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中飯堂,初二1班的第一張飯桌坐着程心和彭麗。
彭麗從坐下來就一直琢磨一個問題:“你猜蕭靖是不是吃錯藥了?抑或良心發現?以後的公攤費用她會分擔嗎?”
今晚的牛肉很韌。
程心用力咀嚼嘴中的牛肉,嚼得腮幫都麻了,纔將依舊一塊布似的牛肉生生嚥下喉。
差評!
“之前的費用能不能問她要回來?喂,我問你啊。”
彭麗在桌底踢踢程心,程心苦笑:“我鬼知道,問舍長嘛。牛肉好韌,我不想一邊嚼一邊講話,嘴好累。”
“……”
飯桌位於飯堂正門入口處,彭麗相當避忌自己的吃相會被來往的學生觀摩,每次都必定坐在最靠牆的座位,背對門口。
程心無所謂,兩人結伴吃飯,她通常坐彭麗對面,面朝門口。
所以向雪曼從飯堂正門進來時,程心一擡眼,兩人的目光就撞了個準。
曾是自己在學生會的上司,又是禽獸的半個封印,程心積極地對來者微笑以示友好。
怕牙縫藏了青菜肉碎噁心到人,她特意抿着脣不張嘴。
向雪曼的視線卻若無其事地移走,表情毫無波瀾,就像程心是個透明人。她直行直過,沒有反應,亦未作半秒停留,更莫講話來打個招呼了。
程心:“……”
看來自己在學生會的存在感低到無朋友,連前上司向雪曼都不認得她了。
拿着飯盒排隊買飯的向雪曼,半路退出隊伍,把飯盒塞回鬥櫃,離開了飯堂。
程心的抿嘴淺笑令她食慾全褪。
她那是算什麼?霍泉追她,她反過來對前任微笑?
是無戒心,是天真無邪蕙質蘭心,抑或故意挑釁?
一個字,婊!
心情糟糕地行至教學樓,熟悉掛念的身影恰恰在視野內出現。
向雪曼不自覺地追了兩步,定定看着那個背影。
霍泉雙手插袋,步速不緊不慢往圖書館方向走。
但他沒有踏進圖書館,而是去了附近的收發室。
掏出鑰匙熟練開門,進去後再關上。
他俯腰翻初二1班的信架,手勢敏捷。翻到一封收信人爲“程心”後,霍泉直起腰打量信封。
寄信人是“程願程意”,她的兩個妹妹。
無聊。
霍泉將信扔回初二1班的信架,再着手收拾自己班的信件。
躲在牆角後的向雪曼見他離開收發室了纔敢現身。她沒有收發室的鑰匙,只好在窗臺前往裡張望。
剛纔霍泉翻哪個班的信架?他什麼時候當了高三1的生活委員?
十一月過得相安無事,若非要講有事,那就是郭宰的信。
程心不准他叫“老婆仔”,也不准他寫“HONEY”,結果他來了個“娘子”。
程心:…………
古今中外的稱呼都用上場了,他的詞彙量豐富得令人顫抖。
程心怒了,先禮夠了就來後兵!
她在回信上嚴肅寫道:
也許你純粹好玩過癮,而我極度介意!假如你再不分輕重亂叫亂喊亂寫亂認,我不會再回信。
而且友盡!
郭宰讀着手上的信,迎面撲來的威脅跟去年在車站不准他送溫暖時如出一轍。
他隱隱不甘不服。
憑什麼都要聽她的?怎麼不見她聽他!
想想過去一年多的相處,讓她道歉,不道,送她吃的,不要,關心她了,不提……現在連寫個信也管三管四。
筆在他手裡,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寫麼?
切!
反正她不在旁邊,不能按着他的手,更不能甩他巴掌,怕什麼!
鬥氣似的,郭宰在回信上列了一排稱呼,將“老婆仔”,“HONEY”,“娘子”,“內子”,“夫人”通通用上。
感覺不夠,他又掏出《新華字典》挨頁挨頁查,也許世上還有更多相似意思的詞語……
信寫完後整齊疊好放進信封,正要封口時,男孩終究猶豫了。
程心信上的“極度介意”,“不再回信”,“友盡”,一個個蹦出來恐嚇他。
真是那樣的話,這信要寄出去了,怕是永遠都收不到回信吧?
到時候不賴郵差,只能賴他自己明知故犯。
到底爭一口氣重要,還是繼續通信重要?
糾結了兩天,最後郭宰拿出橡皮擦,將信上首行的稱呼全部擦得乾乾淨淨,不留丁點痕跡。
擦完後,他不填內容補上,任其一直空着。
程心收到皺巴信,已經習以爲常。哪天郭宰的信不皺了,那可能就要地震了。
拆信封,展信紙,一看,連個“喂”都沒有就直入內容,和郭宰平時跟她說話的方式一樣。
程心無聲嘆氣,不挑刺了,回信的內容也正常了許多,諸如好好學習,多讀書勤思考,不要浪費光陰雲雲之類,儼然一副教導主任的口吻。
郭宰孺子可教,接下來的信也規規矩矩地報告學習情況,聊些日常瑣事,洋洋灑灑寫滿整張信紙。
信件來往頻繁了,同桌彭麗忍不住問:“你這位是筆友嗎?寫得很勤啊。”
程心笑笑,“算是吧,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沒事就哄哄他努力上學。”
“上什麼學?”
“小學。”
“學習倒數那種?”
“不,挺好的,年級第三。”
“嘶——那你還哄什麼?天天上學已經夠煩的了,你連信上都寫這些大道理,累不累!你看,我同筆友通信從來不提學習的,這纔有意思。”
程心好笑了,“他一個小學生,我不同他講學習講努力,難道講吃喝玩樂和老師壞話?一個不小心誤了人家子弟,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況且郭宰將來要落香港發展,在那個寸金尺土的地方想活得瀟灑自如,必須趁早下苦功。
踏入十二月,是錦中的校運會月。
程心去年就說過今年不參賽,而作爲學生會一份子,再次爲大會跑腿是必然的,只是沒想到抽籤分配到的任務竟是做成績記錄員,跳遠與跳高項目。
她翻了翻賽程表,跳高選手一欄赫然寫着“霍泉”兩字。
高三級的跳高比賽在校運會的第一日下午舉行,程心坐在沙池旁邊的記錄處,與一位年近六十的女老師爲伍。
另外兩位老師與兩位學生在跳杆附近察看幫忙,選手跳過之後,會有老師拿大喇叭對着程心那邊喊讀選手名字與成績。
程心一個個記下來。
“接着到最後一個,霍泉,霍泉?”監跳老師讀選手名字。
站在起跳點的霍泉舉舉手,示意準備就緒。
程心低頭在白紙上畫圈,對四周不看不顧,直到前方老師報數:“霍泉,1米4,過!”
她快速在“霍泉”名字右側記下“1米4,第一跳,過”。
落在軟墊上的霍泉雙手往後一撐,跳起來落了地。
十二月天氣冷,但運動員仍穿短衣短褲上陣比賽。霍泉穿的更是無袖的長運動衫,短至大腿以上的運動褲,整個人看上去高高瘦瘦,手長腳長,有冬天的冷冽也有夏天的清爽。
原以爲他和其他選手一樣,跳完就回起跳點集合,誰知他叉着腰慢悠悠走向記錄處。
程心緊緊握了握手上的筆,有所戒備地往鄰座的老師傾靠。
霍泉果然走過來了,他走到程心與老師的身後中間,牛高馬大的身軀硬是向前俯傾,系在頸項的平安扣垂了下來,擠得老師與程心不得不往兩邊散。
不單止,他光/裸的手臂直直壓下來,貼上程心的後背了。
叼!大庭廣衆的佔便宜嗎!不知廉恥!
程心反感透頂,不給面子地冷笑呵斥:“這位學長,你擠什麼擠!擠到人了知道嗎!”
滾一邊去!
霍泉接着開腔,不過不是應她。
他臉扭向老師那邊,溫和帶笑地低聲道:“張老師,恭喜你抱孫子了。”
程心一愣。
那張老師也是意外,訝問:“你怎麼知道的?“
“麥老師說的,我們班打算給你孫子準備一份賀禮。”
張老師樂呵呵的,“真是的,老麥有心了,你們也別整賀禮不賀禮,至於嗎!改天我帶姜醋回學校,你來辦公室吃。”
程心驚愕了。
那倆人是師生?而且關係不錯,所以她的投訴被完美無視了?!
程心氣笑,自行挪挪凳子,算是給搭訕的霍泉騰位置,也好讓自己離他遠遠的。
師生倆人笑談了幾句,霍泉忽然話峰一轉:“張老師,我的成績呢?想看看。”
“在小程那邊呢,小程?”
程心直想翻白眼,看個屁!自己跳了多高能不知道嗎?!
她正想將成績表往張老師那邊推,霍泉卻先她一步轉過臉來。
“我看看……”他低吟,伸出手指點住成績表。
成績表推不動了。
程心縮開手,任他點個夠看個夠。
不料兩秒就能看完成績的事情,霍泉偏偏又生出些噁心舉動。
他手指點着成績欄,自言自語道:“這字好醜,都看不清寫什麼……”
程心:“!!!”
她的字不醜!
禽獸的狗眼看人低!
批完她字醜,霍泉就把腦袋捱了過來。
在外人眼裡,他只不過湊近成績表看清內容,在程心眼裡,他就是存心將腦袋抵到她鼻尖前,逼她嗅他滿頭髮的汗臭味!
冬天啦,比賽又纔開始,哪來汗呢。程心會告訴你,她能在禽獸身上聞出一百種令人反胃的作嘔的汗臭味來!
不容反駁!
她急着往後退,甚至準備站起來回避。
“看不清嗎?我看看。”
張老師的手正巧伸過來,把成績表抽了過去,“沒有啊,寫得很清楚,1米4過。這對你算什麼啦,體育部盼着你又破紀錄呢。今年市裡的比賽你也要加油,爭取獲個二級運動員稱號,對你高考有好處。”
成績錶轉移了地方,霍泉有模有樣地跟着轉臉,望向老師笑盈盈點頭。
程心暗鬆口氣,迅速再度往另一邊挪凳子,然後站起來捋着手臂在附近遊蕩,直到霍泉回去起跳點了,她才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心機!祝他獲二級殘廢稱號!高考分數滿八百減五百!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結尾修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