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每一次那支筆落下,就有畫面涌入赫爾法斯的靈魂深處。
那畫面源自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充斥着不同的慾望。
哪怕隔着遙遠的距離,只要那支筆裡的心靈能力還沒有耗盡,便可以源源不斷地向赫爾法斯傳遞着訊息,讓他看到其他地方的畫面。
而赫爾法斯在其中儲存了多次心靈能力,只要不是靈魂依附在上面,普通的消耗並沒有多少。
不過這也是黑鐵龍力量的特殊和神奇之處,連心靈能力也可以進行儲存和傳導,要知道這種力量一旦脫離本體便會輕易消散。
“去競技場。”
“這支筆很神奇,竟然能將腦中所想寫出來。”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記錄官大人一定會喜歡。”
“今天陛下還是不聽我的勸誡發動了戰爭……”
剛開始的時候這種聯繫還很微弱,但是隨着對方使用那支筆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赫爾法斯似乎就真的和那用筆之人建立了某種聯繫。
他漸漸能夠通過落筆之人的眼睛看到周圍的情況,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麼。
甚至通過這種聯繫,他可以將一些念頭植入他的意識之中。
但是這種外來的念頭植入就好像是有人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在你的內心說話,但是你卻以爲是自己默唸出來的,赫爾法斯並不能真的強行扭轉別人的意志,控制別人的所有想法。
這就好比有人在你的耳畔不斷地勸說着你做某件事情,只要符合你心中所想和慾望,你一定會心動,同時也按照其所說的去行動。
通過這種方式,便可一定程度上影響和控制一個人的行爲。
所以這種力量真正使用起來,還是非常可怕的。
不過現在封印物·黑鋼筆才落入滿月之王的宰相手中,赫爾法還沒有這麼做,他知曉的東西還太少,瞭解的信息和情況也不足夠,他甚至都沒有完全弄明白滿月之王爲何攻打茲提克,那個神形會和其他各個勢力到底抱有着什麼目的,又分別做到了某種程度。
貿然去做些什麼,反而可能會導致不可收拾的後果。
他現在的主要目的,還是從這位滿月王朝的宰相身上,獲取到足夠的訊息。
他纔剛剛歸來,對於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知道的並不多。
這也是赫爾法斯在碼頭上留下鋼筆的時候,在裡面植入的一部分念頭和想要執行的計劃,讓人將它送到能夠掌握和影響滿月王朝局勢的人手上。
帆船航行過水麪。
兩岸基本都是樹林,有的時候也能夠看到農田和村莊。
赫爾法斯站在甲板上透風,眼睛裡卻倒影着很明顯不屬於這裡的畫面。
他看到了握筆之人的樣貌,從一面銅鏡之中。
“滿月王朝的宰相,是記錄官的後裔。”
他從對方的意識裡早就得知了對方的身份,不過看到其樣貌還是第一次。
和他印象之中的那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記錄官有些不太像,或許是因爲對方要老邁許多,而他眼中的記錄官正值青壯。
最近幾天。
他在這個不斷觀察的過程之中,也終於逐漸明白了爲什麼滿月之王會發動這場戰爭。
“滿月之王做了一個被我奪走王位的噩夢,便開始變得神經質和渾渾噩噩。”
“緊接着禁衛軍的將軍帶來了前茲提克國王,勸說滿月之王發動戰爭。”
“他們認爲我可能會招募舊部們的後裔和龍王時代的殘餘勢力,通過自己的影響力重新登上龍王之位,所以搶先一步發動戰爭集結大軍,通過戰爭來挾裹大多數人,強化自身權威同時剷除反對勢力和潛在威脅。”
“同時逼我出來,和我宣戰。”
一切開始的原因,竟然是一場噩夢。
他也沒有想到,他只是露了一個面,對方對自己的恐懼和陰影便達到了這種程度。
對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封印之書,起碼不主要是這本書。
對方的目的是自己。
挑戰他,甚至將他送回諸神國度。
赫爾法斯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河面上的風景便替代了遙遠的畫面。
船的側方出現了一座城鎮,赫爾法斯看到了許多女人在河邊浣洗着衣物,孩子還幫忙在上面用力地踩着。
男人挑着水踏上階梯排着隊消失在街道之中。
不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幅祥和安寧的美好景象。
只是這看起來花團錦簇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的滿月王朝,實際上內部有着強烈的內憂外患,東西地區城邦早已經離心離德分裂開來,各方城主日漸強大,第六代滿月之王沉迷享樂不問政事,只要不耽誤他享受帝王生活,他便什麼也不管了。
然而赫爾法斯的到來,一下子激起了這位第六代滿月之王的強烈危機感,讓他從美夢之中醒來,不再沉迷於享樂。
目前看起來,他的一系列行動的確有模有樣,甚至還有一番強主的氣勢。
看起來似乎真的有力挽狂瀾,重現滿月之王無上榮耀和光輝的景象。
但是更有可能,將整個滿月王朝推入黑暗的無底之淵。
赫爾法斯看着那岸邊的美麗小鎮。
眼前卻突然浮現出了戰火和災難到達之時,這裡化爲廢墟和屍橫遍野的景象。
“我以爲將一切引到我的身上,這一切便告一段落。”
“然而時代不一樣了,這不是部落時代了,是王國和城邦的時代。”
“不再是所有人一心對抗怪異求存,而是慾望和野心橫流的世界。”
“我不能再以曾經的角度去看問題,因爲我不再是一個普通的部落首領。”
“我是黑之王。”
“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眼中,我是龍王,我是開創文明的最初之人,我是從諸神國度降臨的神人。”
“只要我歸來,哪怕我什麼都不做,也有無數的人因爲他們的慾望、執念和信仰推動着我前行。”
赫爾法斯終於明白。
不論是哪個時代,他都沒有辦法真正地超脫於一切之外,或是源自他的本心,或是源自於外部的力量。
似乎總有着一股強大的風將他捲起,讓他不得不做些什麼。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他知道面臨的問題必須解決。
他不再去想着用最輕鬆的方式,去將問題引入別的方向,或者是以爲直接地引到自己的身上就能結束。
不再以一個歸來的旅人的身份,而是真正以黑之王和龍王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
他靜下心來思考,思考自己想要做到什麼。
“讓一切迴歸秩序之下。”
“讓因爲滿月之王和我的歸來,因爲神形會和各方勢力野心勃勃而引起的這場變革儘快結束,讓隨時有可能崩盤和潰散的龍人世界重新迴歸秩序。”
首先,他定下了一個目標。
“該怎麼做?”
接下來,他開始思慮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這期間。
他乘坐着船穿過了白銀龍王巴哈貝利的白銀城附近,見識到了這座白銀時代的都城,然後從商船換成了搭乘商隊的車輛前行。
到了這裡,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地方。
例如,昔日他殺死人面樹製造出油麪包樹農夫帽子的地方,也就是如今的油麪包樹城。
站在高處一眼望去,整個世界都好像被油麪包樹給佔據了。
這一幕對於赫爾法斯來說,比黃金城的巍峨聳立,更讓他心悅和歡喜。
他看到了曾經金部落外的溪流被人爲改造成了一座水渠,名爲青銅城的城市就坐落在水渠旁,附近早已不是看不到盡頭的荒野和幽暗,而是大量的村落和小鎮。
他來到了昔日滿月森林旁邊,織部落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繭樹小鎮和村落。
這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養絨龍獸的,反而開始種植起了繭樹這種特殊的存在。
不過不變的是,他們依舊在紡織着布料。
而且這裡的布也通過各個商隊販賣往滿月之地各處。這趟行程之中,來自於各方勢力和各個區域的消息,也在不斷通過滿月王國的記錄官傳遞到赫爾法斯這裡。
打起精神來,開始認真對待這件事情的赫爾法斯,立刻根據目前逐漸豐富的信息將局面逐一列了出來。
“想要穩定秩序,就首先必須維持現有的滿月王朝秩序,或者打造一個全新的秩序。”
“目前已知能夠操控和改變龍人世界的勢力。”
“以滿月之王爲代表的滿月之地東部城邦聯盟貴族、將軍率領的狩魔人和禁衛軍團、記錄官代表的控制整個王朝的龐大基層官僚體系。”
“以滿月西部黑鐵、青銅、白銀三座城市爲主的舊龍王時代英雄後裔和遺民,以及諸多龍殿,這些人代表着龍王時代的力量。”
“以茲提克王爲代表的,剛剛組建起來的東海岸城邦王國聯盟,也是諸龍之戰後日漸崛起的新王國力量。”
“以神形會爲代表的,遊離於王國陰影之下的各個超凡勢力。”
赫爾法斯明白,只是單純地殺了滿月之王並不能解決問題,單純的中止戰爭也沒有辦法重新建立秩序。
一個不小心,這片大地瞬時就是滿月王朝崩塌,重演諸龍之戰和黃金時代陷落的慘狀。
只有解決麻煩和終止戰爭的同時,也將後續的秩序重構的問題考慮清楚,才能夠真正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滿月森林外。
赫爾法斯居住在一個繭樹小鎮裡,穿上了新買的一套寬鬆圓領貫首衫和褲子,看着自己寫在卷軸上的一個個名字。
他先是在茲提克王和東海岸城邦王國聯盟上畫了一個圈,然後又寫下了一個問號。
之後,他的目光審視着看向了神形會。
片刻後掠過,最終落在了滿月之地西部區域的各個勢力的名單上。
“我拿到封印之書後,就應該立刻着手將這些人統合起來,分清楚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哪些人可能會出現問題。”
“有封印之書在手,以真名和心靈能力控制封印物,加上黑之王的名義和身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然後,是龍殿。”
赫爾法斯注視着龍殿的名字,表情有些凝重。
相比於滿月之地西部區域的城主和狩魔人,對於赫爾法斯來說,這些龍是最危險的。
他們不屬於封印物,力量超然且無比強大。
就算是名義上屬於他的黑鐵龍殿。
還有所謂的他的眷者黑鐵龍。
哪怕他是黑之王,也不敢說這些黑鐵龍就會聽從他的號令,屈服在他的意志之下。
這些龍對於他來說,是完全不可控制的。
赫爾法斯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他也算是感受到了一部分初代滿月之王在面臨這些龍的感覺了,又爲何要將他們關在這個名爲龍殿的囚籠之中。
他甚至也有着和這位初代滿月之王一樣的想法,不能將這些龍的意志和力量徹底地釋放出來,應當依舊以龍殿來約束住他們。
“算了,先拿到封印之書後再說。”
“再想辦法,從黑鐵龍這裡開始下手尋找突破點。”
一夜無眠,第二天赫爾法斯便騎着一條地龍獸,沿着曾經由他親自開闢的那條路前進。
這條路和昔日相比,不知道寬大平整了多少。
而曾經危險湍急的河流之上,架起了一座石橋,連車輛都可以輕鬆通過。
往日裡,他們經過這裡都要小心翼翼地,而如今卻可以一路狂奔。
穿過重新挖通的隧道。
隨着前方變得豁然開來,一座大峽谷還有聳立在峽谷前的巨門關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個接着一個地人流穿過巨門關卡進入峽谷之內,就好像小人走進了巨人國。
透過峽谷,一眼望去能夠看到峽谷內重重疊疊的建築,就好像透過一扇神秘的門看到另一個世界。
他終於到了。
黑鐵城。
赫爾法斯死死拽住了御獸皮套,胯下的地龍獸也立刻停了下來。
他看着八百多年後的黑鐵城,看着那座熟悉的峽谷,還有完全認不得的關卡大門。
“我回來了。”
一瞬間,赫爾法斯感覺自己就好像做夢一般。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轟隆!”
天空突然響起一道驚雷,然後稀稀落落地開始下起了雨,空氣也變得陰涼了起來。
那陰冷的雨和空氣襲來,落在人們的身上。
讓人驟然察覺到,季節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轉換。
——
黑鐵城。
專屬於黑鐵龍一族的龍殿,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龍殿之一。
這座殿堂十分宏偉,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最初原本是黑之王赫爾法斯留下的議事大廳,歷經一代代不斷修繕和擴建,如今到了如同神蹟一般的地步。
它聳立在這座城市的中央,就好像一座山峰聳立在羣山之巔,遠遠高出其他的所有建築。
這裡有着龐大的侍龍僧侶團體居住在這裡,世代供奉着守衛着這裡的黑鐵龍們。
此刻。
他們身披着白色的長袍,匯聚在大廳之中唱着史詩神話的讚歌。
歌頌着那古代的英雄,也讚美着那昔日的王者。
莊嚴肅穆且低沉的聲音,迴盪在那一根根高達20米的大理石柱子之間。
突然之間。
“轟隆!”
一道驚雷炸響在天空讓殿堂裡的侍龍僧侶們變得驚慌起來,也中斷了禮讚的程序。
他們看向了外面,便發現雷霆過後,轉瞬便下起了雨。
而此刻,在更深處的一座大廳裡。
擁有神之形,身穿黑色衣衫的一男一女看着大廳裡的石頭餐桌,還有牆壁上的壁畫,這裡是最初黑之王爲建城典禮而準備的廳堂。
可惜,最後他沒有歸來本應列坐其上的英雄們也沒有歸來。
從那以後這裡便成爲了聖蹟之地。
沒有人敢列坐其上。
只是容人瞻仰和參拜。
雷聲中,男人和女人走到了外面。
他們擡起頭,用臉迎接着天上的雨。
男人看向女人,問她:“你看到了什麼?”
女人說:“我好像看到黑之王歸來了。”
男人:“那或許只是個傳言。”
女人:“費科摩多看到了黑之王,那就絕對不可能是傳言,他真的回來了。”
男人:“他還會記得我們嗎?”
女人:“當然。”
一男一女回過頭去,看向了那幅壁畫。
古老的壁畫早已在歲月之中變得斑駁,模樣也變得模糊不清,只依稀看得到一個戴着斗笠一樣的油麪包農夫帽子的男人行走在農田之中。
“可惜,我們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