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在年初四聽聞了“郭宰回來了”的消息。
那日大妹在街外玩完回家,問程心:“大姐,你知道郭宰回來了嗎?”
正在背單詞的程心挺詫異,放下字典追問:“誰講的?你看到他了?”
大妹:“小孖講的。”
她剛纔在街口遇見小孖,見他一臉不高興的,便隨意問了句:“你被阿爸阿媽鬧?”
小孖拿眼瞪她,“大過年能不能講點好的?我纔不是日日被阿爸阿媽鬧的人!”
大妹:“……”
不打算跟他聊了,準備轉身走,卻聽見小孖忿忿不平道:“那個郭宰,明明答應幫我買變形金剛的模型,卻兩手空空回來,真是被他激死!”
害他沒辦法開學之後在同學仔面前炫耀了。
小孖哼哼唧唧的,明顯不滿。
大妹訝問:“他回來了?”
大姐提過郭宰年初五纔會回來的。
“回來了!昨天我碰見他,垂頭低耳的,問他模型的事,他講了句‘忘買了’就急急腳走,真是的!大番薯,你們有沒有託他帶東西?走,我陪你去問問他,看他是光忘了幫我買,還是全部人都給忘了。”
小孖伸手拉大妹,大妹任由他拉,倆人一起小跑去郭宰家。
實情大妹沒有託郭宰帶東西,小妹也沒有。因爲大姐提醒過她們,沒什麼必要就不要隨便麻煩別人,反正以後去香港的機會多的是。
去到郭宰家,小孖又按鈴又叫門的,可都沒有人迴應。
這座二層高的小房子安安靜靜立在原位,精緻漂亮,一如它的主人。
由於它的主人出了遠門,今年除夕大妹小妹和孖仔去派貴人時,沒有來造訪它。
而它從屋外看上去,並沒有太多的過年裝飾與氣氛,白刷刷的牆在一片喜慶的紅當中有些晃眼。
“奇怪,出去拜年了?”
小孖自言自語,又在郭宅的窗戶前探頭探腦,無奈窗簾緊遮,裡面什麼都看不到。
他撿起塊石頭,作勢要去扔窗戶。
堪堪被大妹攔住,她難以置信:“你傻的?會砸爛他家的玻璃的!”
“你才傻!他家玻璃砸不爛,那是他房間,我經常扔石頭叫他的。”
小孖指着二樓的窗戶,大妹仰頭望去,與此同時一塊石頭“嘭”一聲,扔中了二樓窗戶的玻璃。
大妹:“……”
好準。
然而,這麼大的動靜過去良久了,依然沒有人出來應門,連個聲都沒有。
小孖死心,拍拍手上的灰,“看來真出去拜年了,明天再來找他算賬。”
程心聽完,呆了半刻。
沒道理啊,郭宰去香港是探望父親,是爲將來的團聚做準備,並非遊山玩水,怎麼會纔去沒幾天就打道回府了?
入境處允許他們逗留多少天,他們就逗留多少天,有風使盡利,這才合乎情理。
昨天?昨天年初三而已。
所以程心的結論是:“也許小孖太想要模型了,導致……”
她拿手在腦邊旋了旋,“出現幻覺。”
“嗯,”大妹點點頭,“我也這樣想。”
程心不相信郭宰會提前回來,不過到了年初六的晚上,她換了另一種“不相信”——不相信郭宰會食言。
他沒來找她請吃飯,沒來兌現過年前信誓旦旦的約定。
這小子,不像信口開河的人。
但他到底只是個孩子,小學未畢業的呢,她大人有大諒吧。
年初七時,大妹問小孖找到郭宰沒。
小孖氣呼呼的,“沒有!那衰仔整日不在家,不知躲哪了。”
“出去拜年了吧?”
“都年初七了,還有什麼年拜,哪有這麼多年拜!”頓了頓,語氣話峰一轉:“對了大番薯,寒假作業什麼時候借我抄?”
“模型沒買,我利是錢省下來,可以分給你更多了。”
大妹:“……”
猝不及防。
大妹將打聽到的情況原封不動轉述給大姐。
程心不以爲然:“或者人家真的忙呢,十五之前出去拜年都是正常的。”
她笑道:“又或者小孖運氣差哈哈哈……”
到了年初八,桂江公司搞開年飯,阿爸帶了一家人去。
去年沒這待遇的,今年不一樣了。
開年飯在桂江公司內宴開18席,由十九樓的大廚上門備菜。
宴席請來了衆股東、股東家屬、各級員工、重要的客戶和供應商,以及桂江學校的全體員工。
開席前,最大的股東點燃了888響的大炮仗,然後在□□味與炮仗煙的包圍下,率衆股東上臺切燒豬。
一共十隻大燒豬,分燒肉時,程家幾乎分得半頭燒豬的份量。
阿媽在桂江算是打了半年工,衆股東都熟識她了。
據說初見時,幾乎人人都和阿爸說:“你老婆這麼靚,出來上什麼班?放家裡好好養着不好嗎?”
阿爸訕笑:“她脾氣倔,我沒辦法。”
聽上去,以爲阿媽是母老虎,可相處過之後才發現不是。
程偉的老婆不僅人靚聲甜,還很溫柔斯文的嘛。
大家來敬酒時,無人不稱阿媽爲阿爸的“賢內助”,程心聽得幾乎被飲料嗆了。
她拿眼在阿爸阿媽笑容滿堆的臉上打量,心想,怪不得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外人永遠難料家務事啊。
來敬酒的人從開席起就沒有斷過,基本上每個來者除了拿阿媽的“賢惠”和阿嫲的“老當益壯”開話題,也熱衷於拿程家三姐妹搞搞氣氛。
“程總,你家三位千金,將來收禮金都不得了啊!”
“程總的女兒個個都這麼標緻,追她們的男仔,肯定多到排隊排到省城!”
“還是生女兒好啊,生得像程總的女兒那麼靚,不愁嫁了。”
“程總靚仔,阿嫂靚女,生出來的女兒有什麼可能不靚!”
各種各樣的酒辭,不論真心假意,阿爸都笑呵呵地回敬了。
坐着只顧吃飯、無需應酬的三姐妹私下議論。
小妹又鄙又惱:“那些人好假,我明明這麼黑,一點都不漂亮,他們竟敢講大話騙阿爸阿媽!”
大妹看看小妹,低頭小聲說:“我臉上也有疤。”
程心放下碗筷,嚴肅安慰。
“誰告訴你長得黑就不能漂亮的?更何況你這不算黑,跟黑人比起來,你簡直白得不像樣了知道嗎?你的膚色叫小麥色,叫蜜色,代表陽光健康,在西方人的世界不知幾受歡迎,懂?”
小妹眼前一亮:“喔!電視裡那些剝光豬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人嗎?”
“對!不少人特意花錢去做美容,就是想要你這種膚色。你天生這樣,算起賬來,省了不少錢。”
小妹樂了,趕緊給自己斟了杯可樂,“早知道我就不忍了,可樂多好喝啊!”
程心:“……”
轉頭看大妹,下一個:“你也是,有點自信行不行?阿爸花這麼多錢買進口藥給你日塗夜塗,疤痕已經比以前淡了許多了。你堅持用藥,會有消疤的時候。實在不行的話,像我以前講的,帶你去南韓做手術。你放一萬個心,方法總比困難多,大姐不會食言。”
不會像郭宰那樣食言。
大妹訥訥點頭,程心認爲她受教了,重新撿起筷子吃飯。
誰知筷子尚未夾到菜,就見大妹低喃:“其實我自己不覺得醜,我習慣了,大家也習慣了。消不消沒所謂的。”
她半垂臉,語調平靜且緩慢,還有一種錯覺般的淡然豁達,就像她平時說這塊肉吃不吃沒所謂的,明天的覺晚不晚起沒所謂的,誰先沖涼上廁所沒所謂的……
做大姐的當場無話。
上輩子的大妹是不是也習慣了,也沒所謂了?
程心爭取不讓筷子愣在半空,且在夾到菜之前,找到方向:“你開心最緊要,到時候一起商量。”
大妹這回點頭很爽快,“嗯!”
散席時將近晚上十點,程家拎了一大袋燒肉坐兩輛的士回家。
第二天一早,阿媽叫程心將分好的燒肉送去給附近的伯父和舅公。
到了舅公家,見燒肉又香又脆,舅公馬上斟了杯燒酒,直接用手抓燒肉邊吃邊送酒。
他招呼程心一起吃,程心婉拒,爾後問起郭宰。
舅公喝了幾口燒酒,臉就火速發紅,說話亦更加中氣十足。
“他倆母子早回來了!厲害了人家,去了趟香港,變上等人,都不理我們這些鄉下的親戚了。叫他們幫手買的東西,無買!等他們過來拜年,無來!上門找他們吧,不在!唉,鬼叫我們是窮親戚,人家是香港客,高攀不起了。”
程心越聽越感覺不妥,追問:“他們幾時回來的?年初五?”
“年初二!年初二就回來了。”
她愕然。
心不在焉回到家,猶豫到翌日,才挑了幾款像樣的拜年賀禮,悄悄獨自往郭宰家去。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又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