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孖在羣裡宣稱了自己有女朋友之後,郭宰第一個恭喜他,大孖程心和小妹陸續恭喜他。
他拿鼠標滾動對話框,從“星語心願”最後一句發言開始,仔細地往下看,都不見有她的新信息。
他故意似的,發上去一條內容:小番薯你不恭喜我?[心碎]
沒多會,星語心願:恭喜你。
小孖看着那三個字,心中全是他並沒有輸,他並沒有落後的快感。
她有男朋友,有人陪去旅行,有人陪看電影,她一點都不孤獨,她一點都不會不快樂,她一點都不需要他。
同理,他也有女朋友,也有人陪旅行,也有人陪看電影,他也不孤獨,只需要高興,不需要她。
他望着電腦屏幕,石像般坐了一會,然後動手敲字回覆。
超級撒亞人悟新:多謝。[呲牙]
往下,“星語心願”沒再說話。
他微微垂頭,盯着某處出神,視線模糊。
手機響,他聽不見,沒接。再響,沒接,又響,沒接。
舍友吼他:“接電話啊大哥!鬧死了!”
他纔拿起來聽,語氣極差說:“尼瑪的不接就別打!煩不煩!”
說完就掛了線。
手機再一次響。
他接聽,還沒開聲,那端的女生就豪爽地笑問:“誰惹你了?出來喝酒,我陪你。”
酒巴內,音樂聲震耳欲聾,光線昏暗得猶如沒有。天花頂寥寥幾盞彩色射燈隨着音樂聲有節奏地掃射衆人,不時滑過掛着不同神緒的各種臉孔。
射燈滑過自己眼睛時,小孖受不住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驀然見一張放大的女生臉孔就湊在鼻尖前,他驚異地往後仰,避開。
視野拉開距離,定一定神,才辨清對方是一同來消遣的學姐豔豔。
“看來還沒醉呢。”豔豔重新坐好在他旁邊,一手拎着只酒杯放脣邊,一手舉了起來,竭聲招呼酒保:“小帥,再來一杯!”
“我不喝了。”小孖說。
現場吵雜,他聲音有點無力,豔豔大概沒聽見,將新酒放他面前。
“喝吧,”她湊到他耳邊,以他能聽見的音量說:“有我在,醉了也不怕。”
小孖看看她,不知是酒精起了作用,抑或現場氣氛的迷惑,還是煩得心躁意亂,明明不想再喝了,但手不聽使,拎起了杯。
如此又數杯下肚,腦袋越發暈乎乎的,胃部也漸漸難受,似有一股灼脾傷胃的脹氣鼓在體內,逼使他離開座位,跌跌撞撞趕去廁所,撲向其中一格,抱住馬桶大吐特吐。
“嘔——嘔————”
吐完之後,不止胃部難受,連喉嚨也又辣又澀,腦殼仁也沉沉的痛。
“好點沒?”豔豔站在他身後,給他遞了好幾次紙巾。
他撐着牆站起來,但腳步微浮,剛起時站不穩,豔豔雙手扶着他腰,帶了一把。
他沒什麼知覺,渾身無勁,說話時也彷彿吃盡力:“回學校吧。”
“都幾點了,宿舍早鎖門。”豔豔的雙手依舊放在他腰間,笑着提議:“不如去住酒店?”
“我想睡覺。”他扶着額門說。
“去酒店也能睡覺啊。”
“……”
倆人到了酒店,開了一個房間。
拈到牀,以爲回到宿舍,他倒下去就睡。不過四周不太安靜,總有悉悉索索嘩嘩啦啦的聲音,後來更來了一大段噼裡啪啦的叫聲,將沒法睡沉的他吵得更加頭痛。
他眯開眼,巡着聲源找,找到自己的手機。
它仍在叫。
叼……
拿起想把電話掛了,但一看屏幕寫着“大哥”,他就有點認慫,乖乖接了電話。
“喂……”
“你死哪了?”大孖冷着口氣問。
“在,在宿舍啊。睡了都。”說話含含糊糊,口齒不清,真像睡了。
“你舍友告訴我你今晚無回去。”大孖直接一塊磚頭扔過去。
小孖被隔空拍了一額血,當場醒了不少,驚疑問:“你什麼時候認識我宿舍的人?”
大孖沒答,問:“是不是跟女朋友在外面過夜?”
“啊?”小孖還在想自己大哥和自己舍友的關係。
大孖等着弟弟應話,那邊卻遲遲不回答,直到他聽見那邊有一女聲在說“醒了”,他知道了答案。
默了一瞬,大孖很是認真地說:“記得做好措施,不要弄出人命。”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小孖聽着手機裡的忙音,懵了。瞪着眼前只裹了浴巾的豔豔,更懵。
大哥他說什麼?
豔豔她做什麼?
“………………”
他需要速效醒醒。
豔豔披着半溼的長髮,走過去,坐到牀上。
鬆軟的牀墊下陷了些,連帶小孖坐的位置也動了動。
小孖放下手機,看她。
她朝他微微傾身,輕說:“醒了更好,要洗澡嗎?”
小孖低眼打量她,又快速看了圈環境,終於有點理解了。
他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凌晨兩點。
“怎麼不說話?還醉着麼?”豔豔問。
“沒醉,醒透了。”他說。
豔豔笑了,縮起雙腿,整個人坐到牀上,往他又捱了挨,說:“今晚不回學校了。”
小孖看着她,她裸/露的肩膀有剛剛沐浴過的紅潤,胸口前有約隱約現的線條。
這學姐年長一屆,從上學期起就一直撩他,他不傻,也猶豫過要不要答應。後來大哥叫他別亂搞爛桃花,那點猶豫就滅了。
不過現在,他不是需要一個女朋友麼?就連大哥都說做好措施就行……
反正已經這樣了,他需要做的只是很小一步。
“不回就不回。”他說。
豔豔笑得更奔放,跪着朝他走了兩步,傾身坐到他腿上,雙手搭住他肩膀,以柔力輕輕按摩。
小孖全身繃緊,不太敢動。
他想,她若全程這麼主動就好了,這樣他能省心省力不少。
豔豔卻不急進,輕輕拿捏他的肩膀,再慢慢滑落至他的手臂。體校的男生們都像他這般好身材,結實,有力,年輕充滿生機,是她最愛。
“問你一個問題。”她輕聲笑說。
小孖被她捏得說不出滋味,連點頭的動作都做不了,只能乾乾地“嗯”了聲。
“我漂亮嗎?”豔豔問。
他:“嗯。”
“是不是你見過最漂亮的?”
“是吧……”
她湊得很近,說話時吐出來的氣帶着暗香,媚眼如絲地看着他。
小孖嚥了咽喉嚨,不敢直視她,目光跳開,亂竄時不經意落在她的小腿上。
她的小腿全露了出來,橫陳牀上,腳踝處可見一處顯眼的紋身。
小孖盯着那處紋身,打算以此分散注意力。
豔豔發現了,自個說起來:“那紋身啊,當初我是被逼紋的。”
“哦。”
“小時候被玻璃割傷,留了個疤,穿矮襪矮幫鞋時會露出來,可醜了。”
“啊?”小孖眨了眨眼。
“所以我在疤上紋了身,擋住它。聰明嗎?”
“……聰明。”
“幸虧是在腳上,要是在臉上,那可毀了。”
小孖的視線從她的紋身移至她的臉上,她的臉光滑無痕,跟許多許多普通的女生一樣。
豔豔:“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我紋身的時候那師傅說,這討厭的疤痕萬一落臉上,那他就幫我在臉上紋個身,說保證一樣好看呢。我心想,那我豈不變成名副其實的鐘無豔了?纔不要。”
她拿起小孖的手,用他的手指輕輕劃過自己的臉頰,問:“喜歡嗎?”
小孖看着她的左邊臉,比先前清磊不少的目光從她的眉角緩緩移至下頰,沒有作聲。
“上天待我不薄。”豔豔仍沉浸在疤痕沒落錯地方的幸運中。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
“是,”小孖說,“上天待你不薄。”
語氣平靜,淡然,就像沒有美女在懷。
……
校園內,大妹揹着書包往宿舍樓走。
半路,遇見同學。
“程意,你去食堂嗎?幫我打飯行不行?”
大妹搖頭,“不去的。”
同學:“啊?你又不吃飯?拜託你都瘦了,再瘦就瘦胸了!”
大妹笑笑,“不是,我已經吃過了。”
“哦,吃得這麼早啊……”
同學去了食堂,大妹繼續往宿舍走。
她撒了謊,她沒有吃飯,已經三天了。
一口都吃不下。
她沒想過自己會落寞成這樣。
在羣裡留下“恭喜你”三個字時,她以爲可以很豁達。
實情卻是,這三天來,她吃不下,睡不好,上課走神,在圖書館發呆,做什麼都缺乏動力,虛虛浮浮地度過比平時漫長的日夜。
而唯一不缺的,是胸口撕裂的痛,一點一點積累,伴在左右,提醒着她某些難過。
明明未開始戀愛,就白白失戀,真不公平啊。
這世界上居然有這樣折磨人的情緒存在,讓她染上了,真是倒黴啊。
這幾天睡不了覺,深夜呆呆地躺在牀上,她會無緣無故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小時候小孖並不喜歡跟她玩,他嫌棄她反應遲,跑得慢,他喜歡和小妹玩。小學時,即使在同一個班,他也不怎麼理她,就連抄作業,起初也不是抄她的。
後來她受了傷,大姐託他忙,他纔對她關注,關照。再到作業指定抄她。
初中三年,他們在不同的中學,程家又搬離康順裡,倆人的聯繫急轉直下。到了高中,又奇妙地同校同班,交流才漸漸撿回來。
他在操場上救過她,也出乎意料地在全班面前袒護她,那樣的他,真是,挺英雄的。
他不再是小時候邋邋遢遢,不學無術只愛貪玩的小孖了,他憑自己考上不錯的大學,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有喜歡的想要保護的女孩,沒有時間關注她關照她了。
從今以後,他與她只是普通朋友,也許過幾年十年,溝通更少,提及起對方時,屬性可能會由普通朋友變成“以前的街坊”。
關係越來越淺,級別越來越低,重要性越來越輕,存在感越來越少,到最後,要用力地想,纔會想起她。
失眠的夜晚,大妹將十幾年來與小孖有關的往事,一件件回憶,整理,再到十幾年後的將來,一樣樣幻想,假設。
她從未這樣過,連她自己都爲此驚訝。
路上,迎面走來一雙情侶,十指緊扣,肩貼肩,男生低着頭與女生說笑,女生仰着笑臉迴應,親密得若無旁人。
那個,小孖在他的學校,也會這樣與女朋友一起走着路,牽着手,說着笑吧。
他們會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去玩,擁抱,接吻,做大人之間會做的一切事……
大妹停下腳步,轉身望向空曠處,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如此過了一週,她收到歐陽的短信。
——五一在華山拍的照片洗出來了,有時間嗎?我拿給你。
在華山時,歐陽的同伴幫他倆拍了幾張照片。大妹本不想要,歐陽卻堅持要給她送過來。
照片是特意洗給她的,還要人家專走一趟,大妹過意不去,便說她去取好了。
見面地點約在體院門口附近。
大妹不敢進去,不敢靠近,想着在附近方便歐陽腳程的地方,匆匆拿了照片就走。
爲了加強防禦力,她甚至拉上朋友來陪同。
歐陽將照片遞給她,說:“拍得很好看。”
大妹隨意瀏覽兩眼,收好,道了謝就說要走。
歐陽問:“你們吃飯了嗎?”
朋友搶答:“沒呢!連早餐都沒吃。”
歐陽笑:“那一起。”
大妹不想吃飯,奈何朋友:“拜託!我陪你跑一趟,你一頓飯都不讓我吃啊?”
大妹:“……”
她怕歐陽回體院吃飯,忐忑問:“去哪吃啊?”
歐陽低頭看她,輕聲反問:“你想去哪吃?”
大妹趁機:“前面有一家,挺近的,夠方便。”
“好,聽你的。”
三人進了一家輕食店,才坐下,朋友就打聽廁所在哪。
待大妹與歐陽挑好食物,那朋友仍未回來。
大妹掏出手機想撥對方電話,卻看到對方十分鐘前發來的短信:
——這男生不錯!把握機會!我閃了!你加油!加油加油!!
大妹:“………………”
歐陽見她臉色不對,“怎了?”
大妹抽了抽嘴角,硬着頭皮說:“我朋友,肚痛,先回去了。”
歐陽聞言一笑,笑容溫暖和煦,說:“無關係。”
大妹倍覺尷尬,好像她耍了什麼心機手段,撈這麼個撐臺腳的機會一樣,渾身不自在。
她低頭吃,不聲不吭,想着早點吃完早點散場。
“這裡的輕食味道不錯喔。”坐對面的歐陽忽然說。
“哦,是。”她應付着。
“你喜歡吃草莓?”
“啊?”大妹擡眸看他。
歐陽的視線朝她的食盒指指,“幾乎都是草莓。”
大妹胡亂點頭,“是。挺好的。”
“那給你。”歐陽拿起一個新叉子,將自己食盒裡的草莓一顆顆送到她盒裡,說:“我無碰過,乾淨的。”
大妹有片刻的驚呆。接着無措,不敢下叉了。
歐陽若無其事問:“最近忙什麼?”
大妹眨眨眼,“無,無忙什麼,上課,寫作業,去圖書館。”
“四六級過了嗎?”
“嗯,BEC也過了,最近在看雅思和託福。”
“以後出國留學?”
“不知道,先學着。”
這樣聊閒話,她感覺氣氛正常一些,慢慢再度下叉吃草莓,但暫時先不碰歐陽給的。
她心裡苦惱着,這幾顆草莓怎麼辦?他在對面看着,她若不吃,好像自己多矜貴一樣,草莓是乾淨的,他真沒碰過。可她若吃了,又實在是不妥當,他們並不熟啊。
怎麼辦?要不等他去廁所的時候,偷偷把它們扔了?
正想着,某處唐突地傳來一聲低呼——
“大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