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灣裡,餘秋抱着非爺站在老樹下,擡頭看着這大樹。
他一貫看不到非爺所說的光的存在,現在也還不知道有沒有。
用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接受了非爺已經忘掉了所有人的事實。
現在的他,和別的貓沒什麼不同。
來到陳家灣之後,和小花玩得挺歡快的,也不騎虎子和大黑了。
看到小花過來之後,他又從自己手上掙扎着,跳到了地上。
就連身體,似乎都不像他說的那樣衰老了。
餘秋和方欣雨帶他去很知名、技術很好的醫院看過,醫生說確實步入了老齡期,只是按正常的應對方式給了一些建議。
方欣雨急着想回到這邊來,餘秋就一起送他們到了陳家灣。
一起過來的,還有餘青山和陳大壯。
看非爺和小花一前一後地往山坡上走了,餘秋的眼裡閃過一絲悲傷。
趙小凱問道:“你孩子不是剛出生了,怎麼還專門來一趟?”
餘秋收起了心思:“爲了你啊。”
“我?”趙小凱有點意外,“不至於吧?受寵若驚啊!”
餘秋帶頭往前走:“一邊逛逛,一邊閒聊一下?”
趙小凱點了點頭,走在他身邊。
“最近一段時間老婆生孩子,我也從公司的事裡暫時抽了出來,有時間好好想一想各方面的事,正好想過來跟你聊一聊。”餘秋一邊走一邊說,“我對未來的事有了些思考,咱們聊聊看,你看看我想得對不對。”
趙小凱大感興趣:“你有什麼想法?”
餘秋笑了笑,開始按照非爺留給他的計劃,嘗試收服這個傢伙。
……
非爺帶頭跑到銀杏坡上之後,感覺有點累,就趴在草地上曬着太陽了。
已到秋日,銀杏坡有了些壯觀的景象。
當時選來種下的銀杏,就都是個頭大的,不是樹苗。
只要能存活下來,就能像一片成林多年的銀杏羣一樣。
而有老樹的光芒,它們存活似乎完全不是事。
所以現在的銀杏坡,已經很有規模了。只不過氣溫的關係,銀杏葉子還沒到最好的時候。
但慕名而來的遊客已經很多。
方欣雨在忙。
她仍舊像是沒事人一樣,熱情而開朗。
現在還張羅着借餘秋過來了的機會,讓他給自媒體孵化器裡的團隊講講課。
另外又是請過來玩的遊客多拍些照片宣傳這邊的民宿。
非爺只有在他們兩個都看不到的地方和時候,纔不用刻意去表現得像一隻真正的貓。
回到陳家灣之後,他忘事的速度似乎變慢了一些,但仍然在忘。
他已經只記得自己原來跟賀方這小子不對付,但忘了細節,不知道是爲什麼。
看到那個陳大壯,自己好像對他很佩服,但也忘了是爲什麼。
非爺趴在草地上,有最先黃透的銀杏葉子飄下來落在他身上,小花就拿爪子撥開了,繼續給他舔毛。
灣前的田裡,只種了一季的稻田剛剛收割完,機器正在翻耕。
非爺現在有點怕睡覺。
因爲不知道再睡一覺醒來,又會多忘掉些什麼。
於是他覺得有點困之後,就站起來往坡下走去。
有遊客看到了他,欣喜地拿着手機拍照,卻沒有拍到像微博上他那麼豐富的表情。
入住須知裡又講得清楚,拍照可以,不能對非爺做過多額外動作。
現在新的入住須知還加了一條:非爺已經是老年貓了,身體不好。
像一隻普通的貓一樣,非爺擺脫他們之後,就往山下走了。
同行的小花被遊客們留在了那裡。
小花現在也很聰明,同樣受到喜愛。
不遠處,餘秋跟趙小凱走了一圈又回來了。
看趙小凱的表情,有些將信將疑,皺着眉頭在思考。
餘秋看見了非爺,就對趙小凱說:“只是一些看法。我想如果這些判斷很快被證實的話,那影響就挺大的,所以跟你聊聊。好了,我先跟我的貓說會話去。”
趙小凱就有些感慨地看着餘秋走過去抱起了那隻叫非爺、名氣不小的貓,走向方欣雨住的那棟房子,上了屋頂的露臺。
對餘秋越來越熟悉之後,他也越來越迷惑。
看上去就是個鄰家男孩,一點鋒芒都沒有,但頭腦裡卻裝着天下大勢,有着層出不窮的創意。
難道就像武俠小說裡說的一樣,大巧不工?
真正的高手,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
屋頂露臺上,非爺爲了裝作個普通的貓,已經尋了個舒服的地方趴下裝睡了。
然後本來就有些睏倦,就真的睡着了。
餘秋開始抱着他過來的時候跟他說了很多話,他也裝作聽不懂,認真地演着一隻貓。
看他在那裡一動不動,餘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還是就在打盹。
餘秋看着他。
非爺說過,看破不說破。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破了,但實際上他懂非爺的心思。
如果他猜得對,那就是非爺選擇了一個人揹負了所有。
把剛纔跟趙小凱一起交流的事情說了一說,又講餘青山在和這邊學校的校長聊教書的事,告訴非爺餘青山住在這邊陪他,也好讓方欣雨心裡覺得好受一點。
最後他輕聲說道:“非爺,你是個狠人。你一直覺得不能這樣耽擱方欣雨,也放下了對事業的執着,所以你是能狠得下心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的。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了我們,還是在演戲。”
非爺仍然沒有反應。
餘秋看着不遠處的老樹:“這是碰到你的第三個秋天了。早知道,我就把網名改成越過無數秋。不過,也許你說得對。讓你一直以貓的身體生活,太殘忍了。以前的時候咱們還猜過,發光這回事是不是因爲願望的力量。所以不管你現在是什麼狀態,我們都只能爲你祈願。”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趴在陽光下的非爺,微笑了一下說道:“你說了,要等貓壽終正寢了,過一段時間,還沒有什麼變化,才把那封信給方欣雨。那這次,我就不把那封信給她了。希望你能早點回來,回來的時候,我把公司好好的守着在,方欣雨也等着你在。”
餘秋嘆了一口氣,像是說給非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時間不要太久啊!你自己說的,時間是最好的引子,既釀成最香的酒,也解開最深的情。你說你一貫會考慮最壞的情況,但不管別人怎麼變化,你放心,等你回來的時候,我的就是你的。當然了,親兄弟明算賬,老婆可不行!”
語氣裡有一貫兩人之間調侃開玩笑的感覺,餘秋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蹲在他旁邊摸了摸頭:“我去給他們上課了!用你教的東西,震得他們一愣一愣的!”
說完,餘秋就頭也不回地,從樓梯下去了。
非爺的眼睛沒有睜開,但嘴角閃過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