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窮在衆人的注視中，走到李劍詩身邊旁若無人地蹲下查看宮裝少女的傷勢。
所幸少女並無大礙。
吳窮長舒了一口氣，擡起頭，發現李姑娘眼含笑意定定地看着他的臉。
“我臉上有什麼嗎？”吳窮被她看的不自在，下意識地用衣袖擦了擦臉。
“什麼都沒有哦，我只是高興。”李姑娘搖搖頭，聲音柔媚的彷彿能滴出水來。
吳窮不自然地轉過頭，輕聲道：“抱歉，我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
他以爲李姑娘是高興他能挺身而出救了她。
詩兒姑娘搖搖頭不答，一雙漆黑地眸子只是含着笑意看着他，彷彿這天地間只有眼前的男子一般，渾然忘卻了強敵仍在，危機並未解除。
她開心，單純只是爲了窮哥哥而開心。
在她前世之時，吳窮一直甘於平淡，只有她才知道她的窮哥哥有多麼的驚才絕豔。
此時看到吳窮站了出來，她知道，在吳窮站出來的那一刻起，世界線改變了。這一世的吳窮，必將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所以她開心。
吳窮尷尬地咳嗽兩聲，站起身扭頭快速向躺在地上恍若失去靈魂的慕容勝雪走去。
來到躺在地上的慕容勝雪身邊，他低下頭，嘲笑道：“慕容兄，你也太丟臉了吧，連人家一招都沒接下來。”
慕容勝雪努力的擡起頭，看着面前的青年，原本灰暗的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他嘴脣哆嗦着，緩緩開口：“吳...吳兄，你說...‘瀟湘劍’不是這樣用的。難...難道你，會使‘劍雨瀟湘’的瀟湘劍法？”
他的語氣中帶着希冀。
吳窮搖了搖頭：“我不會什麼勞什子‘瀟湘劍法’。”眼見慕容勝雪眼中燃起的希望又將破滅，他繼續道：
“不只我不會什麼‘瀟湘劍法’，‘劍雨瀟湘’也不會。”
慕容勝雪彷彿想到了什麼，急切的開口：“難道你是‘劍雨瀟湘’的傳人？”
吳窮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看着不遠處驚疑不定的中年劍客，朗聲笑道：“這場未完成的戰鬥，要繼續下去嗎？”
中年劍客面容嚴肅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小心的模樣彷彿面對的是天榜高手而不是一個還未先天的年輕人：
“你那是什麼劍法？”
吳窮嘲諷道：“‘劍雨瀟湘’的劍法都認不出來，你也好意思跳出來冒充？”
中年劍客不理會他話語中的諷刺，凝神道：“你說這是‘劍雨瀟湘’的劍法？但你使用時，並未有傳說中那樣的威能。”
不遠處玄覺大師念一聲佛號，朗聲道：“也許這位少俠是‘劍雨瀟湘’的傳人，同樣的招式在不同人手中自然有着不同的威力。”
玄覺大師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險出聲替吳窮打圓場，並不是因爲他是個老好人，而是慕容勝雪帶來的希望已然破滅，而吳窮就是新的希望，無論他是不是‘劍雨瀟湘’的傳人，在場衆人都堅信他是，最起碼在他敗給中年劍客之前，他就是‘劍雨瀟湘’的傳人，不是也得是！
吳窮卻沒有理會玄覺大師，回道：“那是因爲你...沒見過‘劍雨瀟湘’真正的劍法。”
中年劍客奇道：“‘劍雨瀟湘’真正的劍法？”
“他劍法的精義，是在出手之時用極快的速度刺出無數劍，因速度太快，一瞬刺出的數百劍既如狂風驟雨一般狂暴，又如和風細雨一般連綿不絕。”
“‘劍雨瀟湘’成名的絕技？”
“但‘劍雨瀟湘’之所以人榜無敵的原因，並不在招式，而是一往無前的氣勢與捨我其誰的自信，他堅信自己是天地間最強的劍客，正是這份自信與從未輸過的戰績，鑄就了他的無上劍心，纔有了數千年以來唯一一個身處後天境界便可擊敗先天的絕世劍者。”
中年人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後天擊敗先天？哈！”
吳窮輕笑不答，右手輕撫腰間‘詩賦’，爾後拔劍，悍然出手！
‘劍之二·輪迴！’
時間彷彿凝固了。
風不再吹。
雲不再飄。
人山人海的廣場上靜寂無聲。
中年劍客四處打量，廣場衆人保持着不同表情，不同動作，靜止不動。
他看了一會兒，覺得有趣。
看着不同的人不同的神態動作，他忍不住去猜測每個人身後的故事。
那邊的少俠神色倔強的看着這裡，緊咬着牙齒，也許他是在爲自己的對手加油鼓勁？
他身邊的少女只是擡起頭看着他的側臉，臉上紅暈微染。這少女也許是他青梅竹馬的師妹，這次是陪師長一起來的嗎？
中年劍客忍不住找尋他們的師長。
哦，在那裡。
他們二人身後，一位看上去威嚴的國字臉中年大漢，此時卻滿臉驚慌的向後逃離。
切，真是沒種。
轉過頭繼續看。
那個和尚叫什麼來着？對了，是玄覺。聽說他是安州最德高望重的高僧，每日行十善，且所殺之人皆是罪惡多端之輩。那...不知道他有沒有偷偷喝過酒吃過肉？真的好想知道。
旁邊那小子長得也太妖孽了吧！與其說帥還不如說是美。是女扮男裝嗎？不是，他有喉結。能生出這麼妖孽的兒子，不知道他父母該是怎樣的神仙之姿？真的好想知道。
擡起頭，空中的鳥兒保持着振翅躲避的動作，身後一隻禿鷹作俯衝狀正欲捕食前方的獵物。它能逃得掉嗎？真的好想知道。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他忍不住開始回憶過去。
小時候村裡最漂亮的林寡婦，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有人偷看她洗澡？
青梅竹馬的小芳，不知道嫁給了什麼樣的人？
想知道，想要知道！
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眼神逐漸堅定！
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漫天劍雨。
真美啊......
風繼續吹，雲繼續飄。
少年俠客看着戰局緊張的漲紅了臉，身邊青梅竹馬的師妹目光迷離。
時間開始流動，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中年人神色平靜，他還有最後一個疑問要問眼前背對自己的身影。
“你真的是‘劍雨瀟湘’的傳人？”
吳窮搖頭：“我不是。”
“不是？”中年劍客低頭思索片刻，猛然擡頭，“不可能，這不可能！‘劍雨瀟湘’登上人榜第一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的年紀......”
吳窮平靜道：“沒人見過‘劍雨瀟湘’，從來沒有。因爲......”
他緩緩轉過身：
“我就是‘劍雨瀟湘’，那一年，我...十六歲。”
疑惑！震驚！懷疑！不敢相信！
周圍人羣中傳來一聲驚呼，但很快便壓了下去。
沒有人再出聲，他們廣場中央那個年輕的身影，大腦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昔日的人榜第一，傳說中的‘劍雨瀟湘’語調平淡的問道。
“沒了。”中年劍客長舒一口氣，釋然道。
吳窮點點頭，不再理會他，轉身向李劍詩走去，身後，鮮血飛散，恍若一朵盛開的血梅花。
地上，只剩下頭顱保持完整的中年劍客，靠着先天高手強大的元氣，還勉強維持着最後一口氣。
他沒有想着報仇，腦海中所殘留的最後的一點意識，確是：
“作爲數千年來第一個敗在後天武者手裡的先天，我是不是要出名了？可惜，我連個全屍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