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被大恆皇帝防成了鐵桶一塊, 王先生想要到皇帝的面前,這比登天還難。
但此次時機實在難得,王先生已打算好就此一搏, 若是此博輸了, 王先生已準備好得體的衣袍, 他坦然赴死。若是贏了, 那便不負這數十年的隱忍蟄伏。
將進宮一事交予和親王后, 王先生便開始聯合起了京城之中的某些官員。
大恆的皇帝愛民,光是一個反腐的政策就讓百姓們歡欣鼓舞。但對於被反的官員來說,這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皇帝在反腐之前先放出了消息, 給了某些人自己吐出所貪污款項的時間。雖說顧元白已經給予這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優待了,但總有些高官, 心中會分外的不舒服。
這些不舒服, 便是王先生撬開他們的縫隙了。
王先生看人的這雙眼睛很少出錯過。這些人敢貪, 那他們就敢化作自己的助力。
以利相誘,以危相逼。皇帝讓你們暗中還了貪污的款項, 你們又怎麼可以確保皇帝以後就不會對付你們?
這位皇帝陛下可和先帝完全不一樣。他可以潛伏三年拉下權臣盧風,你們又如何能保證,他不會花另外三年來拉下你們呢?
相比之下,趁此機會架空皇帝,來使另外一個稍好對付的和親王上位, 這豈不是更好?
一番說辭下來, 總會有人爲此而動心。王先生打點好內外, 而這時, 和親王也剛好得到了好消息。
他們可出府進宮了。
次日一早, 和親王就帶着王先生同他的好友往皇宮而去。
和親王今日的神色冷峻,不發一言。王先生瞧着他的面色, 小心翼翼問道:“王爺,您臉色怎的如此難看,莫非是身體不適?”
和親王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擔憂聖上。”
想到了他對皇帝的心思,王先生的面色不由淡了下來,他坐直,應了一聲之後便不再多問。
到了皇宮之後,宮侍上前領路,一路朝着聖上所在的寢宮走去。
王先生身邊跟着的好友乃是一箇中年男子,這男子身材矮小,雙眼細長,相貌與衣着皆是普普通通。大恆的律法明令禁止巫蠱厭勝之術,即便這會兒懷疑聖上是被巫蠱之術給魘着了,也沒人敢大張旗鼓地招人入宮,來驅邪除晦。
一行人走到殿前,就瞧見聖上寢宮門前已聚集起了文武百官。這些百官要麼面色焦急,要麼神情沉沉,他們跟在高官身後,正是想要問清楚聖上如今情況,親眼看一看聖上爲何會無故昏迷至今。
和親王帶着兩人在百官面前從側邊走進了宮殿,王先生忽的回頭,與百官之中的幾人隱晦地交換了一個視線。
寢宮之中,焚香沉沉。
宮殿之中三步一人,侍衛們全副武裝,將此處守衛得蚊子也飛不進來一隻。宮人同侍衛們的臉上神情嚴肅,氣氛壓抑得厲害,行走之間,竟除了自己的呼吸,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王先生不敢亂看,規規矩矩地隨着和親王到了內室。宮中的太監大總管迎了上來,先給和親王行了禮:“王爺,這就是您帶來的兩個人了?”
和親王的聲音沉沉,“就是他們。”
王先生覺得和親王語氣不對,他正要擡頭朝和親王看去,又有侍衛上前搜了身。中年男子緊張地交出一卷放在布袋中的長針,“官爺,這些東西等會兒就要用。”
侍衛們將長針一一仔細探查過,點頭,“放予我等手中,你若要用,我等再交予你。”
中年男子不敢反駁,連聲道:“是。”
待搜查完他們之後,田福生便帶着他們前去內殿,語氣中的疲憊和焦躁掩蓋不住,“聖上已昏迷大半個月,太醫院的衆位御醫什麼辦法都用過了,可還是無可奈何。”
王先生將他的話默默聽在心中,也跟着嘆了口氣,“正是因爲如此,我等平民百姓也跟着擔憂。本來未曾想到巫蠱之術,但若是聖上連續數十日還昏迷不醒,這不是巫蠱之術又還能是什麼呢?小人也就大着膽子,不管對錯,去懇請王爺將小人這淺薄想法傳到宮中來了。”
田福生擦擦淚,壓低聲音道:“莫說是你們覺得不對了,我也覺得不對。可宮中規矩森嚴,有些話不能亂說,有些事不能亂做。即便咱們再着急,也不能去碰這些個東西。”
王先生故意遲疑道:“那小人……”
和親王在一旁肅顏斂容,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長久頹廢於污泥之中的將軍終於顯出了幾分征戰沙場時的堅毅神色,“我擔着。”
王先生啞然。
田福生道:“這是小的同和親王您一同允了的事,自然是小的和您一起擔着。 ”
王先生心中道,原來是他們私下裡做出的決定,那些大臣們想必還不知道。
這就更好了。
終於,他們步入了內殿,遠遠就見龍牀上躺了一個瘦弱的人。王先生不敢多看,他身邊的中年男子倒是被田福生請了上去,看看聖上這模樣是否是被人魘着了的緣故。
中年男子正了正頭上的髮帶,又整了整袖口,才謹慎地來到了龍牀邊上。
周圍的侍衛們緊盯着他不放,王先生也屏氣凝神。中年男子拱手道:“小人要看一看聖上的雙眼。”
薛遠站在一旁,滿臉的鬍子拉碴,他死死盯着這個人,眼睛不眨一下,沙啞道:“看吧。”
中年男子只以爲他是個高官,不敢拖延,伸手就朝着聖上眼皮上摸去。他的兩指之間夾了枚銀光閃現的細針,這細針直對準頭上的死穴位置,一旦插入,大恆皇帝必死無疑。
他們的大業將成了!
*
殿外,百官對峙,劍拔弩張。
太尉王立青王大人撫了撫花白的鬍子,冷哼一聲,“趙大人,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聖上如今昏迷不醒,自應該有人代其爲之監國,使萬民心中安穩,這難道是錯的嗎?!”
樞密使趙大人面無神情,冷硬道:“敢問王大人心中所想監國之人爲誰?”
百官靜默,唯獨豎起耳朵裡,不敢放過一句。
王太尉年齡已大,又高居二品,他本不應該出這個頭。但前些日子有人找上了他,同他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王太尉那時毫不留情地將人驅趕出了府,等人走後,心中卻不斷回想此人說的話。
王太尉不再年輕了,他既怕死,又怕晚節不保。當年聖上反腐,他正是因爲自己的這“兩怕”,才慌張地將半輩子所貪污的錢財東貼西補地還了回去。
聖上放了他一馬,他心中慶幸。但被提醒後才知,他慶幸的早了。
以當今皇帝這個脾性,他真的會放過他們這些大蛀蟲嗎?
王太尉想了許多,甚至想到了先前二女婿被查貪污一事。他的二女婿正是前任的太府卿,被降職之後前來同他哭訴,那時王太尉還痛斥了他一頓,現在想想,王太尉只覺得渾身寒意升起,覺得這是聖上要對付他的苗頭了。
“那些雞蛋和其他宮中所需物品,我不過是沿着之前的賬本一一記過,怎麼聖上就非要查我呢?”二女婿辯解的說辭一遍遍在腦中迴響,“岳父,聖上就因爲一個雞蛋就來查我啊!”
是啊,爲什麼非要查他的女婿呢?這不就是要來對付他了嗎?
王太尉渾身一抖,一夜過去,他就咬咬牙答應上了王先生的船,要保命,要保住這一輩子的好名聲,那就必須要把顧斂拉下去!
在羣臣面前,王太傅直言不諱,“聖上未有子嗣,但卻有一親兄弟,正是先帝的長子和親王。如今聖上重病不起,和親王不代爲監國,誰又能來監國呢?”
不少人暗暗頷首贊同,王大人說得沒錯,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在這風頭浪尖,和親王監國是最好的選擇。
若說要由聖上的心腹大臣們監國,沒有聖上的命令,他們言不正名不順,百官不服。但若是先帝的長子,如今聖上唯一的血脈和親王,那他們就沒有什麼異議了。
和親王同樣是威名在外,強過許許多多仗着祖上蔭庇的宗親子孫,他本身便具備可以監國的實力。
有人率先站出:“王大人說得有理,下官也覺得如此人心惶惶之刻,由和親王監國最是能安撫官民之心。”
此話一出,陸陸續續又站出來了幾個人贊同此舉。
樞密使和參知政事站在另一旁,與他們隱隱呈分裂之勢。
若是因爲國事,那和親王監國自然是個明智之舉,畢竟和親王不是那等糊塗得不辨是非的人。但樞密使等幾位大臣,如何能不知道王立青此時的險惡用心?
他分明是想要趁此機會架空聖上罷了!
幾位老臣的臉色凝着,王太尉看着他們,忽而笑了起來,暗藏得意,“不知幾位大人可還要說什麼?”
“和親王此時被聖上禁在和親王府之中,”政事堂的參知政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沒有聖上命令,和親王爺不能出府。”
“哦?”
對面一個臣子冷笑兩聲,指了指寢宮殿門,“那敢問參知政事大人,剛剛進入殿門的可是和親王?”
參知政事面不改色:“二者不可混爲一談。”
太尉一職因爲聖上重用樞密院和政事堂而不得不退於二線,王太尉手中的實權多已分到了樞密院之中,此時新仇舊恨一同衝上腦中,王太尉指着參知政事與樞密使便厲聲道:“我看你們是心有不軌之意!百姓與我等都焦慮不已,爾等卻只看到手中一己之利!你們分明是不願和親王監國,怕失了手中之權,趙大人,我說的是與不是?”
樞密使胸膛劇烈起伏,指着王太尉的手指顫抖:“你休要滿嘴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你們自己心中知曉,”王太尉冷眼相看,“你若是不同意和親王代爲監國,那就拿出個緣由來!”
百官不由朝着樞密使等人看去。
然而樞密使等人臉色鐵青,卻說不出一言。
站在王太尉身邊的一個年輕官員快要壓抑不住笑意,眉梢都要染上喜色,“既然您幾位無話可說,那——”
“你想要什麼緣由?”皇帝低低的聲音從宮殿之中響起,“朕還沒死的這個緣由,夠不夠?”
王太尉與其周圍幾個帶頭官員臉色大變,驚愕朝着宮門看去。
皇帝被薛遠扶着,和親王跟在其身後,緩緩走出了殿門。
烈日的明光從聖上的鞋腳緩緩往上,打過聖上的衣袍,漫過聖上蒼白的鼻樑。聖上眼眸黝黑,居高臨下地看着站在最前方表情已經扭曲的王太尉,他抵拳輕咳幾聲,道:“王太尉,朕這一條,夠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