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法援署,郭宰回到利東街,行至街的中段進了一間門口掛着“喜蘭印刷”招牌的店鋪。
鋪門口擺滿成捆的金色紅色粉色的喜帖和利是封,兩面牆則掛滿樣板色與樣板紙。
在店鋪最裡面俯腰操作一臺舊印刷機的郭父,聞聲探頭望出來。
見是兒子,他說:“回來正好,門口有三箱貨,地址貼在上面了,識路吧?不識問人。”
門口鐵閘邊有三貨不大不小的貨堆放在一架小型手推車上。
郭宰看看它們,對郭父說:“人大釋法結果出來了。”
本來又埋頭操作機器的郭父身影頓了頓,站直腰往兒子走了兩步,平靜問:“即是怎樣?”
郭宰同樣平靜:“要我出生時你有永居纔可以。”
“神經病!”郭父隨即叫罵,“終審法院不是講無永居也可以的嗎!一時這樣一時那樣,他們身癢?!”
郭宰沒出聲也沒看郭父,目光放在某處一動不動。
“鬼不想拿永居?要他們給才得啊!當年遲遲不給,現在又嫌我拿得晚??叼他老母!神是他們,鬼也是他們!”郭父往左踱了兩步,折返,右手握拳朝空氣發泄般揍了揍,“我現在無做正當行業嗎!無依時納稅交差餉嗎!我想兒子留身邊怎麼這麼鬼難!這個不高興那個不樂意的!叼老母關你們屁事!”
他罵罵咧咧有兩三分鐘,視線掃到兒子身上,見他無動於衷,火氣更盛,擡起手指着他鬧:“木頭一樣站着做什麼!等派錢嗎?快去送貨啊!”
郭宰拉過手推車,出去了。
三箱貨分別要送去同區的三間酒樓,不算是太遠的目的地,所以郭宰沒坐巴士。
一來省錢,二來巴士不準上貨,三他可以順便記路。
過去兩年他用一雙腳幾乎將灣仔走遍。雖然有時候走得又累又痛,但憑這樣記住路線能讓他感到滿足。
彷彿他對這個地方越來越熟悉了,就會越來越像本地人一樣。
前前後後花了近兩個鐘頭將三箱貨送完,郭宰行至附近的小公園坐了下來,空置的手推車擱在旁邊。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行街紙,想從紙上尋找什麼新東西似的翻了又翻。
上面的英文措辭他已經滾瓜爛熟,右上角的大頭照是發紙時現場拍的,看上去不太像自己。
來回看了好一會,沒有發現什麼新東西,他將紙疊好重新放回口袋,站起來拉着手推車走。
回到店時已經傍晚六點多,正是上班族放工後到店挑選喜帖與利是封的高鋒時間。
八/九十月又尤其多人註冊結婚,大部份客戶會提前幾個月來訂貨。
忙到踢腳的郭父一見兒子回來,馬上喊他去招呼另一對中年準夫婦。
倆父子到晚上將近八點纔回到跑馬地,吃晚飯時一檔娛樂八卦節目提起人大釋法的事。
蘭姐拿筷子指指電視機,對郭父冷嘲:“看看吧,現在不是我不接受你兒子,是全世界都不接受。人家政府連人大都搬出來了,就是不認終審的判決,就是不給你們留下……”
她瞥了瞥飯臺對面低頭吃白飯的男生,有意無意地吐了句:“等着被遣返吧。”
郭父邊扒飯邊說:“無事無事,不大了賴死不走,我當初就這樣過來的。吃飯,菜都涼了。”
他往蘭姐碗裡夾菜,看上去毫無所謂,也不慌張。
飯後蘭姐躺在沙發上拿着牙籤剔牙,郭父進了房間不知道弄什麼。郭宰收拾飯臺,去廚房把碗筷洗淨,出來將客廳掃了遍又拖了遍,再回自己房間,關門開燈。
他從櫃筒翻出好幾本書,有厚有薄,有新有舊。
封面分別寫着“中文”“英文”“數學”“通識”等等。隨手翻開一本,頁面寫滿備註,筆跡陌生。又翻開一本,乾淨無比,絲毫不似二手書。
郭宰坐凳上,一本本翻,平日能安靜地讀上幾頁的心思,今日全無。
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將中三課本推到一邊,趴書桌上了。
趴到十一點多,房門外面寂靜了,他纔起來出去。
客廳熄了燈,全屋昏暗。行至浴室打開裡面的小光管,準備沖涼。
關門之前想起什麼,又出來看了看旁邊牆壁的手撕掛曆,一頁頁掀。
6月底了,再過幾天程心就要高考。
上次通電話聽她說第一志願報了省城的執大,語氣很輕鬆呢,考上的機率不小吧。
程願和大孖去了錦中了,小孖也上了前鋒中學,曾經一起玩耍,一起結伴上學放學的夥伴們,一個個都在做該做的事,在屬於自己的航道上揚帆前進。
而本應在前面的他,到底在做什麼,走什麼路,還要如此下去到什麼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短小。[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