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在古代待了幾十年的人搗鼓了五六分鐘才成功加上了微信。
顧元白把薛遠送上了出租車, 車子一動起來,薛遠面上的冷靜神色瞬息支離破碎,他攥着手機的力道好像在攥着什麼寶物, 嘴角揚起的笑有幾分僵硬, 失而復得的欣喜和酸澀充斥心頭。
沒有原因的高興, 覺得滿足。
他生疏地找到了剛剛加上的微信號, 想了想, 遵循着記憶中的規矩,嚴肅地發過去了一個消息。
——你好。
顧元白手機響了一聲,打開之後:“……”
——還有事沒說?
薛遠皺着眉, 不知道怎麼回。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瞧他一眼,樂呵呵道:“小夥子, 回女朋友消息呢?”
“不是女朋友。”薛遠抿直脣, 面無波動地將手機塞回褲兜裡。
心裡不斷地想:顧元白顧元白顧元白。
瘋狂回憶以往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小皇帝在等着他, 黃泉道上沒見到他得多難受。
這麼一想,又沉默得彎起了背。
痛苦, 感覺背叛了心愛的聖上,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面對死亡。
顧元白耐心等了一會兒消息,結果對面的救命恩人好像完全忘了這一回事。他黑着臉將手機塞回了兜裡,走了幾步又拿出來,情不自禁打開救命恩人的頭像, 偷摸點進朋友圈。
對方的朋友圈乾乾淨淨, 只有一個三天前發的消息, 配圖是一張拉麪店的優惠, 配字:轉發即可享受八點九折, 並贈送一杯可樂,限時不限量,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哦!
……是真的窮。
真的窮的薛遠已經回到了出租屋,用完好的單隻手燒了開水,開水泡泡麪。
出租屋狹小潮溼,只放着一張牀一個桌子一個凳子,暖壺碗筷擺在桌邊,一箱方便麪吃了一半。
學校宿舍雖然便宜,但對打工不便,薛遠也不喜歡和別人住一塊。
泡麪霸道的香味傳了一整個屋,薛遠吃完了飯,把口袋裡皺巴巴的紙票拿了出來。
他用不慣手機轉賬,也不覺得那些是錢。票子在褲兜裡團了一天,除了幾張紅的,其餘各個五彩繽紛。
薛遠珍惜地把票子單手捋平放在鐵盒裡,等這個鐵盒滿了,就夠他找到顧元白的錢了。
理完錢的桌子上只剩了張乾淨的名片,薛遠看着這張名片良久,意志和想法來回拉扯,空氣中紅燒牛肉麪的香味縈繞鼻端,聞久了就有了些油膩。
聯繫。
不聯繫。
沒等薛遠糾結完,他突然想到這個人說過的話,他有男朋友。
他的男朋友身材還很好。
桌角發出咯吱一聲老舊聲響,薛遠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臉色鐵青地握着桌子出氣。
他想壓住莫名其妙的情緒,但卻不受控制地焦灼起身走來走去,最後一把捏起了名片,牙齒咬緊地看去。
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他這麼左右爲難,一見到他薛遠就好像不是薛遠,困獸一般掙不開繩索。
這才只見過一面而已。
名片上白底黑字分明,聯繫電話上方寫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顧元白。
*
顧元白的學校在市中心,等他堵完車到校門口時,舍友早已回了宿舍。
宿舍是晚上十二點閉門,現在是十一點半,顧元白還有閒心在操場小跑了兩圈,再悠然往宿舍樓裡去走。
手機震動,顧元白眼皮一跳,瞬間想起了之前主動打招呼又主動不理人的救命恩人。他打開一看,果然。
對方稀裡糊塗發來了一句問話。
——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句話說得好玩,顧元白心想,誰他媽知道你是誰?
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讓人心裡憋了一肚子的氣。
顧元白很有涵養的回了個微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你是誰?”。
薛遠看着他發過來的小黃臉微笑,眼中開始酸脹。他想對他笑嗎?他也想看到他的笑。
又想起了他有男朋友這回事。
他有男朋友……
薛遠臉色沉了下來。
顧元白,這個人也叫顧元白。直覺告訴薛遠這個人就是他的小皇帝,但他的小皇帝看起來卻像是不記得他的樣子,他甚至都有了男朋友,男朋友還不是他。
這個人是小皇帝的轉世?
他給薛遠的感覺,揉眉心的小動作都和愛人一模一樣。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薛遠都會爲他再次怦然心動。
只有這個靈魂能讓薛遠再次愛上。薛遠能活幾輩子,就要和顧元白在一起幾輩子。即便顧元白已經交了男朋友,已經不記得上輩子和他的情意,他也要讓顧元白再次想起他,愛上他。
追他,把他從他的男朋友手裡搶到手。
——我叫薛遠。
屏幕亮起,顧元白隨意低頭一瞥,卻猛得僵在原地。
薛遠等了良久也沒有等來反應,他失望地嘆了口氣,果然一轉世就不記得他了。他強打起精神,“打錯了,應該是霍遠。”
這具身體就叫做霍遠。
顧元白心頭的荒謬和狂喜被一盆冷水澆下,他垂下眼,難受得不想回。
——哦。
他今天很奇怪,見到了這個叫霍遠的傢伙兩次,每次見他都會想起薛遠。對着他時就會有一股衝動升起,但顧元白還沒理清是什麼衝動,就被這人忽冷忽熱的態度給凍成了冰塊,他剛剛看到“薛遠”這兩個字,幾乎下意識地就認爲他是他的薛九遙。
可他的薛九遙,怎麼會對他忽冷忽熱呢?
顧元白麪色複雜地揉着眉心,回過神一看,馬上就要到12點閉門的時間。
他拔腿就往宿舍奔去,手機叮叮噹噹響個不停,一口氣跑進宿舍後就剩下了兩分鐘。
汗順着鬢角滑下,顧元白爬樓的時候纔有功夫看消息。
——這個週六有新電影,你想去看嗎?
——我請你。
顧元白挑挑眉,跑完步後的心跳怦怦跳着,幾乎有種因爲這兩句消息而心跳加速的錯覺。
這會又熱絡了。
有空,這樣回答有點直接,刪掉。
沒空?可顧元白想試探地接近他,去看看心底涌上來的衝動到底是什麼。
他內心深處其實有一個隱約的想法,但這個想法太過於渺茫,像是易碎的泡沫,顧元白不敢去深想。
對話框裡的話刪刪減減好幾遍,顧元白最後去百度了一下,別人請你看電影怎麼回?
他在答案之中挑了一句複製發過去。
——看什麼電影?
薛遠被問住了,他艱難地找到了週六的電影表,挑來挑去不知道挑哪個,索性去問了一塊兒打工的工友。
“週六帶人去看什麼電影合適?”對方一懵,“帶誰去啊,朋友、家人還是媳婦?”
薛遠含糊道:“媳婦。”
轉世了的媳婦。
對方樂了,“霍遠你可真牛逼,這才幾天你就找到了媳婦,下手夠快啊。”
薛遠謙虛道:“還沒追到手。”
“早晚的事,”對方談興大發,滔滔不絕,“這媳婦啊,不是這麼好追的。咱們男人要做就做寵媳婦的好男人,我跟你說啊……”
薛遠把電話掛了,用語音給顧元白說道:“你選,想看什麼我陪你去看什麼。”
顧元白的舍友已經有人睡了,他擦過身上牀,想把這句話轉成文字,但網絡太慢,一直轉着圈,顧元白無奈地又爬下牀晃醒小四。
小四迷迷糊糊:“白哥?”
白哥冷酷無情地道:“耳機拿過來讓我用用。”
拿到耳機之後,顧元白躺牀上終於聽到了這句話。耳機裡的聲音壓得低,像是調情一般。顧元白把被子一揚,低着聲慢條斯理地道:“我不跟不熟的人看電影。”
薛遠耳朵都麻了,這是暗示嗎?
他很快回了一句。
——怎麼算是熟?
——反正和你現在算不上熟。
薛遠心越跳越快,他感覺顧元白就是在撩他。
他大着膽子說了一句有些越線的話,因爲太想媳婦了。
——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這還不叫熟?
被窩裡有些憋氣,顧元白熱得臉色通紅地掀開了被子,選擇手動打字。
——你穿着內褲,不該看的沒看到。
別亂說話行嗎?
薛遠嚥了咽口水,當機立斷。
——等着,我脫褲子給你拍一張。
“……艹!”顧元白一下子把手機扔了。
轉瞬又撲過去,忙手忙腳地趁着薛遠沒發消息過來前把他拉黑了。
暗光照在臉上,火燒一片。
現代的小年輕都這麼玩得開嗎?
誰要看他……的了?
跟薛遠一樣,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現在說他和薛遠沒關係顧元白都不信。
過了不到一分鐘,就有陌生電話打了過來,顧元白掛斷。下一秒,對方鍥而不捨地堅持。
顧元白四處看了一眼,舍友該睡的就睡了,他點了接通,說話聲音都成了氣,佯裝不耐煩,“怎麼?”
“我發不過去消息,”薛遠沉着聲,“你怎麼把我拉黑了,不想看照片?”
顧元白無力:“誰要看你照片了,弟弟,你這是在涉黃。”
“你聲音怎麼這麼小,”薛遠也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涉黃?我發給你不算,你和我互發纔算。”
“……我要睡了,”顧元白含蓄地表達聊天該結束了,“另外,不想被我拉黑就別他媽亂髮消息,爺不想污了眼。”
這一句爺,薛遠眼中出神,在心中喃喃,元白。
是他的元白。
聲音柔情似水:“好,不發。”
悶笑兩聲,“等你想看了再發。怎麼樣,週六想好看什麼電影了嗎?”
貼心地介紹週六有什麼電影,顧元白在他的聲音中找回了前些日子怎麼也睡不着的睏意,他眼皮逐漸沉重,甚至連話還沒聽完,手機已經摔到了耳側,呼吸變得綿長。
是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安心和依賴。
薛遠聽到了聲音,他慢慢停了話,安靜地聽着顧元白的淺淺呼吸。不知道聽了多久,他突然拿起枕頭狼狽蹭了蹭眼角。
太好了。
他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