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這麼辦。凡事先謀退路,才能安心。趕緊山上傳信,時辰不多了。”
村人們轟聲應諾,神色裡雖然慌急,但就如同懸在頭上的利劍終於落了下來,危險但卻有種詭異的踏實之意。
小米來不及同初一多說,拉了他就塞到了陸老二手裡,“二哥,帶他們上山,越快越好。”
陸老二跺腳,這樣危急的時候,他居然不能守在父親和妹子身邊,這實在讓他暴躁。
小米只能安慰道,“估計還有幾個孩子呢,不安頓好,大夥兒怎麼對付外人?”
陸老二無法,只能扯了初一就走。初一方纔沒有聽說詳情,只知道他的族人惹了麻煩,這會兒想要留下來,可惜被陸老二鉗制着根本動彈不了。
大個子草原人見狀,立刻帶了族人追了上去…
整個老熊嶺如同被驚醒的黑熊,男女老少盡皆露出了彪悍的模樣。
老爺子老太太和男人們拿起了弓箭刀槍,小媳婦兒們則穿了大襖,背了柳條筐,筐裡裝了懵懂不知的孩童,迅速翻過左右山嶺,繞着彎子的奔向了她們的孃家。
老天爺偏偏在這個時候湊熱鬧下起了大雪,平日幾乎從來沒進過山林的小媳婦兒們,咬着牙,拄着棍子,握着柴刀,淺一腳深一腳走着,偶爾眼淚流出來凍結在臉上,針扎一樣疼,她們也顧不得擦抹,只記得一件事,把孩子送出去。
萬一老熊嶺出了大事,孩子就是大夥兒復仇的根苗兒…
三裡鎮,因爲離得北安州南門三裡之遠,因而得名。平日南來北往的商隊,還有進城的百姓,多半願意在此喝杯茶水,歇歇腳,倒也熱鬧。鎮上人家多半沒有田地,但擅長泥水瓦匠,木工花匠,日子清苦一些,還算過得去。
這日午後,天色陰沉飄起了雪花兒,除了擺茶攤的人家盼着有人路過添上幾文銅錢進項之外,其餘人家都關門閉戶,守着火爐,享受難得的悠閒日子。
鎮西的吳家這會兒正在做午飯,吳老太摘了房樑上的臘肉,笑眯眯切下兩片,再掛上的時候又猶豫了,想起挺着肚子,馬上就要省下第二個孫兒的兒媳,老太太又切了兩片。
若是以往,她可捨不得這般浪費,但如今閨女的日子好過,不說年節都有東西送回來,體己錢也不少貼補家裡。家裡可是不差這麼兩片肉了!
吳家兒媳紅雲從外邊進來,故意挺着還不算太大的肚子,笑嘻嘻道,“哎呀,讓娘挨累了,我這一胎上身怎麼就比老大那時候能睡多了,恨不得走路都能睡着。”
“孩子和孩子可不一樣,你願意困啊,是孩子也在睡覺長身體呢。”
“是嗎,那我一定給娘生個大胖孫子。”
紅雲神色好似有些不對勁,試探着開口想要問幾句的時候,卻是聽得有人拍響了遠門。
吳老太扔下洗了一半的白菜就走了出去,“誰啊?”
門外傳來細細的聲音,“娘啊,是我,開門啊。”
“呀,英子?”
吳老太歡喜壞了,三兩步上前開了門,卻見閨女凍的臉色通紅,頭髮上甚至還結着冰霜,身後揹着大大的柳條筐。這同平日回家來時的穿戴大相徑庭,老太太驚了一跳,伸手扯了閨女就嚷道,“閨女,你這是怎麼了,和小寶子他爹吵架了?”
英子眼睛一紅就要抱了老孃掉眼淚,可柳條筐裡卻是先傳出了孩子的哭聲。
英子趕緊放下柳條筐,抱出裡面八個月大的孩子,雖然包裹的很是厚實,但孩子長久沒活動手腳,顯得有些木訥,哭聲都不那麼響亮。
老太太心疼壞了,趕緊接過外孫就要往屋裡走,“你這死丫頭,怎麼這麼冷的天,背了小寶出來,萬一凍壞了呢!”
英子抹了眼淚,還想說話的時候,紅雲卻是衝出來直接攔阻在了婆婆身前。
“娘,這孩子不能飽進去!”
“爲什麼?”老太太驚了一跳,疑惑道,“你說什麼怪話呢,這是你妹妹的…”
“娘,我說不行就不行!”
紅雲挺着肚子搶上前兩步,壓得吳老太和英子就退到了門口,誰也不敢推開她,萬一摔倒滑胎可不是鬧着玩的。
吳老太也是有些惱了,正這時,屋子裡的吳老頭和吳老大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眼見閨女冒着大雪,這般狼狽的回來,兩人也都是驚奇。
“英子這是…”
“哎呀,寶柱他爹啊,可怎麼辦啊。我方纔出去竄門聽人家說老熊嶺得罪了大將軍,馬上就要被抓去下獄了。我原本還不相信,結果英子就孩子躲回來了!我可是聽說老熊嶺是通敵叛國,都要殺頭的。英子這是…這是要坑死我們一家啊。萬一讓官府知道咱家藏了老熊嶺的小崽子,那不是…”
“什麼?”吳老太老兩口連同吳老大都是驚得長大了嘴巴,吳老太扯了閨女問道,“英子,這事可是真的?”
英子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想起家裡不知道生死的男人和老少,哽咽道,“娘,是那個將軍欺負人,要搶我們種菜的法子,還要納小米做妾!村裡人這才…”
“你就說,是不是那個將軍要殺人,要把老熊嶺全都下獄!”
紅雲扶了肚子,聲音更是尖利。
影子肩膀瑟縮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就是老馮爺怕出事,讓把孩子送出來…”
“爹孃,老大,你們都聽見了,這老熊嶺純粹是害人呢。先前發財時候怎麼不想着帶咱們一塊種菜,連上山一趟看看都不行。這會兒倒黴了,想起拉着咱們一起了。”
吳老大聽不下去,呵斥道,“你閉嘴吧,這時候說這個…”
“我怎麼不能說?我就不是這家的是吧?我是爲了誰啊,我肚子裡懷的誰的種兒?你要想害死你兒子就直說!我們娘倆一起去死,不用下大獄讓人家折磨!”
紅雲也是豁出去了,抱着肚子就要牆垛上撞過去。
吳家三口哪裡敢讓她有個好歹,慌忙去攔阻。
英子目瞪口呆看着平日待自己噓寒問暖,恨不得親姐妹一般親近的嫂子,想不明白她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甚至她先前攢了體己銀子買的銀簪還插在大嫂腦後,如今倒是成了紮在心頭的利劍…
吳老太要去扶兒媳,彎腰時候就壓到了懷裡的外孫,孩子再次哭了起來,吳老太燙手山芋一般把外孫送到了閨女懷裡,轉而又有些尷尬。
“呃,英子…”
英子緊緊抱了兒子,雙眸從父母兄嫂臉上掠過,將他們的驚恐,猶豫,看的清清楚楚。奇異的是,她居然不怕了,往後退了幾步到門邊,低聲問道,“爹孃,大哥,你們不讓我們母子進門了,是嗎?”
吳老大手裡扯着半躺在地上的媳婦兒,怯懦着沒有說話,吳老漢蹲在地上抱了腦袋,吳老太紅了眼圈,哆嗦着嘴脣,“閨女,娘…”
紅雲生怕婆婆當真把小姑留下,給家裡招禍,尖聲哭喊道,“哎呦,我的肚子好疼,我的兒子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吳老大嚇個半死,吳老太也是慌忙上前幫忙攙扶,一時間有意無意,一家人都把閨女和外孫“忘”在了腦後。
英子狠狠閉了眼睛,末了抱着兒子跪下磕了三個頭。
吳家四口都是望過來,神色裡有愧疚,卻也沒人動腳步。
“爹孃,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從此以後,我就是老熊嶺的人了,再不是吳家的閨女。你們放心,這次的禍不會連累你們半點兒。但若是老熊嶺挺過這一劫,你們也不用再上門了,當我今日死在門前了吧!”
英子一字一句說完,起身把兒子放進筐子,扭身就衝進了風雪裡…
“閨女啊!”吳老太到底心疼閨女,想要追上去卻被兒媳扯了袖子,“娘啊,我肚子疼,你孫子保不住了!”
吳老太趕緊回身,生怕孫子當真有事…
英子頂大雪走出了鎮口也沒見孃家人追來,心裡徹底涼透了,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
路邊草棚裡賣茶的老漢,遠遠看着,就喊道,“吳家閨女,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啊!”
英子抹了眼淚,笑着行了一禮,轉身就走向了老熊嶺。既然無處可去,既然親人尚且不容,那就回家!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賣茶老漢嘆了氣,給爐子裡添了兩根木頭,聽得喝茶的幾個閒人議論,“聽說老熊嶺得罪了人了,這次怕是不行了。”
“估計是啊,否則吳家也不能把閨女攆出來。”
“他們一家平日可是不少吹噓閨女孝順,這時候居然…”
“大難臨頭,夫妻都各自逃命,更何況一個嫁出去的閨女呢!”
“可不是…”
衆人議論紛紛,有的同情,有的幸災樂禍,不一而足。
大難臨頭見真情,大浪淘沙顯真金。
世事從來都是如此,但也有例外。
老熊嶺往西翻過兩個山頭,有個趙家坳,也是同老熊嶺一般秋時打獵,春夏在山坡上種點糧食養家餬口,日子過得清苦,勉強活命。
這一日風雪重,家家戶戶都是關門烤火。冬日沒有活計,一日兩餐,這會兒老少都是勒緊了腰帶,聽着肚子咕咕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