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蘇青之睡得很是煩亂,一會兒是自己的真身被新眉師姑揭發,衆人對自己大開殺戒。
一會兒是爹爹一身泥濘匍匐前行着,牙齒滲出黑色的血液,吊着最後一口氣說:“青之,你發誓,離靈虛派遠遠的,你發誓!”
“咯!”窗沿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撬什麼東西,蘇青之透過指縫望過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窗戶外吊着一句屍體,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己。
那面容分明,分明就是欺負穆瑩的那個橫肉男!
江閃閃的呼嚕聲打的震天響,而牀榻上空空如也。
大半夜的,穆瑩去哪了?
蘇青之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環顧四周,發現李秋白也不見了!
她哆嗦着裹上外袍,湊近窗戶發現,這個橫肉男忽然唰地睜開了眼睛。
“啊!”她嚇得尖叫着後退了兩步,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他沒死,我們去破廟。”身後是李秋白肅然的聲音。
膽子這麼小,簡直是丟靈虛派的恥辱,給他治好臉自己也算仁至義盡。
在路上好學生蘇青之邁開了勤學好問的第一步:“李師兄,給我講講這間廟的後續故事。”
身旁的瘦弱弟子,一臉乖巧和認真的模樣,讓人有些恍惚。
沒有得到任何回覆,蘇青之忽然發現李秋白射向自己的眼神,帶了幾絲不悅。
這樣的眼神自己早已見慣不怪,居高臨下又帶了一點鄙夷,懂了。
白日裡的維護說白了就是一種憐憫,強者對弱者的一點施捨而已。
兩人輕巧落地,就見破廟裡亮起溫暖的燭火,穆瑩彎着身子正在擦拭神像,嘴裡還哼着小曲。
蘇青之莫名覺得,這尊神像的眼角好像流出了一滴淚,她以爲自己眼花了,湊上前細看發現是真的!
穆瑩看見她二人前來,歪着腦袋說:“我夜裡睡不着,呆在這裡更安心,蘇少俠不怪我吧?”
“那個橫肉男,是你做的?”李秋白突然插話說。
穆瑩的眼眸裡瞬間染上一層狠戾。
“他跑到這座廟裡褻瀆神明,我只是給他個教訓而已,死不了。”
如此高的閣樓,要想把橫肉男吊上去可不是一件易事。
她明明是個弱女子,怎麼辦到的?
蘇青之起了試探之心,吹了個口哨說:“穆姑娘,你到底是誰?”
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關按在了穆瑩的身上,她忽然扯着蘇青之的袖子笑着說:“你跟我來!”
廟的後院有一個三尺見深的土坑,穆瑩熟練地將自己埋了進去,只留一個圓溜溜的腦袋晃了晃。
這是什麼鬼操作,把自己埋土裡?
這麼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原來是個小傻子。
蘇青之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溫和,伸手說:“好,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我拉你起來。”
穆瑩低聲數着數,數到十的時候瞳孔變成了純黑色,身子“嗖”地飛到了樹梢上。
“放肆!”
蘇青之還在愣神,就見李秋白疾風一樣擋在自己身前。
嘿,這個人古里古怪,一會維護自己,一會又很嫌棄,估計是個多變的雙子男。
“蘇少俠,我一直沒說是怕嚇着你,其實我是一朵會爆炸的小蘑菇。”
穆瑩的瞳孔恢復了黑白分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摳了摳指甲。
“我變成蘑菇以後,就把橫肉男飛上了天。”
“蘇少俠,你罰我吧!”
眼前的少女身子微微在抖,一臉悲壯地伸出雙手,她明明心裡很害怕還在強作鎮靜。
蘇青之猛地想到了譚弟,那個病弱的孩童上次摔碎了自己的青玉瓷瓶也是這般。
“青之姐姐,你罰我吧,別趕我走。”
他湛藍的大眼睛蓄滿了淚水,伸出雙手等待着懲罰的降臨,
都是苦命的孩子,她壓下心裡的千頭萬緒,沉聲說:“穆姑娘,我當你是朋友,橫肉男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的師兄弟頭上,對嗎?”
“當然不會!”
“對不起,今天的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有人喝了都沒事,偏偏是那個老十。”
“偏偏是他。”四個字如驚雷一般砸在蘇青之的心上。
她驚叫一聲:“壞了,那個兇獸可能附在老十身上了,李野他們有危險!”
蘇青之心下大急,轉身往外跑,要是小十真出了事,自己也難辭其咎。
“新眉師姑什麼風浪沒見過,她能應付。”
李秋白暗暗嘆了口氣,你這會纔想通,我早都做了預防措施了。
穆瑩福至心靈,忽然來了一句:“蘇少俠,你好像有些不喜這位師姑?其實我也不喜她。”
喂,當着這些崇拜者的面說人家偶像不好,根本就是找打的節奏,這位李秋白我可打不過。
蘇青之眼疾手快想用手用捂她的嘴,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伸起劍柄擋住穆瑩的芳脣說:“噓,慎言!”
果然“李秋白”生氣了,他甩着衣袖走的怒氣衝衝,把樹上抱在一起恩愛的鳥驚的吱哇亂叫,撲棱棱地飛走了。
蘇青之心思一定,很有義氣地說:“穆瑩,我在這陪你,這個廟的後續故事,你知道嗎?給我講講。”
“三十年前,這間寺廟香火極盛,白犬飛昇成仙,給老百姓辦了不少好事。但當那個兇獸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祈願身體健康的全都在一個月之內病死。”
出聲的是李秋白,他怎麼又去而復返了?這人變臉比翻書還快,精彩。
“祈願婚姻幸福的,無一例外地家破人亡。一時間民怨四起,人們推倒廟宇,砸壞神像,極盡各種辱罵和惡意的詛咒,再也不肯踏入此廟半步。”
哦,這麼慘麼?這幫愚昧的百姓,這事分明是兇獸鬧的啊。
蘇青之感嘆着說:“當神有一天不能庇佑人們的時候,也必將被子民所遺忘和唾棄,他們不會關心你爲什麼不能,而是想當然的認爲,你就應該做到。”
“白犬神者死了,爲守護城民而死。”
冷千楊想到三十年前的那場舊事,忽然有些講不下去。
不知白犬魂飛魄散的那日他可後悔?
當英雄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所有人都如此無情而冷漠地拋棄了他。
它明知已被衆人拋棄,還是以神識消散爲代價才困住了兇獸,那麼傻而執拗。
衆人都陷入了沉默,蘇青之望着流淚的白犬神像心裡五味雜陳。
瞧這裡如此破敗,蜘蛛網結的比石臺子還厚,英雄捨身赴死換來的都是什麼?一羣白眼狼。
“我要爲它重塑一千金身,重修一千座寺廟,李秋白,你來不來?”
蘇青之甩着腰間的流蘇穗子,淡淡地說。
“啊!”
“它來了,它來了!”
穆瑩縮在蘇青之的身後,恨不得縮成一個小紙團說:“那個惡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