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時代的祈禱機在這片土地上再一次出現並且轉動了起來,時隔億萬年,那吵鬧的聲音催醒了某個存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
那機器旋轉着,播放着鋪天蓋地逝去之人祈禱聲。
一縷靈魂跨越時空而來,落在了神殿的最深處。
罐子裡。
他終於完成了最後一次轉生。
蜷縮成一團的黑髮之人驟然睜開眼睛,屬於神祇的輻射力場開始朝着周圍蔓延,放眼看去更直接體現的就像是一輪太陽正從神殿深處緩緩升起。
一個個影子從那光芒裡鑽出來,撲向那些站在殿內殿外的金屬機械人。
“噗嗤……”
那些金屬機械人動了起來,背後噴出一團團蒸汽。
那噗嗤聲連接在一起,不斷地拉長着。
它成爲了唯一的異類。
“主人,主人!”
一瞬間,它們原本沒有面孔的金屬圓頭開始浮現出了一層透明結晶的臉,就連眼珠子都變成了寶石一般的結構。
而等候了良久,滿腹問號想要得到答案的能量水晶傀儡終於忍不住動了一下,他在臺階下擡頭看着那神靈邁出一步,然後開口問道。
而成千上萬個金屬機械人也一同扭頭,將目光灌注在了它的身上。
傀儡聽着這句話,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不是靈性的力量扭曲形態變化而成的,其由赫爾法斯所擁有的第一具軀殼爲源頭進行製造,只是紫曾經的力量也在世界分離的過程之中被從中過濾掉了,又利用了科技的手段進行克隆、複製和調整最終才真正製造出來。
所有的僕從高聲呼喚着,在那一聲聲主人之中,一個神話之影從神殿深處走來。
“和我一樣。”
這些金屬機械人開始發生了蛻變,從單純的金屬機械人變成了擁有智慧的個體,從科技產物變成了超凡力量的神祇僕從。
那聲音不屬於晶石傀儡已知的任何語言,而且是以直接銘刻在它核心的方式,將訊息傳達到它的感知之中,同時也掃描了它記錄的所有過去。
“主人!”
最後,它只能將目光鎖定在那個如同古樸石雕一般站着,只有眼珠子在動的存在。
身爲一個傀儡,此時此刻它竟然也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果然,是他在和自己說話。
所有的“人”也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全都一動不動,彷彿他們都被凍結在光陰裡依舊未能掙脫。
袍子的裙襬長長地拖在地上,摩擦着地面發出的響聲迴盪在這專爲他而建立的殿堂。
而整個神殿內外。
所有的神祇僕從凝視着祈禱機,彷彿等待着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你被你的文明給拋棄了!”
他走到陽光下,擡頭凝視着那太陽。
現在其本身沒有任何超凡因素,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是它誕生之後馬上迎來了一個神話靈魂的住客。
在這裡。
甚至,還有着一個影子朝着能量水晶傀儡撲來。
眼珠子動了一下,也證明他是一個活着且真實的存在。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沒有人開口說話,而一道聲音卻從四面八方擠入了它的核心。
而對方接着又說了一句。
他就這樣站着,一動不動。
對方死死的看着那太陽,絲毫不畏懼那光芒灼傷自己的眼眸,又或者是像是貪婪地汲取着那太陽的溫暖。
它連忙左顧右盼,但是卻依舊沒有找到說話的是誰。
無盡的光收斂成一件黑袍,對方披着黑色的長袍前行,步履僵硬,就像是遺忘了該如何行走一樣。
驟然間,這個被遺落在世界之中漫長時光的傀儡也爲自己而悲傷了起來。
——
這是一具真正的人的軀體。
它們都是依靠着蒸汽動力而運轉的,心臟處有着一個奇特的熔爐不斷提供着能源,它們應該源自於超凡,但是本身卻並沒有超凡的因素,看上去更像是一種特殊的科技產物。
不過,能量水晶傀儡表示抗拒,那影子也便放棄了它進入了另一具軀殼。
赫爾法斯望着外面的世界,沒有文明也沒有人,連怪異都沒有。
它徹底融合了那顆核心,也找回了曾經在神話時代記錄的一些東西。
密密麻麻的影子鑽進入了那些金屬機械人的體內。
“請……”
它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體驗,看着這樣的畫面,沐浴着那神話之光,彷彿它的核心也受到了某種刺激。
寂靜被打破,那站在臺階上就好像雕像一樣的存在身體依舊沒有動,但是漆黑的眼眸一瞬間從太陽上斜視了下來,鎖定在了傀儡的身上。
那是無邊的落寞。
日月星辰依在,唯有人變了。
“不,日月星辰也變了。”
擡頭看向那浩瀚星空,赫爾法斯發現星空之中的許多曾經的星辰都消失了。
那是一顆顆恆星。
而他所不能看到的隱藏在黑暗宇宙之中的衆多星辰,究竟有多少發生變化,他也不清楚。
“被生命種吞噬了?”
這個時候,有一個身影正朝着他走來。
赫爾法斯感應到了,但是他沒有動。
傀儡又一次找到了赫爾法斯。
它穿過島嶼上的一座座鐵塔之下,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金屬機械人正在忙碌着,彷彿在建造着什麼龐然大物。
傀儡來到了神殿之中,看到了那個人靠在神殿的那塊石頭上,黑色的眼眸看着窗外,那眼眸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就好像始終保持在正中央。
只有在之前它纔看到那眼珠子移動過,不過那一瞬間的變化,更像是機械式地轉動着眼球。
因此。
傀儡甚至生出一種感覺,自己都比對方更像是一個人。
想到這裡,它竟然有些喜悅,乃至於驕傲。
“哪怕祂真的是一個神,我也擁有祂所沒有的東西。”
它在內心這樣說。
很奇怪,一個能量水晶傀儡也擁有了內心。
最近。
它好像變聰明瞭很多。
但是與此同時,也讓它多出了一些沒有必要的東西,例如畏懼、喜悅之類的。
它來之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但是來到對方的面前時突然變得有些惶恐和不安,它不知道這種情緒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些都不應該屬於他這樣一個能量水晶傀儡。
這是一種,慢慢活過來獲得新生的感覺。
它一步步朝着前面走着,來到了神臺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開始行禮。
“您好。”
它說話開始變得磕磕絆絆,甚至猶豫自己要不要跪下來,最後它終於說道。
“請問您是誰,那些金屬機械人是從地外而來的嗎?”
“我來到這裡,是想要問一下,我能不能借助你傳遞信息的手段聯繫上我曾經隸屬的人魚文明,或者說您知道人魚文明的各個國家現在怎麼樣了嗎?”
它一口氣說了出來,就好像竹筒倒豆子。
對方靜靜地看着外面,直到它將所有的話語一口氣說完之後,才慢慢地回答道。
“這裡聯繫不上外面的世界,甚至在這裡連諸神國度的大門都無法直接打開,我沒有辦法幫你聯繫上你曾經隸屬的文明。”
傀儡:“爲什麼會這樣?”
赫爾法斯:“我感覺這裡沒有座標,不論是對外還是對內,所有人都不知道這裡在哪,你無法向一個不存在的地方進行通訊,也無法將訊息從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將訊號發射到想要的地方。”
“當然也有可能,有一股力量將這裡的座標給抹去了,不想要任何人找到這裡。”
傀儡聽不懂赫爾法斯話語裡的訊息,它只能分析成對方說這個世界不存在:“可這個世界明明就在這裡。”
赫爾法斯:“站在世界內是無法看到世界是什麼樣的,只有走出去你才知道世界的全貌。”
傀儡就像是一個不懂得分辨謊言和真假,只是被動處理着訊息的機器,它突然間變得有些混亂。
傀儡卡機了半天,終於回到了本來的問題上:“那麼,能不能請您爲我重新建造一座訊號塔呢?”
對方沒有勸說它,說什麼它的文明已經離開了最少一億年了,就算還存在應該早已經不記得它和這裡的信息了,也沒有說之前訊號塔已經發射過一次次訊息不過是無用功,再來一次也不會有作用。
對方只是回答:“可以。”
它一瞬間變得喜悅和激動了起來,因爲這就是它最期盼的答案。
“感謝您!”
“感謝……”
它擡頭凝視着對方,想要詢問對方的尊名,或者是神號。
對方開口說道:“赫爾法斯!”
傀儡說:“赫爾法斯大人,您一定是一個仁慈且慷慨的神明。”
對於神明來說,有的時候這句話並不是什麼讚美的詞彙,尤其是對面前這位來說。只是對方依舊靠在石頭上,好像沒有聽到它所說的這句話,整個過程動都沒動一下。
——
高聳的訊號發射塔被建立了起來。
就屹立在海邊。
傀儡歡天喜地的來到了這座塔前,如果是文明體系在和還完整的時候,建造這樣一座塔很簡單,但是在文明離去之後這件事情就變得難如登天起來。
而這件對於它來說無比困難的事情,不論是對於赫爾法斯還是那些神之僕從來說可以說是格外輕鬆,超凡的力量能夠無視很多困難。
“你好,現在進行訊號燈任務,座標海神號……”
傀儡操作着訊號發射塔,將訊號又一次發射了出去。
不過這並不是主要的目的,它更關注的是打開了訊號發射塔之後,能不能夠接收到來自於星空深處的訊息,畢竟這樣的事情它已經做過了很多次了,現在它最關注的是隕石墜落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持續來自於星空之中反饋的信號。
它們文明的獨有訊號很特殊,只要發射一次哪怕過去很久也依舊能夠捕捉到,哪怕是百萬年前。
它一直等待着,但是並沒有任何迴應。
它不斷地開啓了關閉着訊號發射塔,檢查着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這表示。
在那沉睡和徘徊在大地上的這段歲月裡,一切如同曾經一樣,它和這裡依舊被遺忘着。
傀儡明明已經持續了無數次這個任務,在那之前它從來沒有覺得這有任何問題,也從來沒有質疑爲什麼沒有迴應或者感覺到厭煩。
但是這一刻,它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就好像那無數次失敗的過去一直積累着,在此時全部都涌上心頭。
傀儡坐在塔下。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它唸了不知道多少遍爲什麼,就好像一部壞掉的錄音機。
確定了現狀之後。
它來到了神殿,認爲自己應該向對方做一次彙報,畢竟是對方幫助自己建立起了訊號發射塔。
它對着神靈說。
“我想,我的文明已經毀滅了。”
“或者就像您說的那樣,它們已經徹底拋棄我了。”
神靈沒有回答,它接着說道。
“我好像生病了,最近經常會質疑自己的任務。”
神靈突然開口:“那是因爲伱擁有了智慧,你核心之中銘刻的迴路和隱性智慧神血已經被激活了。”
它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您是說我變成人了?”
神靈:“如果不去考慮軀殼和血脈的問題,單純從另一個層面去看你可以說是一個人了。”
回去的路上。
原本,傀儡是準備向對方做完彙報之後就立刻回到能量水晶船的殘骸之中,接着進行待機的狀態。
但是,隨着逐漸靠近水晶船墜落的位置。
在它的腦海之中不斷地迴盪着那句話:“你是一個人了。”
傀儡進入曾經挖掘出來的隧道,逐漸地靠近地底深處。
那裡埋藏着一個完全由能量水晶打造的巨舟,散發着閃爍的光芒,在入口處還有着一盞極爲耀眼的燈。
在那亮起的燈前。
它矗立良久。
它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快速折返了回來。
它來到了神殿中學着那些金屬機械人跪在地上,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向那位神靈發出了邀請。
“您留下來再建立一個文明吧?”
“您是神明,神明也需要文明和信徒吧,神話之中都是這樣說的!”
“而且以您的力量,做到這樣的事情應該不難吧?”
在它眼中,神靈是一種超乎現實能夠無視科技和自然規則的存在,就像是一種萬能的許願機器,而對方之前也隱隱展露出了這種特質。
但是它並不知道,哪怕是神靈想要創造一個文明也是非常困難的。
想要讓一個物種誕生智慧很困難,想要這個物種適應環境生存繁衍,然後建立起文明,控制文明的發展,這些都不是一個神靈或者短暫的歲月內能夠做到的事情。
是需要多位神靈前赴後繼地付出,亦或者需要漫長歲月的等待,最終才能孕育出那最閃耀的果實。
不過神靈沒有和傀儡說這些,更沒有解釋什麼,他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傀儡似乎不懂得什麼叫做遮遮掩掩:“做什麼?”
神靈說:“我要離開這個世界去尋找一些東西?”
傀儡很疑惑:“還有什麼事情比重建文明更重要,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復原了,已經可以重新容納文明瞭,您就算前往星空之中,也很難找到另一個像這樣可以容納大量族羣繁衍的世界了。”
神靈看着傀儡,告訴它。
“我們也會有其他的事情去做。”
“人和人是不一樣。”
“今天的你,和明天的你,和以後的你又是不一樣的。”
“而每個神靈也同樣如此,我們每個人想要做的事情都不一樣,我們每個階段也都會有所不同。”
“如果曾經的你向我發出邀請的話我或許會同意,但是現在……”
神靈停頓了一下,就好像和傀儡一樣陷入了卡機狀態。
停頓之中,神靈回憶起了很多事情,腦海裡浮現出很多人。
那些激揚和沉淪的歲月,那些美好和痛苦的回憶,一幅幅掠過眼前,激不起絲毫波瀾,就好像石子淹沒在大海中。
“你說的事情我曾經做過了。”
“我當過英雄也曾經被視爲懦夫,我成爲過王也被人怒罵爲暴君,我扮演過我想象之中的神靈也被人嘲弄爲提線木偶。”
“我累了。”
“在經歷了這漫長的歲月和變遷之後,我腦海之中只剩下我最初行走在大地上的那個疑問。”
他說:“我想要去尋找一個答案!”
他腦海之中的畫面最終定格在最初那個行走在大地上,尋找着自己從何處而來的那個身影上。
傀儡:“一個答案?”
它依舊聽不懂:“一個答案比製造一個文明更重要嗎,文明製造成功以後,你將會擁有無數的信徒,它們全部都會信奉着你,你該多麼地快樂啊!”
“留下來吧,我們所做的一切比一個答案要美妙得多。”
神靈看着傀儡,他沒有解釋這些問題,而是告訴它。
“很快。”
“我就會離開這裡,前往星空去尋找晶壁系。”
此時此刻。
外面傳來了金屬機械人制造那個龐然大物的聲音。
傀儡也終於明白,原來他們是在準備離開這個世界。
神靈說:“你還有一個選擇,跟着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或許你能夠在星空之中找到你曾經隸屬的文明。”
傀儡:“我能找到他們嗎?”
神靈:“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一切可能不會如你所願。”
傀儡:“那我會得到什麼?”
神靈:“你或許能夠找到一個答案。”
傀儡:“或許?”
“所以我極有可能用上漫長的時間,離開我的故鄉再也不能回來,去追逐一個最後可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的答案。”
“甚至還有可能找不到?”
神靈沒有欺騙它:“是的。”
不知不覺間,他說話的方式變得和那些他曾經厭惡的神祇一般無二。
他應該永遠不可能和祂們一模一樣,但是那不過是另一個神祇。
傀儡不理解,它用力地向着神靈傳遞着聲波訊號。
“那爲什麼不能用這漫長的過程留在這個我們能夠真實感受到的家園中,去體會和做一些更有用處和能夠看到的東西呢?”
“您說的那些東西太虛無縹緲了,請原諒我很冒昧地說,這種行爲很不明智。”
其實,它想說的是愚蠢,只是沒敢說出來。
不過它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神靈的眼睛,哪怕神明不會在意,也沒有說出來。
神靈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停頓了很久。
是似曾相識,還是回憶作怪。
最後,神靈說道。
“是啊,你說的是對的。”
對方沒有再提起那個邀請的事情,但是也沒有同意傀儡的計劃。
傀儡更加奇怪了,神靈都覺得它說得對,但是卻不會按照對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