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如絮,隨風吹過大部隊的頭頂,天空的光透過雲隙傾瀉下來。
空氣裡是沉悶的腳步踏地聲,隨着遠方傳來一陣陣敲響的戰鼓,踏過地面有節奏的向前方推進。
軍士們腳步濺起的煙塵瀰漫這片天地之間、遮掩着人的視野。
前面就是曹軍駐紮在壽春外營的主力部隊了。
關羽軍的騎兵們,帶着將校的命令來回飛奔在各陣列,嘶聲吶喊着!
片刻之後,前方的刀盾轟的一聲將盾牌立地上,以防禦的姿態左右延伸開去。
旌旗林立,有‘關’字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緩緩向前推移的中陣裡。
面如重棗、長髯撫動的將領坐在戰馬之上,青龍偃月刀橫在身側,他輕闔丹鳳眼,默默地注視着對面的軍陣,不知在想什麼。
關羽,大漢朝廷的第一武將,昔年因殺人而四處流落,後結識了其兄劉儉,從此跟隨在劉儉身邊,征戰塞外。
他從二十餘歲征戰塞外,開疆拓土,直到現如今已是奔四旬了。
如今,他帶着遠征塞外功成的光環來到了江南,替朝廷收服淮南。
前陣列傳來列盾的聲響,那一刻,闔着的丹鳳緩緩地睜開了。
關羽看向對面的部隊。
“平兒,你說父親這十餘年裡,征討外虜,可謂功勳卓著乎?”
年輕的關平這一次乃是第一次臨陣,他被劉儉從長安派往了淮南軍前,跟隨在他父親身邊。
“孩兒這些年,在鄴城,在長安,聽到所有人議論起父親來,無不佩服父親之功業,放眼大漢諸將,父親可謂第一人也!”
關羽搖了搖頭,望着前方天與地的盡頭的草原以及城池,還有軍隊……片刻後,他笑道:“爲父一生征戰,橫掃北境,這些年的戰場生涯,此生難忘,在大漢,爲父確實功高,然卻未達到鼎盛!”
關平奇道:“爲何?”
“只因爲父此生功業只有攘外,卻不曾爲大漢平定內患。”
“而今日,就是爲父替你伯父,還有大漢朝建立最大功業的時機!”
話語最後一字落下,關羽的手本是輕輕撫動長髯,此刻卻陡然拂了起來!
關平見狀,陡然一驚。
“父親,伯父讓孩兒從長安給父親帶的那封信,究竟寫了什麼?”
關羽並未回答,他只是從胸襟之中,緩緩抽出一份絹帛,遞給了關平。
關平展開來看,上面確是劉儉的字。
字不多,只有短短几句話:
“十年前,吾弟天下無雙,今可天下無敵!”
“十年間,吾弟威震胡虜,今當威震華夏!”
“爲兄在長安,靜候吾弟佳音。”
戰馬爆發出嘶鳴,關羽甩過他的青龍偃月,沉重的刀鋒劃過空氣,映出一片森寒斜垂在馬側,帶出嗡的一聲顫鳴的瞬間,隨後便見關羽縱馬而出!
而他的軍隊也開始擂鼓,三軍將士共同高呼:
“威震華夏——”
“威震華夏——”
“威震華夏——”
長髯撫動,偃月刀殺氣凜然!
雄壯的聲音遠去!
一隻只鐵蹄旋起泥土,偶爾一兩枚石子踩的飆射出去,成千上萬的騎兵在左右兩翼延綿展開,插着令旗的傳令騎兵奔涌中間的精銳漢軍之中,鄒丹和田楷這兩名公孫舊部老將不斷髮出調整的命令,以四個五千人陣型保持巨大的方陣有條不紊的緊隨關羽推進。
對面的中陣,‘曹’字大旗獵獵作響,下方是一輛兩馬拉動的戰車,曹操並未着甲,坐在車上,聽到對面軍陣那高亢雄渾的話語,不由長嘆口氣。
“劉德然啊劉德然,似關雲長這等豪傑,肯在你微末之時,生死不離的陪伴在你的身邊,曹某真是好生羨慕你啊。”
“主公稍候,待末將這就去把那關雲長生擒過來!某這便去約戰關羽!”
黑色的戰馬打了一個噴嚏,甩動鬃毛的時候,上面的漢子手持雙戟,身材高大猶如鐵塔一般,當下就要躍馬出陣,隨後被車上的曹操揮手打斷:“汝非關雲長之敵手,而且彼乃大漢第一戰將,焉能輕易與你單挑?”
曹操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延伸到天邊的軍陣,負手笑了起來:“張飛、趙雲、黃忠、顏良、文丑、張郃等將也是萬夫難擋的河北名將,然在曹某看來,卻都不及關雲長也!”
典韋似乎很是不甘心曹操這般盛讚對手,不過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畢竟關羽的名聲實在太高。
不只是典韋,曹營的其他諸將也都是如此表現,各個面有不甘!
曹仁在曹操身邊,看到這般情形,隨即心中瞭然。
主公這是在藉着捧關羽,來激發諸將的鬥志。
兵者,詭道也,攻心爲上!
“嗚——”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吹響,浩浩蕩蕩的軍陣轟的一聲停下推進的腳步,一面面盾牌自北方步卒手中放下立在地上,左右延伸開來。
青龍刀微垂搖擺,馬頸下叮叮噹噹響起一陣銅鈴聲,關羽在軍陣之中傲然地望着對面屹立的淮南軍隊。
“關將軍,乃真英雄也!”
曹操的聲音響起時,就見車轅滾動,一輛寬大的戰車緩緩而來,數百名鐵甲士卒手持大盾護在左右,名叫許褚的將領騎馬在側旁擡手:“停!”
便是“轟”的一聲,鐵皮包裹的大盾下壓,上百道長矛齊齊探出形成阻擋之陣。
“足下就是曹孟德?”關羽提刀促馬上前幾步。
戰車上,曹操的身影走下了車攆,步履踩在堅硬的地面,揹負雙手站在那裡:“久仰關將軍威名,今日一見,足慰生平,劉丞相麾下得人啊。”
光塵升騰,走近的人影停在對面,關羽的目光停留在對方的身上,緩緩道:“關某亦是久仰曹公大名,昔日關某在北境,常年與兄長書信往來,論及天下英雄人物,關某雖未見過曹公,卻也知曉,在丞相心中,曹公之分量猶在袁紹之上!”
曹操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
“能得丞相如此看重,曹某也算不枉了。”
關羽道:
“曹公也是年近五旬了吧?若此時天下太平,家國一統,曹公這般年齡該是在家中抱孫子了,何苦還在沙場征戰。”
曹操道:“雲長既然也知道辛苦半生還上這疆場,又何苦統兵南下!”
“你們一來,百姓流離失所,田園荒蕪,非要行征戰之舉才肯罷休?這淮南之地,乃我基業,絕不拱手相讓!”
關羽道:“漢家天下,何時成了你的基業?”“如今伱這揚州牧,乃是自封,更兼多年來與袁紹勾結,分裂天下!如今天下有皇帝,有丞相,你身爲臣子於情於理要聽從朝廷調令!”
空氣陡然收緊。
關羽繼續道:“你,袁紹,袁遺,從北到南,再到荊州蜀地江東,分裂天下,這十多年裡,因爲你們,大漢死了多少士兵,我家丞相爲了天下嘔心瀝血,極力維護正統,而你們呢?又做了什麼?不過是在撕啃大漢血肉而已!”
“天下三分,其二在朝廷手中,爾等不希望亂世結束,是不是還想用無數的屍骨來成就你們的私慾?關某今日就告訴你,走錯了路,就明白自己錯在何處!要懂得回頭!”
那邊,曹操陡然眯起了眼。
“關羽,當真曹某殺不得你!?”
關羽聲音同樣響徹兩軍陣前:“某家就在這裡讓你殺——”
曹操闔眼嘆了一口氣,上車往本陣回去。
上車之後,他轉頭看着青袍的身影,目光裡也有複雜的情緒,他對身邊的將領說了一句:“關雲長,乃兵者正道之者,正面攻之不易。”
負責替曹操指揮軍隊的,乃是曹仁。
隨後,曹仁拿起令旗嘩的一下揮開:“殺——”
關羽名氣雖盛,然曹仁也不服氣。
……
“嗚——”
戰爭的號角迴盪天空,視線的盡頭,延綿黑影如蟻羣,在這個下午陽光裡,蔓延而來。
大地都在鐵蹄下抖動。
箭矢劃過下方廝殺的人羣猶如怒潮般對撞,然後蔓延擴散,落入人羣。
“哈哈哈——”
“南賊!讓你們知曉什麼纔是打仗!”
有北地士兵的聲音發出狂笑,將一名淮南士卒壓在地上,活活用刀插進眼眶,下一秒就被撲來的江東兵撲倒在地,側旁長矛刺進他身體裡,那北地士兵依舊發出嘶吼,仍由長矛釘在體內,將長柄揮刀砍斷,朝最近的敵人撲了上去。
于禁揮舞大刀在陣列間望了一眼,滿是驚駭,難以形容這些北地士兵打仗竟是像瘋子一般,打起來根本就是一羣野獸,卻又比那些野獸更加有智慧。
“這仗怎麼打啊……”
于禁心生怯意。
視野拔上天空,從山麓到平原,再延伸去低窪到處都能見到廝殺的人影,相對正面穩紮穩打的北方步卒,真正給曹軍的壓力,還是縱橫原野的遼東鐵騎。
這是曹軍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北地草原騎兵猛烈攻勢,天光裡,大股的騎兵化作一支支的小隊徘徊迂迴兩翼,先是不斷用弓箭襲擾,在正面戰場開打後,以少量鐵騎爲箭頭直接穿插進來,將一處處方陣分割開,片刻時間就能一一碾碎。
這些奔馳起來的北地騎兵以老帶新的方式重新擴編,經歷十多年的塞外之戰,怎麼躲避箭矢最有效、怎麼對付直面衝來的敵騎,經驗已是豐富無比,在曹軍眼中,這些騎兵就是怪物。
延綿數裡的戰場,兵器、吶喊的聲浪撼動這片空天空,鄒丹,田楷以及公孫持帶領的三支騎兵互相配合穿插,途中若是看到組織起來的淮南軍陣,就直接推了過去,奔涌的洪流將他們大片大片的擊潰。
“曹操在那邊!”
田楷緩下速度,眺望的視線中,他指着重重迭迭的軍陣後方,曹字大旗赫然在目,還未發出命令,最近的一支曹軍騎兵終於趕來支援,爲首的曹洪將他攔了下來。
兇猛的廝殺、撞擊已蔓延在曹軍中陣,一道道衝刺而來的騎兵貫入人堆,這邊將校指揮着各自的部曲組織矛陣迎了上去,刺在身着鐵甲的遼東鐵騎上擦刮出一道道白痕。
一匹匹高速而來戰馬撞在人的身體上的聲響,血肉迸裂飛濺、盾牌破碎,有的曹軍士兵倒飛砸在後面同袍身上,有的直接被撞倒在地,衝入人羣的鐵蹄瘋狂翻騰,捲起淒厲的慘叫,犁出一道道長長的血毯,推進的鋒線上全是血肉亂飆、人仰馬翻的情景。
“呯——!”
大刀斬過刺來的長矛,許褚厲聲嘶吼:“滾開!”
霎時,他晃動的戰刀砍翻了兩名遼東騎兵。
隨後,更多的遼東士兵呼嘯而上,將許褚團團圍住。
戰場朝四面八方蔓延,又被遊散的一支支小隊騎兵逼迫的朝自家中陣壓回去,曹仁不停的下令讓一支支後備的隊伍填補陣列空缺,然而北方士兵也都是戰陣經驗豐富之輩,廝殺的鋒線就算他如何努力挽救,仍一刻不停的朝他這邊縮攏。
“將軍,將軍!”
許褚提着大刀奔回了中陣,他虎口流着鮮血,鐵盔也掉了,髮髻披散頗爲狼狽。
“將軍!打不過了……原野上根本不是那關羽軍鐵騎的對手!如何是好?!”
“不許後退。”
曹仁嗓音低沉的朝許褚吼了一句,片刻間,他陡然間寒毛倒豎,某一個方向有寒芒進入他餘光裡,下意識的偏頭,就聽許褚喊叫“將軍!”。
曹仁頭上一鬆,感受到了空氣裡的溫度,伸手一摸,兜鍪已是不見了,帶着哐當的聲響在地上打轉,一支羽箭釘在上面搖搖晃晃。
“後撤……後撤!”
曹仁這才意識到這些遼東鐵騎的箭術也非同等閒,開始帶着中陣緩緩後撤,與鋒線拉開距離,以免混跡其中的射手暗中放冷箭。
可是徘徊在四周的騎兵正緊緊的盯着這邊一舉一動。
在看到帥旗移動的剎那,場上有聲音高亢的吶喊起來:“曹仁後撤,曹軍敗了!”
偶爾也有聲音附和的響起,雖然不能決定勝敗,卻是對鋒線上廝殺的曹軍兵造成不小的心理負擔,潰敗的士兵朝四面狂奔,曹仁所在的中陣並沒有太大的損失,折了一陣還是損失的起,只是對於失敗,心裡終究有些不舒服。
曹操在後方看到曹仁撤退,長嘆口氣,沒有說話。
“我等與北軍,還是有差距啊……”
不久,曹操下令,鳴金收兵退回,等待機會反撲,而原野上,騎兵依舊兇猛的追趕潰散曹軍兵,而投降的直接帶回軍中。
“曹操退了?”
關羽眯起眼睛,吩咐道:“先收攏俘虜,原地屯紮,待玄德兄抵達,再針對壽春強攻!”
“諾!”
八月十日之後,連續下了兩場大雨,讓雙方無法再戰。
…….
八月底,孫策進駐漢中,受袁遺之令,督訓漢中兵馬。
戰爭的陰雲籠罩蜀地之時,劉儉開始在關中集中兵馬,準備開始向蜀中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