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嗡”的一聲, 匕首插入木頭深處的顫抖之聲。

薛遠壓低了聲音,帶着笑,“常玉言, 你得給我說真話。”

常玉言頭頂的冷汗倏地冒了出來。

薛遠彈了一下匕首, 絕頂好的匕首又發出一聲清脆的顫音, 薛遠這幾日的嗓子不好, 說話跟磨砂一般的含着沙粒, 明明好好的語氣,說出來可能都會帶着威脅,更何況他此刻的語氣, 絕對算不上好。

薛遠笑了一下,“聖上要是沒說我, 你也不會這麼急匆匆地跑來薛府找我了。”

常玉言竭力鎮定, “先前你總是在聖上身邊上值, 惹人眼紅又羨慕。如今我單獨被聖上召見了一回,來你面前炫耀一番就不行了?”

薛遠眯着眼看着他, 目中沉沉。

“聖上能同我說你什麼?”常玉言苦笑,“或是說起了你,我又爲何要隱瞞呢。”

心口在砰砰地跳。

全是緊張和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隱瞞同聖上交談的話,但當時身處其中沒有察覺,如今一想起來, 聖上和他的交談, 竟然大部分都和薛遠有關。

這樣的認知, 本能讓常玉言不願意對薛遠說出實情。

他打開摺扇, 儒雅地扇了幾下, 等頭頂的冷汗沒了之後,才微微笑道:“薛九遙, 你今日怎的變得如此奇怪。”

薛遠還在看着他。

他身上的外袍披在肩頭,即便披頭散髮,也擋不住他眉眼之中的銳意。桌上的匕首還反着寒光,顫鳴卻逐漸停了。

薛遠收回了視線,他將匕首拔了出來,繼續削着木頭,喃喃:“比我想的還要心硬些。”

常玉言沒有聽清:“什麼?”

“沒什麼,”薛遠懶洋洋道,“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薛遠叫過來小廝,小廝聽完他的吩咐後就點頭跑了。片刻功夫之後,小廝捧着一柄彎刀,獻在了薛遠的面前。

薛遠拿起刀,常玉言不由走上去細看,只見這彎刀的刀鞘上全是金絲勾勒,再輔以上萬顆珠寶細細製作而成,金絲根根分明,從頭到尾粗細均勻。只這一個刀鞘,就能斷定這彎刀必定不同凡響。

而越是精妙的金絲製品,越是獨屬於皇家所有。常玉言脫口而出道:“這是聖上賞給你的?”

薛遠握着刀柄,將彎刀抽出一半,只聽“噌”的一聲,鋒利的刀刃與刀鞘發出一聲餘音繞樑的兵戈相碰之聲。

“這是春獵那日頭名得的獎賞,”薛遠摸着刀面,“漂亮嗎?”

常玉言幾乎移不開眼,“漂亮極了。”

薛遠莫名笑了笑,他抽出彎刀隨後在桌上一劃,灰色的石桌之上竟然就被劃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跡。

常玉言咂舌:“竟然如此鋒利。”

“漂亮是真漂亮,鋒利也是真的鋒利,”薛遠將彎刀在手上耍了一個花招,看得常玉言膽戰心驚,他最後將刀扔進了刀鞘之中,回頭笑道,“這樣的好刀,就得擱在會玩刀的人手裡。”

常玉言嘆了一口氣:“可不是?”

兩刻鐘之後,常玉言便起身同薛遠告辭離開。常玉言一出了薛遠的院子,還未走出薛府大門,就遇上了急匆匆趕來的薛夫人。

薛夫人妝容整齊,瞧見常玉言還未離開,便率先鬆了一口氣。

常玉言同薛夫人行了禮,薛夫人讓他快起,問道:“言哥兒,你同九遙關係親密,你可知他還認識了什麼卓越非凡的男子?”

薛遠要日日堅持出去看上一眼,受了那麼重的傷被擡也要擡出去。可見他想見的那個人,輕易不會上薛家的門,怎麼看,怎麼都不會是常玉言。

薛夫人有些急切,臉上也有隱隱的憂慮和發愁,常玉言有些莫名:“夫人何出此言?”

“我瞧着府中只有你一人上門,”薛夫人勉強笑笑,“想着遠哥兒一個人難免寂寞,便想問問他可還交好了什麼同齡人。”

常玉言心道,就薛九遙這個脾氣,誰還能和他相處得來?

土匪流氓一樣,也就常玉言和他蛇鼠一窩了。常玉言想了想,遲疑道:“若說交好不交好,這個我卻不知道。但若說卓越非凡的男子,這個倒是有一位。正是工部侍郎褚大人家的公子褚衛,與我同窗時的狀元郎。”

“狀元郎,”薛夫人若有所思,“我知曉了。”

*

褚衛這一日回府之中,便聽說了薛府夫人上門拜訪的事。

褚衛動作一頓,擡起頭來看向母親,蹙眉:“薛府?”

“正是,”褚夫人道,“薛夫人正在給自己的兒郎相看女兒家,正好聽說你尚未結親,便專門上門與我說說兒女的話。”

褚衛道:“褚府與薛府關係不近。”

褚夫人嗔怒道:“說說話不就近了?怕是薛夫人也是真的着急了,這樣的心思,我是最瞭解不過的。就像是你,也不比薛府的大公子差多少,先前拿着遊學當藉口,七年的時間就是不願意回來說個親,你如今也成了狀元入了職,又備受聖上器重,媒人都快踏平府中門檻了,只你一人不願意,一點兒都不體恤你的老母親。”

褚衛若有所思。

薛遠竟然要相親事了。

對聖上心懷不軌的人,這不正是一個讓他死了心的機會?

褚衛微不可見的勾起了脣,垂着眸,狀似在聽着母親的說教,實則思緒已經在想着,怎麼能幫助薛夫人,讓薛遠的這門親事徹底定死了。

*

第二日,褚衛跟着御史大夫來到顧元白麪前議事。

御史臺的事情已經告了一個段落。等御史大夫走了之後,褚衛就作爲翰林院修撰留在了顧元白麪前。

顧元白處理完政事之後,趁着喝茶的空,都與他說起了笑,“褚卿忙得很。”

褚衛有些微微的羞慚,“臣慚愧。”

顧元白的脣上有些乾燥,他多喝了兩口茶水,脣色被溫茶一染,淡色的脣泛着些微健康的紅潤。他溫和地笑了笑,“趁着這會沒事,褚卿不若給朕說一說你遊學時的事?”

褚衛回過神,神情一肅,認真道:“聖上想知道什麼?”

顧元白問:“你去過多少地方?”

褚衛道:“臣從運河一路南下,途中經過的州府縣,臣已去過大半了。”

“深入其中嗎?”

褚衛微微一笑,芝蘭玉樹,“臣花了七年。”

顧元白肅然起敬,“那便給朕講講在各地的見聞吧。”

褚衛沉吟一番,便從頭說了起來。他少年孤傲,佳名在外,但在探訪各州府縣的隱士之時,卻學到了諸多的東西。

這些大儒的學識各有千秋,看待世間和問題的想法也極爲不同。褚衛看得多了,卻忘了自己年紀尚輕,聽到那些大儒口中的關於世間疾苦的事情,只記得了疾苦,卻忘了記住尚且好的一面。

於是在接下來的遊學當中,他就只記得不好的一面了。

說着說着,褚衛的語氣就遲緩了下來,他目中流露出了幾分困惑。顧元白用茶杯拂去茶葉,笑了,“褚卿怎麼不繼續說了?”

褚衛抿抿脣,“臣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各地的弊端總是那樣的幾個,說來說起也只是贅餘。

顧元白問道:“怎麼不說說各地的風俗和飲食習慣?還有各地的商戶是否繁多,州府之中的官學是否同京城的官學內容一致,若是不一致,又有什麼不同,哪些有益處,哪些可以更改,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褚衛愣住了。

他的神情持續了很長時間的忡愣,良久,他纔回過神,有些心神不屬,“臣都未曾注意過這些。”

顧元白放下了茶杯,忽的嘆了一口氣。

這嘆的一口氣,將褚衛的心神給吊了起來,聖上這是對他失望了?

褚衛脣抿得發白,垂着眼道:“聖上,臣……”

“褚卿應當知道,遊學的目的是爲了什麼,”顧元白緩聲道,“既要看到各州府的弊端,也要看到各州府的好處。就如同荊湖南那般,荊湖南礦山極多,若是知曉了這事,那就可以用荊湖南的這一個點,對其進行量體裁身的發展了。”

褚衛若有所思,他細細思索了一會,道:“臣懂了。”

這樣一看,他以往的七年遊學,倒是什麼都沒學到了。

褚衛有些悵然,但也有些輕鬆。他突然笑了,“若是以後可以,臣想跟着聖上再重新去看一看這些地方。”

顧元白笑了幾聲:“如此甚好。”

褚衛嘴角彎着,他突然想起母親先前同他說過的事,褚衛心中微微一動,垂眸道:“聖上,說起遊學的事,臣倒是想起來了一些趣事。”

顧元白挑眉,來了興趣,“說說看。”

“民間有一老嫗,家中小兒年歲已長卻不肯成親,老嫗被氣得着急,拽着小兒一家家登門拜訪有女兒的家中,見人就問:我兒可否娶你家女兒?”

見聖上隨意笑了兩聲,褚衛道:“前些日子,臣聽家母說。薛府的夫人也開始着急,似乎已經四處打探消息,準備給薛大人定個婚配了。”

顧元白恍然,一想,薛遠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在古代,已經是大齡剩男了。

而且同顧元白這身子不同,薛遠身子健康極了,他是應該娶妻,薛府夫人也是應該着急了。

“挺好的,”顧元白道,“成家立業,不錯。”

褚衛瞧着聖上面上沒有異樣,便心中安定了下來,他笑了笑,狀似隨意道:“若是薛夫人看中了什麼姑娘,薛將軍如今還正在前往北疆的路上,怕是沒法做些什麼了。到時沒準會勞煩聖上,讓聖上同薛大人降下賜婚。”

顧元白翻開了一本奏摺,笑了笑,隨意道:“再說吧。”

給薛九遙賜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