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從地上站起來,走到房中櫥櫃前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一盒罐頭和開罐頭用的小刀。他十分熟練地用小刀將罐頭的蓋子撬開,裡面裝的是被壓成一個圓柱體的深褐色牛肉餅。
拿着刀和罐頭走到牀邊坐下,科爾用小刀在完整的牛肉餅上面切了幾刀,將完整的肉餅分成數個小塊,然後插起其中的一塊送到嘴裡。櫥櫃裡的罐頭已所剩無幾,他的母親在菲諾市的肉罐頭廠裡工作,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各種罐頭食物了。
可科爾不敢吃那些罐頭,因爲他害怕。
只有這個房間是安全的,科爾有這樣一種感覺,只有這裡是安全的。在這個房間之外,所有的地方都充滿了危險。
牀頭的收音機喇叭里正不斷播放着毫無意義的雜音,明明這就是菲諾市官方廣播電臺的頻道。這個房間裡的收音機,無論將其調到哪個頻道,能聽到的東西除都是高度統一的:毫無意義的雜音。偶爾,在這些無意義的雜音當中也會出現別的聲音。很難說那是什麼,也許是笑聲,也許是嗚咽,也許是咀嚼。科爾曾在收音機裡聽到過與他母親今天在吃飯時嘴裡發出的同樣的聲音,就像是在咬骨頭。
將吃完的空罐頭放在收音機的旁邊,科爾拉開收音機下面櫃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把手槍。這是一把亮銀色的手槍,相對於科爾的手掌來說並不嬌小。科爾將手槍的彈匣彈出,檢查了一下彈匣內的子彈,然後將手槍扎到自己的褲子裡面,又從抽屜裡拿出幾個備用的彈匣放上衣裡面的口袋。
這幾天來他都是帶槍去上學的,這把槍是他那去世的父親在他出生那年爲他準備的手槍。可惜他的父親沒能陪伴着他長大。雖然科爾也知道手槍在這個地方並不一定有用,可帶上它至少可以讓自己的心情沒有那麼不安。
“砰砰砰”
“科爾,該上學了!”
門後面傳來了母親的敲門聲,但科爾只是木然地坐在牀頭,沒有任何反應,宛如一尊雕像。
“科爾?”
“砰,砰,砰。”
“母親”又敲了幾下門,隨後,門上又傳來了一陣尖銳的抓撓聲。那抓撓聲極爲刺耳,會讓人生出尖銳的爪子劃在自己耳膜上的錯覺。
“呲呲——呲呲呲——”
“科爾——!!”
門外,“母親”的聲音也在抓撓聲響起之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尖銳的嗓音就像是剛纔抓門聲的擬人化。鋒利、尖銳、刺耳。
房間裡,坐在牀頭的科爾正緊緊地捂着自己的雙耳。他雙目緊閉,臉上和手上裂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殷紅的血珠從皮膚上的裂口鑽出,在皮膚上四處遊走,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咚!咚!!咚!!!”
抓門聲變成了砸門聲,原本尖銳淒厲的呼喚也變成了粗重的喘息。門外發出的所有聲音在科爾的記憶中都能找到對應物,都是他小時候印象最深刻,並給了他極大心理陰影的畫面與聲音。
他見過學校裡上課上地好好兒的同學突然發狂,一路衝到教室外面,然後翻過護欄從樓頂一躍而下。明明只是在二樓,卻能夠發出長達十多秒的尖叫聲與巨大的撞擊聲,在地面上砸了個粉碎,鮮血和碎肉濺到了距離墜樓點數百米遠的大樓門口的場景。也目的走在大街上,什麼也沒做的路人身上突然燃起熊熊火焰,在淒厲的慘叫聲中化爲焦炭的慘象。
這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世界。
恐懼環繞着科爾,各種各樣的恐怖記憶如走馬燈一般在科爾的腦海中劃過。外面的敲門聲愈來愈大,呼喚聲愈來愈古怪,但是那大門依舊堅挺。
它進不來的,科爾知道。它進不來,除非自己主動去開門。
“科爾——!!!!”
耳鳴,耳鳴取代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在科爾的耳蝸裡迴盪着。巨大的耳鳴讓他頭暈目眩,但至少他撐下來。
臉上、手上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都已消失不見。被鮮血染紅的牀單也在敲門聲結束之後恢復到了之前的狀態,乾淨整潔,沒有沾上什麼污漬。
“咳咳……”
科爾咳嗽了兩聲,淡淡的腥味縈繞在嗓子眼。房間裡的鬧鐘在這時候響了起來,但比起之前的狂風驟雨,這聒噪的鬧鈴卻是再悅耳不過的聲音了。
他走到門前,將房間的大門打開。
兩枚只有米粒般大小的黑色圓點死死地盯着他,圓點周圍是如蛇般扭曲蜿蜒的黑色細線。在科爾的面前正靜靜地站着一個女人,科爾對她熟視無睹。
慢慢地關上門,黑色的圓點隨着下方科爾的動作,始終都死死地鎖定在他的臉上。那陰狠的目光盯地科爾臉上生疼,但他仍舊沒有看過這個女人一眼。即便是偶然間與她那嚴重外凸的眼睛對上了,科爾也全然裝作沒有看到。
他什麼也沒有看到,這個女人並不存在。
“路上小心呀。”
離開了家,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科爾頓都沒有頓一下,頭也不回地買開腿,向着學校的方向走去。
穿過一條條小巷,一條條大街。穿過密佈的人羣,忍受着雖然根本沒聞到,卻時刻縈繞在他心頭的劇烈腐屍味。科爾來到了學校門口。
他看到了學校裡那破敗、油膩,不斷向下剝落着碎片的教學樓。看到了佈滿學校所有角落,有的腦子都已經別到正後方,但是卻依舊在那裡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交談的腐屍。看到了泡滿殘骸碎肢的暗黃色水池。
這樣的景色同樣是轉瞬即逝,他又出現幻覺了。
金屬水管變成了具有生命力的血管,緊緊地纏繞在教學樓上。因爲勒地太緊,甚至讓周圍的牆璧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科爾!”
身後傳來一陣屍臭,不,是清香。伴隨着這陣清香,悅耳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靚麗的倩影自他左邊出現。科爾沒有任何反應。
她攔在了科爾面前,小麥色的臉上掛着爽朗的笑容。她比只有一米五二的科爾要高出半個頭,是他們班腦子排球隊的隊長,他的同班同學。
也是他以前暗戀的對象。
科爾面無表情地繞過她,視她如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