位表哥受到貶黜的事情。
少他麼說廢話!
尤其少說與我有關的話,算我求你了,快上車吧你!
霍光心中又抽動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也不留情面的道:
“殿下謬讚了,請殿下稍後,下官需先搜查殿下週身,方可請殿下上車與陛下同乘。”
直到此時,簾子裡才終於傳來劉徹陰陽怪氣的聲音:
“不必了,朕的兒子朕信得過……你若真要防範他行刺朕,不如找個人將他那張嘴用牛筋縫起來。”
“陛下?”
霍光聞言一怔。
他自然聽得出來劉徹這話有說氣話的意思。
可是話都已經這麼直白的說了出來,他身爲“謹遵聖命”的近臣,去不去辦便是一個大問題。
“欸?”
劉據聞言亦是一愣。
父皇你可要搞清楚,這回陰陽你的人可不是我,是公孫敬聲那個狗東西,有氣要撒伱也得找準了對象!
何況就算我之前不懂事的時候,那講究的也是一個直來直去。
真要搞這種陰陽怪氣,我就算不是你的對手,應該也未必會落下風的……
心中如此想着。
劉據倒也知道此時應該給劉徹架上一個臺階,也順便給自己一個臺階,於是低眉順眼的躬身說道:
“父皇恕罪,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兒臣心知不配與父皇共乘一車,懇請父皇罰兒臣去後面坐着自閉反省。”
“給朕上來坐着!”
劉徹的聲音又是一冷。
“兒臣遵命。”
劉據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只得無奈的看了霍光一眼。
而後麻溜兒掀開簾子爬上馬車,抱着膝蓋端端正正的坐在劉徹下首,就像一張“這個羣都是大佬,萌新完全不敢說話”的表情包。
“起駕!”
伴隨着一聲高呼,經過短暫的傳令之後,整個車隊緩緩行動起來。
旌旗隨之飄舞,和鈴隨之搖響。
劉徹那張陰沉着的臉始終藏於暗處,此時才隨着馬車的輕輕晃動,在車簾投射進來的斑駁陽光中明暗可見。
如此車隊走了一個時辰。
車內竟沒有傳出一丁點聲音。
霍光在前面趕着馬車,身上的壓力卻因這死一般的沉默逐層遞增,彷彿一座泰山悄然壓在了胸口,喘息都開始變得有些困難。
終於在他感覺自己即將窒息的時候。
“逆子,你平時不是有許多話麼,現在倒沒話與朕說了?”
“父皇恕罪,兒臣方纔只是在想一件事。”
“何事?”
“兒臣在想,父皇果然是父皇,光是這份不怒自威的氣勢,兒臣此生怕是便永遠無法企及,唯有在一側默默仰視着父皇。”
“呵,你這話應該是在隱射朕對你不夠慈愛吧?”
“父皇,兒臣斷無此意,天地可鑑!”
“你的心思天地可鑑,只有朕不可鑑是吧?”
“……”
“父皇,要不兒臣還是去後面坐着吧?”
“是因爲只要坐在朕面前,你便忍不住想忤逆朕是吧?”
“……”
霍光只覺得纔剛卸下了胸口的泰山,就又壓上了一座祁連山。
一滴冷汗悄然自鬢角滑落。
天地良心,現在最想去後面坐着的是他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