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郭宰回到達揚傢俱,眼眶微黑,眼神頹然,沒什麼精神。
關峰問他:“昨晚無睡?”
郭宰“唔”了聲,關峰當成“嗯”來聽,笑道:“頂你個肺!又不是一年半載才見一次,你要不要這麼飢渴?”
郭宰笑笑,沒說話。
關峰問:“那阿叔呢?他今日有什麼節目?要不要我給安排?”
“不用,”郭宰斂起所有笑意,淡淡說:“不用管他。”
關峰皺了皺眉。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到辦公桌對面,說:“什麼意思?連阿爸都不管,你這話很大逆。”
郭宰看着電腦敲鍵盤,沒什麼心情說:“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你們。”關峰說,“我不知多羨慕你,有個這麼健康健談的阿爸。如果我阿爸在生……我肯定對他很好。”
他低頭點了根菸,抽了兩口緩緩地說:“肯定對他很好,他講好好讀書就好好讀書,不準打機就不打機,什麼都聽他話,不再駁嘴。”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消沉低啞。
郭宰停下鍵盤的敲打,擡眼看他。
他察覺到,連忙將臉轉一邊,夾着煙的手胡亂地揮:“叼叼!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菸灰散落一桌。
郭宰收回視線,繼續敲打鍵盤迴復郵件,說:“如果你阿爸仍在生,但他在外面有女人,要拋棄你和你阿媽,你還會這麼做嗎?”
關峰怔了怔,意外地看向郭宰。
郭宰面無表情,眼眸裡只有電腦屏幕的倒影。剛纔那句話,淡漠的語氣像事不關已,卻又真真出自他的口。
關峰連抽了幾口煙都沒法想像答案,投降地搖頭:“我不知道。”
郭宰苦澀地笑了笑,要講些什麼,又聽關峰說:“我也問問你,如果你阿爸突然時日無多,或者下一秒就伸直雙腿歸西,你會是高興還是難過?”
郭宰僵住,大腦凝固了。
關峰唉了聲,邊吐菸圈邊說:“是不是很難回答?”
郭宰回過神,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說起另一件事:“九點了,去接李嘉仟過來吧。”
“OK。”關峰應着,拿手機撥李嘉仟的電話號碼,接通後聊了幾句,他捂住手機小聲跟郭宰說:“喂,她在跟你阿爸飲早茶,問可不可以帶阿叔過來工廠參觀。”
郭宰:“……”
他原計劃也是今天帶郭父來工廠看看的。
“隨便。”他說。
關峰仔細看看他的臉色,隨後與電話那邊說:“無任歡迎,20分鐘後酒樓見。”
大概一個小時後,李嘉仟與郭父抵達,李嘉仟早已熟悉步驟,自行去車間看工廠們的工藝改進情況。郭父則隨關峰到處看。
在車間,碰見郭宰與工人交代事情時,關峰喊了他一聲。
在關峰身邊的郭父迅速別開臉望相反的方向,揹着手留那邊一個後腦勺。
郭宰往這邊掃了眼,不迴應,繼續向工人交代工作。
李嘉仟在車間走動時也與郭宰碰上面,她問起程心。
郭宰笑說:“她在家休息,下午再過來。”
李嘉仟抱歉道:“是不是昨晚要你們送我回酒店兩頭跑來跑去,把她累到了?”
郭宰搖搖頭,“不關事的。”
昨晚回到他家,程心明明很困卻一夜無眠。她雖躺着不動,可摟着她的郭宰知道她並沒有睡着。
他跟她開有顏色的玩笑,“是不是想要想到失眠?”
程心無力地嗔怪:“越來越不正經。”
“我幫你?”郭宰壓住她半邊身說。
“來例假呀……”程心推他。
“第幾天?”
“……四……”
郭宰固執地要把手伸進去,成功將程心嚇得精神起來。
她又急又氣,三更半夜坐起身一拳一拳揍他,
郭宰視死如歸的:“你幫我我幫你,害羞什麼。”
後來他的手停在內/褲外,幫了她。
程心心知肚明,她之所以睡不着並不是因爲幫不幫的原因。可神奇地,郭宰手動之後她確實身心都放鬆了下來,成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癱在他懷裡很快睡着了。
醒來時已經十一點多,身邊的男人上班了,窗外陽光普照。
下樓去廚房,鍋裡蓋着已經涼了的腸粉和粥。她熱了熱,吃完後從包裡翻出一盒藥,扣下一顆就水服了。
手機正巧響,郭宰打來的。
“出來一起吃中午飯?”
“不了,剛吃早餐。”
“下午我來接你?”
“你們在哪吃飯,換我去接你們吧。”
郭宰報了個飯店名。
她算着時間出發,慢悠悠開車過去,到達時他們剛好出來。
算上她一共五個人,坐一輛車正好。
程心看倒後鏡時無意撞上坐後座的郭父的目光,他沒有避忌,反而更顯然地皺起眉盯她。
程心沒管,如常開車。
坐在後面中間的關峰往前排傾身,笑嘻嘻說:“不好意思啊大小姐,你每次回來都要當我們的專職司機,”
程心:“收費的,每次五毛。”
關峰:“我叼這麼貴!能不能包月?!”
郭宰說:“每次五億。”
“叼!”關峰拍拍他肩膀:“那只有你纔給得起了!”
郭宰回頭瞥他一眼,他縮回去憋住笑意。
車到工廠,衆人陸續下車。
程心忽說:“郭叔叔留步,能借十分鐘時間嗎?”
衆人愣愣。
關峰識相地先進廠了,李嘉仟也低着頭跟進去。郭宰看着程心,臉上的表情並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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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他輕輕點點頭,他堅持了半晌,最後轉身下車。
後座本來都推開車門準備下車的郭父,聽見程心的話時比誰都詫異,見兒子自行走了沒管他的意思,他又來氣了。
他“嘭”一聲關上門,靠着椅背坐好,一副“誰怕誰”的應戰姿態。
程心將車駛至附近陰涼的地方,打開所有車窗包括天窗,開着車載空調,車廂內溫度宜人又天然,靜靜享受了一會,再開腔說話。
“叔叔昨晚睡得好嗎?”她問,從倒後鏡看向他。
郭父也透過倒後鏡與她對視,沒有回答。
程心不介意,自個說:“郭宰昨晚幾乎無睡。你看他黑眼圈多重。”
郭父重重地:“哼!”
“他現在生活不錯,會越來越好,你不用太操心,他做什麼都有分寸的。”程心說。
“有分寸?有分寸昨晚就不會這樣頂撞我!”郭父終於說話。
程心:“你昨晚的態度也不見得很好。”
郭父:“你現在教訓我?才女朋友,什麼時候分手都講不定,你這就當自己有名有分,操心起他的家務事了?我們的家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管。”
程心:“我關心他有錯?”
郭父:“你是關心他的人還是惦記他的錢?整天開着宰仔的車到處跑,刮花了撞了誰賠?!”
程心:“……”
她拉開駕駛位的手扣位置,翻出一本黑皮證,掀至某頁往身後遞。
郭父不知道她的示圖,也沒伸手去接,只拿眼掃了下,沒放心上。
程心說:“你看看第三欄,這車是我的。”
倒後鏡裡郭父的臉色變了變。
他果真仔細看了遍,可不僅不信,反而還質問:“你哄着宰仔買給你的?你有無搞錯,他剛剛創業正需要錢你就開始大手大腿花他的……”
“我自己買的。”程心平靜地打斷他,他愣愣,估計沒聽清,於是她重複:“我自己買的。全價包牌包稅一百萬有找。”
郭父:“……”
滿臉茫然。
程心又從手扣翻出一張名片,往他遞。
他遲疑着接過去,輕易看到“東澳城總經理”六個大字。
“東澳城”在香港有長期投放廣告,吸引港客回內地投資度假,他認識它。
郭父入了定一樣看着名片不動不響了。
程心看着倒後鏡說:“你講的不無道理,我只是郭宰的女朋友,無太多資格對你們倆父子之間的事指手畫腳。不過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郭父的眼睛一眨不眨,木無表情。
她說:“你的所作所爲,對他來講跟殺了他全家無任何區別。”
他崇拜的父親,愛他疼他的母親,興致勃勃地期待着的一家團圓,一夜之間消失,無影無蹤。
兇手不是外人,而是他一直信賴的視爲支柱般的父親大人。
倒後鏡裡的郭父沒有明顯的動作,但肩膀似乎微微顫了顫。
他染了黑髮,可惜鏡子的角度正好照到他的頭頂,能見一片花白的髮根稀稀疏疏布着。
與十幾年前相比,他無異是老了許多許多。程心昨天第一眼見到他,心裡就如此感嘆。
歲月待人往往厚此薄彼,有時候高擡貴手,有時候落井下石。阿爸阿媽算是前者,郭父則是後者了。
沒有得到迴應,程心繼續說想說的話:“你站他角度理解一下,就會明白他昨晚爲什麼有失分寸。坦白講,拖到今時今日才這樣,他算能忍的了。”
換作是她,早恩斷義絕。
“現在我和郭宰是戀人關係,昨晚你提到的結婚生子都是我們共同的人生大事,我們不會草率,你不用操心,也最好不要插手。所以你可以對李嘉仟很欣賞,不過不要抱什麼撮合的想法了。我怕你亂來硬來,到頭來受傷的會是她。”
相處不夠24小時,程心已品出郭父對李嘉仟的態度與想法。
“我講完了,你隨時可以下車。”程心說。
郭父保持入定的狀態,始終未有反應。
程心沒所謂,隨意翻看手機打發等待的時間。
郭宰發了幾條短信來。
大大大俠:談什麼了?
大大大俠:不要惹他,他動手的話你要大聲叫救命。
大大大俠:到底談什麼了?神神秘秘連我都趕走。
大大大俠:我在對面士多門口。
程心望向對面,見郭宰握着一瓶維他奶邊喝邊來回踱步。
發現她看過來了,他立即站定,朝她拿手指戳戳自己胸膛,意思是需不需要他過去。
程心回了他一條短信:不用。
這下後座的郭父來話了。
他姿勢不變,只發出聲音:“你大宰仔三年而已,不是三十年。”
程心放下手機,望向倒後鏡。
郭父沒動,說:“老土一句,阿叔我吃鹽多過你吃飯。你做大生意當總經理又如何,不代表你什麼都經歷過,不代表你什麼都懂。至少有一樣,你無孩子,你不是父母親,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就算跟你解釋你又懂個屁?空口講道理,事後諸葛亮,這些本事信不信我比你厲害?”
程心不禁動容,心巍顫顫的。
“以前的事不想再提。現在的事,你喜歡宰仔是吧,想跟他白頭到老,不想他被人搶走是吧?可以啊,那你就好好對他,給我好好對他。有人對我兒子好,我肯定高興。越多人對他好,我越高興,不管是誰不管有誰。不過有名有份的老婆位置只有一個,你最好儘快給他生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然我不會承認你的。除非宰仔不姓郭。”
程心:“你……”
“別你你你了,我知你想講什麼。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封建□□,我有權利與自由去封建□□,特首也管不了我。”
郭父放下程心的名片,推開車門下了車。
他抖了抖兩邊肩膀,不緊不慢往工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