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將加瓦拉爾遺棄的身體當做投擲物,狠狠丟向正在孕育中的胚胎,在它成型之前就把它砸了個粉碎。冼
然而加瓦拉爾的意志早已經和阿輸陀樹融爲一體,那個肉塑軀體不過是一個化身而已,漫天的樹葉不斷震動形成震耳欲聾的笑聲,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阿摩羅婆提的建造者,幾十年裡數十萬克隆人的天父,人間真神,加瓦拉爾普里雅達希尼尼核魯,依靠的可不是什麼超自然力量。
阿輸陀樹是尼核魯家族桂冠上的珍寶,它能在貧瘠的月壤之上生根發芽,能直面寒冷的外層空間,能抵禦各種射線的轟炸。
加瓦拉爾花了十年時間才完成自身和阿輸陀樹的同化,將自己的意識完全轉移到了這棵本不該存在於自然界的參天巨樹中。
而這樣的付出,最終帶給了加瓦拉爾在唐吉面前大聲說話的權利。
“你以爲將羅斯柴德爾家族那些電子人從地球上攆出去,就證明你比我們更強麼?”加瓦拉爾喝問道:“你以爲,成了超人類,就有資格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了麼!”
“這是徹徹底底的癡心妄想!”隨着加瓦拉爾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出現包圍了唐吉:“即使你把這裡的人全都殺光,他們也能在一個週期內重新長出來,我說的,也包括她。”冼
當加瓦拉爾最後的話語收尾時,再次變成了唐吉熟悉的女聲。
他擡起頭,在更高處的樹幹上,看見那個他以爲再也看不到的身影
在陽光之下,她看起來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就像從未離開過。
他曾無數次在噩夢中夢到過這樣的場景,看見安吉麗娜永恆的安眠被人打擾,甚至看見她站在自己面前,質問自己你當時爲什麼不在我身邊?
而現在噩夢成真了
安吉麗娜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唐吉曾設想過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有什麼反應,他想過自己會瞬間崩潰,想過自己會徹底失去理智,將支配權拱手讓給暴怒的原始意志。冼
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唐吉發現自己以爲的,全都錯了。
他就那麼站在原地,眼神平靜的看着‘安吉麗娜’,彷彿看見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
數不清的思念從心中流露,一段段編排過無數次的文字,一句句來不及說的情話掛在嘴邊。
但最終,這一切都只化爲一個笑容。
再次看見你,真好。
一團漆黑色的火焰以唐吉爲中心爆炸般的出現,帶着難以形容的威勢瞬間焚燬了周圍所有幸存的尼核魯肝地血脈。
火焰餘勢不減橫掃了整層空間,將被分成了無數塊的透明穹頂炸的粉碎,僅餘下骨架。冼
整個阿摩羅婆提頂層空間,此時只剩下最外層的柔性穹頂維持着這裡的最低氣壓。
而唐吉此時已經跨過了空間,站在了‘安吉麗娜’面前。
被加瓦拉爾製造的軀殼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就被唐吉一根手指點在嘴脣上:“噓!爲了你好,別說話,別出聲。”
唐吉的聲音是如此平靜,彷彿在對老友耳語,但在他身後縱橫上千米的黑色火焰羽翼正緩緩收合,羽翼所及之處,在不知名材料的地板上留下了兩道焦黑色的痕跡。
這一刻,加瓦拉爾從靈魂深處感受到了一種恐懼,就彷彿有一把看不見的靈魂之槍正頂在他額頭上。
唐吉帶着一抹溫柔的微笑,看着‘安吉麗娜’,他是如此貪婪的看着這個她,不肯輕易放走每一秒鐘,彷彿時間都被他的意志所扭曲,走得更慢了。
不知過了多久,唐吉終於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冼
可惜,那不是她,連她的萬分之一都不及,她的眼睛裡,是那個虛妄而空虛的靈魂。
唐吉伸出一隻手遮擋住了這對靈魂之窗,他知道,自己想要的,自己渴求的,已經再也拿不回,再也不能彌補。
他只能對着這張只有三分之二很像她的臉最後說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
以及
“再見。”一滴帶血的眼淚從唐吉眼角滑落,他有些不捨的又重複了一遍:“再見。”
又一滴血淚留下,以及又一聲:“再見。”
沉默,沉默,萬籟俱寂的沉默。冼
漆黑的,彷彿和深空融爲一體的火焰在手掌另一端陡然出現,瞬間磨滅了她的身影。
火焰之後,只餘下一片空白,唐吉愣愣的放下手,好像剛纔擋住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自己的全世界。
“你怎麼敢?”唐吉嘆息了一聲,轉身沿着阿輸陀樹的樹幹向上而行,漆黑色的火焰隨着他的身影逐階而上,一點一點焚燒着這顆巨樹。
“你怎麼敢?”唐吉的聲調稍稍高了一點點,一絲難以察覺的委屈,飽含在平靜而壓抑的怒火之下。
“你!怎!麼!敢!”漆黑色的火焰宛若從地獄中涌出的瘴氣,瞬間膨脹,填滿了穹頂之下的每一寸空間。
但這火焰依然不滿足,它們洶涌澎湃,它們無止無休。
硬質穹頂骨架在黑火之下宛若陽光下的冰雪,瞬間融化,柔性穹頂瞬間被蒸發,火焰衝出框架的限制,在這片空虛寂靜的土地上肆意蔓延,如同出籠的野馬。冼
那是從天文尺度上也能被目睹的壯闊景象,在陽光下潔白的月球表面,一朵黑色的花朵猛然盛開,向着所有方向彰顯着自己的生命力。
那是阿修羅的的滅世黑蓮花
萊剋星頓二號。
“火星前哨,我們已經完成了引力加速,預計二十二天後從空中掠過你們,記得向我們揮手!”佐伊帕拉雅在通訊系統中發了條消息。
幾分鐘後,她收到了來自火星的迴應:“你們這羣幸運兒記得再回火星時,給我們帶點花椰菜的種子,所有人都不想再吃土豆了!”
“收到,花椰菜種子,你們怎麼不要求我們回程時帶基本最新型號的閣樓虛擬插件呢?”羅斯林天行者在旁邊補充了一句。冼
這句話顯然得到了火星基地那邊更快的迴應:“拜託了!請帶上三份,不四份拷貝,這裡還有人需要虛擬女友的最新升級程序,如果可能請前往用戶社區幫忙下載一些付費MOD,我們他們願意十倍報銷!”
“我就說,回地球一趟,最少能賺六個月的薪水,哈哈。”羅斯林天行者對身邊的女研究員解釋道:“花椰菜是個暗號,不是你想的那個花椰菜種子”
佐伊帕拉雅笑了起來,她現在倒是全明白了。
完成這次詭異的採集任務,並順利返航,對萊剋星頓二號上的每個人來說都鬆了口氣。
一想到在四千五百年前就有超人類存在,其中一個還在無盡的孤獨中漂泊了不知道多久,最終被囚禁在木衛三上,將一朵火焰維持到了現在,他們的世界觀就遭到了嚴重的衝擊。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人類文明的真正面目到底如何,科學技術的發展是否有意義?
不過好在除了佐伊帕拉雅之外,另外兩個男性航天員,他們都只是航天領域的專家,他們只負責完成任務,不會繼續深入的思考這一切背後代表怎樣的歷史。冼
或者說,他們不願意去深入思考。
但有些東西,總是逼着他們去直視自己遇到的東西。
“收容物出現變化!你們最好快來這看看!”羅塞爾拉克魯斯的聲音在通訊器中出現。
因爲被收容的火焰是如此詭異,所以三個人決定輪流看守這朵火焰,不讓它離開人類的視線,現在正是羅塞爾拉克魯斯的班。
聽見羅塞爾拉克魯斯的話,兩個人立刻將系統切進了自動模式,飛快的划向試驗艙。
在實驗艙內,被固定在透明玻璃罩內的火焰,此時就像添加了助燃劑一樣,從巴掌大的一朵,變成了一大片,填滿了整個玻璃罩的黑色火焰。
它就像有生命一樣,不斷在罩體內來回流竄,看得三個人眼睛一跳一跳的。冼
在所有已知的航天手冊中都沒寫過如何處理一朵活化火焰,如果它有生命的話,那現在最少也四千五百歲了,遠不是三個加在一起還沒一百歲的人類能對付的。
“我們應該怎麼處理它?滅火器?”羅斯林天行者傻眼了,他離那團火焰遠遠的,提出了一個愚蠢的解決方案。
滅火器顯然不是正確答案,那團火焰在接近真空的環境下穩定燃燒了上千年,它到底是否真實存在都還是個問題。
但眼下,它最少依然願意老老實實的待在玻璃罩內,沒有像幽靈一樣越獄。
“我們更應該擔心的是,一會它突然滅了怎麼辦?”羅塞爾拉克魯斯稍微冷靜後問道:“它已經燒了那麼久,顯然變得如此暴烈,萬一是迴光返照呢?”
是啊,萬一呢?他們可是把這玩意從它的誕生地帶走了,天知道這種堪稱宇宙奇觀的東西是否還能複製。
“如果它滅了,唐吉會不會怪罪於我們?”羅斯林天行者腦洞大開的問道:“我寧可在火星生活一輩子,也不想有朝一日唐吉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冼
“好了,別開玩笑了,它好像冷靜下來了。”佐伊帕拉雅湊近觀察了一下那朵火焰。
在那一瞬間,火焰中好像閃過一個女人的形象,但那形象轉瞬即逝,讓佐伊帕拉雅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阿茶姆氣喘吁吁的走過摩奴們生活的階層,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和地下有着天壤之別。
但阿茶姆沒有留戀沿途的景色,他只是低着頭朝自己認定的方向走去。
路上有摩奴茫然的看着這個達利特公然出現街道上,他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發生,以至於大部分人都無視了阿茶姆的存在。
但他的好運氣總會用完,終於,一個看起來大腹便便的摩奴似乎覺得今天已經發生了太多有違傳統的事情,蠻橫的攔住了阿茶姆:“嗨!你這陰溝裡的老鼠怎麼能出現在這裡!滾回你的老鼠洞裡去!”冼
阿茶姆不知道對方口中的老鼠是什麼,但他能看得出對方對自己的鄙夷。
他想起了在最下層的那幾具屍體,想起了阿修羅的質問,挺起胸膛看向那位摩奴:“別擋我的路!”
摩奴瞬間就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劣種給激怒了,他掄起手臂給了阿茶姆一記耳光:“你是得了失心瘋麼?怎麼敢這麼和我說話!”
當摩奴再次揚起手臂時,阿茶姆動了。
他有些費力的擡起自己手中的激光槍,那不是爲他這種身高所設計的武器,無論是長度還是重心,他使用起來都非常不順手。
但阿茶姆還是克服了困難,並在摩奴再次打他的臉之前,完成了瞄準,扣動扳機的全套動作。
隔着一截死人手指扣動扳機其實是件挺不容易的事,尤其是那節手指還血淋淋的,總打滑。冼
不過阿茶姆的運氣不錯,他第一槍就打中了摩奴的肩膀。
激光瞬間燒焦了摩奴肩膀處的血肉,讓他那隻手成了身體上的裝飾物。
因爲過於吃驚以及高溫,那個摩奴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疼痛,他只是驚訝的看着阿茶姆問道:“你開槍打我?”
隨後纔是撕心裂肺的慘叫,阿茶姆就這麼看着高高在上的摩奴好像耍無賴的孩子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
阿茶姆再次調整槍口,扣動了扳機,結束了摩奴的痛苦,留下了一句:你也是人,隨後離開。
他的目標很明確,去上一層,去質問天神,去追尋阿修羅的腳步。
但當他站在通往天神居所的電梯前時,阿茶姆看見了被殺死在電梯前的天神屍體。冼
他凝視着那具無頭屍體,喃喃自語道:“原來,你也是人”
隨後,在一陣讓人心驚肉跳的震動中,阿茶姆看着數不清的摩奴從自己華麗的居所中涌出,他們慌慌張張跑向不同方向,看起來和達利特沒什麼不同。
隨後阿茶姆看見一抹黑色的火焰從電梯縫隙中涌出,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就確定,上面的天神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阿輸陀樹還在,阿茶姆看着那顆粗壯的樹幹,冥冥之中,他好像感受到了基達拉的存在,她指引着他,告訴他那個攥着她靈魂的天神,就隱藏在那顆樹內。
而身爲達利特的阿茶姆知道,自己該去哪找那個隱藏在樹中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