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的土曜日,週六。
神谷家的起居室。
作爲一家之主的神谷川正坐在桌子邊上,翻閱一本名爲《今昔物語集》,有記錄日本神話的典籍。
自打結城大叔應允了保送名校大學的名額後,他的課業壓力就基本沒有了。
而且反正大學會主修妖怪學,現在看些神話典籍,也算是在做提前學習。
瑪麗靜靜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的側臉發呆。
過了一會,般若手捧一個盞託,領着座敷走了進來。
她們兩個都沒有出聲打攪神谷川。
座敷乖巧地坐到了老父親的另一側,垂頭捋平自己的紅白和服。
般若則是跪坐在了桌子的對面,並且從盞託上移了一杯剛泡好的咖啡到神谷手邊,又拿了熱牛奶給座敷,最後纔在自己面前擺了一杯清茶。
最起碼只要跑過這個男人,自己就能更安全了吧?
小座敷之前被嚇過後,就還願意跟我親近的!
“座敷剛來的時候,家裡就你跟我吧,她哪有的選……”神谷聳聳肩,“所以說啊,可快改改你這愛嚇哭小孩子的惡劣性格吧。”
“我……在這裡寫過字?”平本看着牆上的字出神,嘴角不自覺抽搐,“我來過這裡?什麼時候?”
平本看清了對方的臉。
庭院過道,高山真衣正在忙碌地來回走動。
那人飛起一腳直接將尻上張眼的怪物踹出去好遠。
那男人重複着自己的話,聲音很木訥。
並且,精明的高山和大石在觀察和確認過老大的態度後,也很樂意抽空照顧化鯨。
潮溼的地毯正在散發着臭味,斑駁的酒紅色壁紙惹人發狂。
那是一個女人。
“嘖。”
平本愣在原地。
嗡嗡。
不過,現在這樣好像也沒關係,就算化鯨那孩子從今往後都只粘着高山小姐,自己依舊還是有機會捉弄他找樂子的。
神谷一家可以在庭院裡種點花,或者乾脆栽一棵櫻花樹。
而且在前頭的走廊上,他還看見了一個人影。
然後,自己的朋友哪裡去了?
還夾雜着一聲女人的淒厲慘叫。
等來年開春的時候,小庭院應該就可以被利用起來。
像是槍聲。
肯定有出路的,肯定會有的。
那這處走廊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怎麼還帶反悔的呢?
穿白色皮衣的“人”,和那頭黑色的大狗狀態都非常奇怪。
太詭異了。
用纖細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然後又看看正在舔杯口牛奶的座敷。
平本嘗試着出聲,但無人迴應,走廊裡面只有照明燈的嗡嗡聲在響個不停。
這下子,他算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這種時候他得冷靜下來。
“哈哈哈。”
小原早未和三上兄弟在打下手。
“媽媽?”
平本和登稍微有些慌亂起來。
再看前頭的那個和服女人,她的行爲確實很怪異。
咔嚓咔嚓。
更不要說她還在朝着自己衝刺!
般若懊惱起來。
然後扭頭就跑。
前面,酒紅色牆紙的拐角,明暗不斷變化的照明燈下,他又一次看見了那個和服女人的身影。
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神谷手下的女性式神怪談們——
而且,靈車團成員一共五人,平時日常的工作量就是給神谷當司機。
自己的老父親和般若小媽媽,是怎麼做到像現在這樣,光憑眼神和表情,就實現奇怪又流暢的無障礙溝通的?
他心臟砰砰直跳,帶有發黴地毯臭味的空氣,不斷灌進鼻腔。
“唔……”
正在翻書的神谷川聽見嘆息聲,微微擡起眼,他很明白般若在想什麼:“你昨天那樣嚇他,他還願意親近你才奇怪吧?人際交往中的初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啊。”
“歇得差不多了。”這時候,神谷川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合上手頭的《今昔物語集》,“腦力活動做完去做點體力活動,上號。”
……
平本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上。
平本看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東西。
爲什麼這個奇怪的女人會出現在這裡?
酒店的走廊和這裡有些像,但印象裡格蘭德酒店是前幾年剛建好的大酒店,牆紙遠沒有這麼斑駁。
同時,女人蹲着,用一種奇怪而扭曲的姿勢緩緩回頭。
細微的摩擦聲中,一些酒紅色的牆紙碎屑,和白色的牆灰不斷掉落在女人穿着白足袋和木屐的腳邊。
穿一身很華麗的黑底粉花和服,腳踩木屐,髮髻整齊盤在頭頂,還彆着一根好看的花簪。
“別裝神弄鬼的!”
平本觸不及防看見了對方高高翹起的臀部。
至於瑪麗,瑪麗她不大愛喝東西。
這時候,身後的走廊裡面,傳來了“砰”的一聲巨響。
般若將手裡的素色茶杯輕放下,看着玻璃門外,幽幽嘆了口氣。
身後長着的那隻大眼睛,發出古怪的蠕動聲音,眼珠不斷轉動。
那是一張平滑的,肌膚如雪般白皙的臉,但是在臉上卻看不到任何五官。
而且沿路走了這麼久,他連一個房間門都沒有看到。
“要叫姐姐哦,小鯨魚。”高山糾正他。
“是姐姐。”高山停下腳步,蹲下來揉了揉化鯨的腦袋,繼續溫和地糾正他。
平本深吸一口氣,用明顯變調的聲音朝着前頭那個女人吼道。
化鯨願意和誰親近都可以,只要能在己方找到歸屬感就好。
平本和登在某處走廊上睜開了眼。
今天一整天,小鯨魚都在跟着高山真衣。
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平本彎下來腰。
他對這種事情當然是無所謂啦,甚至樂見其成。
如果不能逗哭小孩子的話,那和他們親近還有什麼意思呢?
這裡是哪裡?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這次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和幾個朋友來到格蘭德酒店。
未免有點浪費。
我平時和神谷爸爸講話,都要咿咿呀呀比劃個半天呢!
緊接着,又有一頭體型巨大無比,渾身冒着火光的大犬從他的身後撲出,撕咬滾在地上的那個怪物。
四人平靜悠閒地待了一會。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平本心生疑惑,正要上前再查看個清楚。
還是背朝着他蹲在那裡,不斷用一隻手機械地扣動牆面。
詭異的男人還是彎着腰,這樣說道。
平本根本就沒有理會這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只想着從對方的面前跑過去。
女人的和服穿得很鬆垮,肩膀裸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能看到肩胛和前面一點點的鎖骨。
“好的,媽媽。”
但改是不可能改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改的。
這處走廊太詭異了,到處都看起來差不多。
平本和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那男人卻一把攔住了平本。
“等一下,等一下。”
一下,一下……
座敷童子放下手裡的空杯子,用小巧的粉色舌尖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牛奶,然後疑惑看了看神谷,又看了看般若。
那孩子昨天不是都選我了嗎?
而這字跡,平本和登很眼熟,再熟悉不過了。
衣服完好,但兜裡什麼都沒有錢包、鑰匙、手機都沒有,只有一隻黑色的水筆。
“救命,妖怪!妖怪!”
頭頂上的照明燈一閃一閃,始終在發出穩定又突兀的嗡嗡噪響聲。
平本沒有辦法了,他決定先沿着走廊往前去看看。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刺激,平本和登掉頭便跑,一邊跑一邊慘叫。
這選誰還用想嗎?
平本和登頭皮發麻,不願意繼續在這行字前待着,快步朝前繼續走。
對方不是他的朋友之一。
怪談世界。
“這筆……呃,這筆是哪來的?”
和服女人聽見聲音,手上扣動牆面的動作加快。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這種奇怪的環境下,誰會上去查看啊!
朝後沿着原路跑了大概一兩分鐘,他猛地停下。
“唉。”
平本停下了腳步。
“呀?”
平本不認識這個男人。
大片的牆灰被她扣落下來。
五六分鐘以後。
沒走幾步,他在走廊的前方看到了一個人影。
是一個男人。
高山小姐可保護不了他。
這裡的拐角牆面上,有一行用黑色水筆寫下來的字:“別靠近她。”
而有過一次試錯,他這一次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
頭頂的幾盞照明燈忽明忽暗,和服女人蹲着的身影,在燈光的變化下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新式神化鯨拖着大大的尾巴,寸步不移地緊跟在她身邊打轉。
這樣想想還是小座敷好。
正蹲在牆角處,用一隻手機械的扣動牆面。
事情變得更加詭異了起來。
只見那男人的臀部連成一體,中間位置赫然長着一隻巨大的眼睛!
桀桀。
昨天的歡迎會上,化鯨被般若惡鬼的姿態直接嚇到掉小珍珠。
皮膚像豆腐般嫩白,但卻看不見五官的女人,露出染黑的牙齒一笑,這情景已經夠驚悚了。
還沒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只見一個身着白色皮衣的人影,手持一柄長太刀衝了上來。
自己明明是朝後跑的啊,一路上根本就沒有岔路口。
不對勁。
“該死。”
他只感覺到了由衷的迷茫,而且頭很痛,耳鳴不斷,腦內的嗡嗡聲和走廊照明燈的背景音響徹一團,像是一團理不清的毛線球糾纏在一起。
“到底是怎麼了。”
只有一張光溜溜的麪皮。
“爲什麼?”
平本更加困惑了。
這是他自己的筆跡。
潮溼,燈光忽明忽暗,到處都是酒紅色的斑駁牆紙。
一直以來,他在自己的朋友團體裡面都起領導地位,大家都聽他的。
“等一下,等一下。”那個男人在嘗試叫住平本和登。
“怪物……怪物!滾開!”
他繼續朝前走,經過又一個走廊拐角後,停住了腳步。
“呃!”
活魚旅館。
之後,這來自海洋的孩子便再也不願意靠近般若了。
“唔……”
奇怪的一家四口氛圍。
“是指不要靠近這個女人嗎?”
那眼睛佈滿紅色的血色,眼瞳附近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平本和登!
很顯然,他給自己換了個“媽媽”。
他四肢着地,用一種近乎筋攣的姿勢,抽搐着倒退朝平本爬過來。
“你幹什麼,快讓開!”平本大叫起來,“後面,後面有一個……”
男人身上的衣物唰得一下脫落到地上。
至於神谷的態度……
他們兩個現在正在幫老大拾掇荒廢的庭院。
給高山加一項帶孩子的工作,也算是充分利用手下的人才資源了。
但這種時候,能看見人無疑是一件好事。
或許是平本慘厲地求救聲真的起到什麼作用了,跑過一段路,後頭的女人似乎真的沒有追上來。
大概是真的被嚇出心理陰影,所以看到般若就會擺動尾巴逃命似的離開。
般若顯然不太服氣。
起居室厚實的玻璃推門閉合着,不過沒拉落地窗簾,所以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平本的心裡害怕起來,朝後退了兩步。
剩下的除去和化鯨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只有可可愛愛,但總摸不着頭腦的小原早未,以及正常到像個異類的高山真衣。
忽然想到剛剛在牆上看到的那行字跡——“別靠近她”
靈車團的五個人,總共只能湊出兩個半腦子,所以做任何事情都是由大石俊馬和高山真衣這對鬼情侶主導的。
瑪麗因爲冰冷的性格和外在,加上B級的實力,小鯨魚對她有着天然的懼怕感。
女人笑着從地上躍起,朝着平本和登猛衝過來。
門外是小庭院的過道,靈車團的成員們正在花園裡面活動。
這時候就看見那無面女人雪白的臉頰下端,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被鐵漿染成黑色的牙齒,嫣然一笑。
發生了什麼?
平本都記不得了。
般若的話,經過昨天的“惡劣”事件,已經被小鯨魚在心裡拉黑名單了,見到她比見到瑪麗還害怕,避之不及。
“高板、內海?你們在嗎?”
然後……
神谷川看着般若的表情變化,無奈搖頭:“我覺得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化鯨親近了,敷寶她只是個意外。”
平本和登受到驚嚇,瞳孔都放大了幾分。
平本剛剛就被無臉的黑齒女嚇得不輕,現在又突然被腚眼一瞧,終於兩腿一軟跌坐到了地上。
“等一下,等一下。”
他向着周圍打量,不太確定自己現在是否還待在格蘭德酒店裡。
他們的外形很模糊,而且只要把眼神從他們身上移開,平本就完全意識不到他們到底長什麼樣了。
“這玩意長得怪噁心的,狗子你少吃點。”
身穿【鬼之皮衣】的神谷川站在平本身邊,持刀而立,表情淡定地看着犬神啃咬怪物。
而後又摸出手機,隨意點了點:“齒黑女,眼尻。嗯……全都是D等的怪物,根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產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