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這麼暢快的喝酒，還是一個普通業務員……”
聽到這句話，王泉莫名的有些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來自於感同身受。王泉知道宋鵬飛爲什麼這麼說，因爲他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重生前，沒做生意的時候，只要不影響上班，根本不在乎酩酊大醉，反而有些喜歡那種喝醉之後啥也不管的輕鬆。
做生意之後，陪客戶喝酒應酬，跟同行喝酒套話。不知不覺中心態就發生了變化，從小心翼翼儘量照顧到客戶的感覺，到如履薄冰生怕在同行面前說錯話，每一步走來都是謹小慎微，以至於發展到最後明明有酒量卻不敢放開的去喝。
有人稱這種自我約束爲自制力，但又有幾人知道，即便是自制力強的人，也不一定是本心願意管束自己。
一個小小的生意人都需要如此，看似風光無限的宋鵬飛怕是更厲害吧？
身居高位手掌實權，自然少不了想要通過他獲取利益的人，身邊肯定還有隱藏着的競爭對手，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被人抓到把柄，如此看來還不如一個自由自在的生意人。
王泉沒有做聲，默默拿起酒瓶衝着宋鵬飛擡手示意一下，然後揚脖喝了一口。
宋鵬飛將酒瓶拿在手裡，沒有急着喝酒，看着王泉問道：“外面是不是傳開了？”
王泉點了點頭，順手捏起一顆帶殼的水煮花生，一邊剝殼一邊說道：“南湖那邊說是三匯敗了。”
把花生米丟進嘴裡，王泉疑惑道：“真的敗了嗎？”
宋鵬飛不置可否的點頭，也開始剝花生，“你請我喝酒不會單單爲了確認一遍信息吧？”
王泉默不作聲，想到林東說的那句話，稍微遲疑片刻後，認真看着宋鵬飛問道：“就這麼結束了？你甘心嗎？”
宋鵬飛臉色一頓，隨後釋然笑道：“這樣不是挺好的麼，三匯停手之後，市場價格肯定要上漲，屠宰場也能趁機多殺一點豬，你們九鼎商貿順理成章的多賺錢。”
王泉看不準宋鵬飛是在故作輕鬆，還是真的不在乎了。微皺着眉頭追問道：“這不是三匯的行事風格啊！”
宋鵬飛丟下花生殼，抽出紙巾擦了擦手，一臉揶揄的問道：“三匯什麼風格？”
王泉覺得宋鵬飛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兒，變得有些猶豫。
“我知道你想說的風格是什麼。”沒等王泉回答，宋鵬飛撇着嘴輕聲笑了一下，“肯定不是褒義性質的評價。”
王泉嘿嘿一笑沒有說話，宋鵬飛繼續笑着說道：“你看過《亮劍》沒有？裡面有一句話說的很好。原話我記不清楚了，大概意思就是每一個團隊的做事風格和習慣，跟直屬領導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
“運用到企業裡面，跟所謂的企業文化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企業文化由誰制定？不還是以老闆的個人意願爲主嗎？”
王泉靜靜的聽着宋鵬飛說話，不打斷也不插話，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宋鵬飛似乎很滿意王泉的反應，正準備繼續說下去，兩個鐵製托盤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大哥，還有一條魚正在烤，其他的都上齊了。”
等服務員走後，宋鵬飛直接伸手拿起一串板筋，撕下一塊慢慢咀嚼，接着說道：“你可以去看看三匯的企業文化，肯定跟外面對三匯的評價無關。”
王泉拿起一串韭菜，眼睛依舊盯着宋鵬飛。
“以前的三匯，喜歡穩步發展徐徐圖之，等實力到達一定階段後，纔會進一步的擴張，用他們的話來講，這叫做水到渠成。”
宋鵬飛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嘴角的不屑一閃而過，又撕下一塊板筋繼續說道：“那些老傢伙的想法就是守成，只要穩住行內龍頭的地位，保證股東們有錢賺就行了。說好聽點這叫穩妥，說難聽點這叫怯弱。”
“現在的市場，競爭有多激烈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在這種快節奏的競爭環境中，你不想辦法主動進步，絕對會被別人搶先一步。你想穩妥守成，別人卻是奔着擠掉你的目的來的，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保證龍頭地位？”
宋鵬飛丟下鐵籤子，舉起酒瓶衝着王泉示意，兩人碰過之後，宋鵬飛一口喝完剩下的小半瓶啤酒，長吐一口氣。
“也正是因爲這樣，三匯的行事風格稍微改變一下，就讓外面的人不適應了，覺得三匯霸道，說三匯爲了一己之私不擇手段，總之沒有一句好話。”
宋鵬飛淡淡說了一聲，伸手在褲兜的位置摸了一下，眉頭微蹙。
王泉看他的舉動就明白他在找什麼，從自己兜裡掏出香菸，直接把煙盒丟過去。宋鵬飛一點也不客氣，抽出一支點上，露出愜意的笑容。
“現在這種行事風格，是馬總裁上任之後纔有的。我沒當市場部長之前，馬總就已經開始嘗試改變以往的做事風格了，等我當上市場部長後，這些髒活累活就成我的任務。”
宋鵬飛冷笑一聲，“外面的人都把我當作他們最大的威脅，有這種想法的人都是不帶腦子出門的。稍微動動腦子想想，如果沒有高層領導的默許和支持，我一個市場部長能做多大的主？”
“他們以爲把我搞下去就能遏制住三匯擴張的腳步……”
說到最後，宋鵬飛冷笑連連。
幾秒鐘後，宋鵬飛看着王泉，壞笑道：“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不？”
王泉無語的白了宋鵬飛一眼，心裡卻是暗暗心驚。如果宋鵬飛說的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這件事還沒有徹底結束？
如果三匯接下來還有計劃，那市場就不可能像大家想象中那樣價格上漲，最起碼短時間內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之前做好的打算是不是要重新修改？
心裡暗暗思考的時候，王泉悄悄打量宋鵬飛一眼，見他神態放鬆，不像是故意給自己提供虛假信息的模樣。
強行壓制住內心的好奇和不安，王泉伸手去拿桌子中間的煙盒，眼神從手機上飄過，又想起張浩明發來的信息。抽出香菸點上，這才問道：“其他的暫且不說，你辭職後準備幹啥？”
宋鵬飛玩味的看着王泉，過了好一會兒，狐疑問道：“咋滴？你該不會是在打我的注意吧？”
王泉下意識的就想解釋，話到嘴邊又被王泉嚥下去了。佟部長身爲銅鑼市場部長都在打宋鵬飛的注意，自己爲什麼不能打他的注意？
宋鵬飛啊！
三匯的市場部長，豬肉製品行業內的冷麪閻羅，如果能把他挖到九鼎商貿來，九鼎商貿豈不是如虎添翼？最重要的是，截至目前未至，九鼎商貿還沒有一個專業性特別強的管理者。
現在九鼎商貿的主要工作都由股東們擔當，說好聽點都是老本行，閉着眼睛也不會出錯。說難聽點就是趕鴨子上架，不出錯就是最好的結果！
想到這裡，王泉眼睛一亮，同樣露出壞笑，問道：“咋滴？不行麼？”
宋鵬飛一直盯着王泉，王泉的神態變化被他盡收眼底，曬然笑道：“算了吧，我好不容易從忙碌狀態中脫離出來，短時間內不會考慮工作問題。”
看到王泉露出失望之色，宋鵬飛呵呵一笑，主動打開一瓶啤酒遞給王泉，緊接着給自己打開一瓶，揚脖喝了幾口，這才說道：“跟你說句實話，你沒成立九鼎商貿之前，我就關注過你。”
王泉微微一愣，有些茫然。
“咱倆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不？”
王泉點頭。
宋鵬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笑意更濃，“你在東北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兒？”
他這麼一說，王泉瞬間想起東北的事情，神色一變驚訝問道：“東北的變故是你安排的？”
看宋鵬飛坦然點頭承認，王泉很是不解的問道：“我得罪你了？”
宋鵬飛眼睛很亮，笑着搖頭道：“沒有。我就是單純的想給你增加一點困難！”
單純的增加困難？
王泉只覺得胸口發悶，很是不爽的瞪了宋鵬飛一眼，你特麼腦子有病吧？我沒得罪過你，你爲什麼要給我增加困難？
宋鵬飛沒有一絲愧疚感，繼續笑着說道：“我之前就聽說過你在圈子內的事情，我很納悶，你是憑什麼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起來的。我想看看，你到底是運氣好，還是真的眼光獨到。事實證明，你的運氣是真的好！”
運氣？
王泉氣笑了。
宋鵬飛這是看不上自己麼？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我也給你說一件事。”
王泉嘴角一揚，看着宋鵬飛，報以同樣的微笑說道：“在寶泉嶺，我最終還是從三匯加工廠搞到了一批貨，而且價位並不高。”
宋鵬飛臉上的笑容有了片刻的凝滯，眼神裡的自信也變得飄忽不定。
王泉看到宋鵬飛的表情變化，心裡暗暗高興，主動把寶泉嶺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壞笑着看着宋鵬飛說道：“事實證明，你也只是給我增添了一丁點的難度而已。”
兩人互相盯着對方，過了好一會兒，同時露出微笑，而後又同時舉起酒瓶。
“寶泉嶺的事情不說了，後面我又親自制定了幾次計劃，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你的身影，那個時候，我才真正開始關注你，直到九鼎商貿成立。你知道麼？弄清楚九鼎商貿的運作模式後，我真的被嚇到了！”
宋鵬飛眼裡露出一絲回憶，停頓幾秒鐘後，極其認真的看着王泉說道：“九鼎商貿的模式看似簡單，卻很難複製。有實力這樣做的商貿公司肯定不會浪費時間回過頭從新整理屠宰場資源，有想法的人卻不一定有這樣的實力。最關鍵的是，市場大環境在變化，一次性拿下近百家優質屠宰場資源的機會絕對不會再有了！”
說到這裡，宋鵬飛眼裡浮現出濃濃的好奇，又是問道：“你能跟我說說，這個想法是怎麼想出來的嗎？”
王泉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咋就肯定是我想出來的？”
宋鵬飛微微一愣，然後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王泉，抿着嘴說道：“九鼎商貿四個股東里面，你是入行時間最晚的，卻是佔股最多的，憑啥？”
“我出資多，自然佔股多，這有啥問題嗎？”
宋鵬飛對王泉露出一個鄙視的目光，重新點上一根菸，這才說道：“你要說林東沒錢我還能勉強相信，另外兩個人要是沒錢，你能拉着人家入股？你傻還是我傻？再說了，他們三個入行比你早，經驗豐富是優勢，同樣也是弊病。”
“老舊的思想觀念已經讓他們形成了慣性思維，早已習慣在現有的模式下生存發展，如果是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想到這種模式，更輪不到你當大股東了。”
說到最後，宋鵬飛像是失去了耐心，不耐煩的催促道：“趕緊說。”
宋鵬飛的解釋雖然不是很詳細，但也算是合情合理，王泉沒再裝下去，仔細想了想，坦然說道：“這事兒還得從去年桂省開始說起，我們去收貨的時候，正好遇到遠洋商貿大肆收貨。那個時候的遠洋商貿給人一種有錢任性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有了組建商貿公司的想法。”
“然後就是雲省，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子，只覺得生存空間越來越小，這種跟着豬走的感覺就像是無根浮萍一樣。”
說到這裡，王泉停頓片刻，臉色變得陰鬱起來。
“川省的價格戰你知道吧？”
宋鵬飛看王泉臉色不對，只是輕輕點頭，並沒有接話。
“最後關頭，金順找到我了，以強硬的姿態要把我手裡的豬腦收走，給的價格還沒有市場價高。我拒絕了他的要求，他就兇相畢露，居然威脅我！”
王泉眼裡閃過一絲狠色，冷笑一聲說道：“金順多有錢啊，那時候的我在人家跟前連個渣渣都算不上。”
“爲了自保，也是因爲心裡憋着氣，那個時候我就想怎麼才能擋住金順的報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必須儘快發展壯大自己，只有自己壯大了，別人纔不敢輕易揉捏你。”
“對於承包商來講，只有產品才能幫自己賺錢。可外面的屠宰場已經滿足不了我了，最後就想到了咱們中原這麼多屠宰場，就算是行情不景氣，單個屠宰場的屠宰量下降了，可每天的總屠宰量也不是個小數字。”
“正好那個時候省內大部分承包商都跑出去承包場子了，好多屠宰場的副產品都處於閒置狀態，我覺得機會來了，就去試了一把。”
王泉的話半真半假，宋鵬飛微微眯着眼睛，川省的價格戰裡面居然有王泉的影子，這是宋鵬飛不知道的事情。九鼎商貿居然是金順壓迫下的產物，這樣的結果真是讓人唏噓。想了一會兒，宋鵬飛又是搖頭嘆道：“你這個運氣真的好！”
有了前面運氣好的說辭，王泉聽到這句話後很是不爽，直接反駁道：“你這是羨慕嫉妒，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好不好？”
宋鵬飛沒有反駁王泉，遲疑片刻後，對着王泉感慨道：“只要你們能穩固好根基，不管以後市場怎麼變化，九鼎商貿只會越來越強大，前途也會越來越寬闊。別說是金順那種外行業的商貿公司，就算是本行業內頂尖的商貿公司，也不敢主動招惹你。”
王泉沒有因爲宋鵬飛的擡舉沾沾自喜，而是順着他的話問道：“你既然這麼想，爲什麼還要拒絕我的邀請？”
不等宋鵬飛說話，王泉又是說道：“九鼎商貿現在就缺專業人才，只要你願意加入……”
話沒說完，被宋鵬飛揮手打斷。
再次失望的同時，又有些氣悶，難道宋鵬飛看不上現在的九鼎商貿？
“我剛纔說過了，短時間內我不會考慮重新工作的事情。”
宋鵬飛看到王泉低落的神態，眼神裡露出遲疑之色，過了一小會兒，主動笑着說道：“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一個建議。”
王泉疑惑的看着宋鵬飛，“什麼建議？”
宋鵬飛眼神裡重新露出自信，身上也是慢慢浮現出一股氣勢，定聲說道：“能讓九鼎商貿立於不敗之地的建議！”
立於不敗之地？
王泉心頭一震，驚疑不定的看着宋鵬飛，眼中帶着濃濃的懷疑，懷疑中夾雜着一絲希冀。他不知道宋鵬飛哪裡來的自信，敢說出這樣的話。但他有預感，宋鵬飛關注過九鼎商貿，他或許真的能說出一些自己還沒察覺到的問題。
再看宋鵬飛，毫不掩飾臉上的玩味，一副我就是在賣關子的表情。
王泉急道：“你倒是說呀！”
宋鵬飛的眼神微微下垂，看着地上的空瓶子，不急不慢的說道：“我已經比你多喝一瓶了，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跟我計較喝多喝少的問題？
王泉差點跳起來罵娘，這不是吊人胃口嘛！
“你吹一瓶，我立刻就說！”
說着，宋鵬飛主動打開一瓶啤酒，直接推倒王泉跟前，微微仰頭示意王泉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