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紅袖墨香
洛青舟回到牀上。
小蝶聽到聲音，跑出去打開了院門。
秦微墨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秋兒與小蝶比較熟，直接拉着她進了小院，低聲道：“姑爺醒了嗎？蘇姑娘專門過來，說要見一見姑爺的。”
小蝶回頭看了一眼，爲難道：“秋兒姐姐，我家公子已經休息了。”
秋兒用指頭戳了戳她，低聲道：“姑爺今晚沒去，夫人已經生氣了。你進去看看，若是他身子好一些了，最好還是起來見一見蘇姑娘，畢竟是貴客，我家小姐也很爲難的。”
小蝶無奈，道：“那好吧，我進去看看。”
蘇清婉進了小院，目光在四周看了幾眼，忍不住道：“微墨，你姐夫就跟這個小丫鬟兩個人住在這裡？你姐姐……”
秦微墨微微嘆了一口氣：“我姐姐身子不太好，所以兩人沒有住一起。”
蘇清婉聞言，卻是淡淡一笑：“恐怕不是身體不太好的原因吧？入贅而來，又是沒身份的庶子，所以纔會有這般待遇吧？”
隨即又道：“微墨，我說話比較直接，你別放在心上。他們兩個既然已經拜堂成親，何必再弄這麼多規矩，夫妻不住在一起，算什麼夫妻呢？你姐夫這麼有才華，又刻苦讀書，以後肯定能出人頭地的，你們這般對他，終究是不太好。”
秦微墨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蘇清婉看了她一眼，不禁嘆氣道：“我也知道，你姐姐情況特殊，可能的確不適合住在一起。微墨，這話就當我沒說，你別多想，我知曉你的爲人，你心裡肯定也不好受吧。哎，這世間規矩太多，特別是像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有些規矩若不遵守，會被人說閒話的，沒辦法的事情。”
這時，小蝶快步從屋裡走了出來，恭敬道：“二小姐，蘇姑娘，我家公子醒了。”
蘇清婉目光一亮，立刻走到窗前，微微低身道：“洛公子，這麼晚前來叨擾，實在對不住了。只是公子所作的那幾首詩，實在讓清婉心癢難耐，今晚剛好趁着姑母過來，清婉也跟了過來，想要特意拜見一下洛公子。”
秦微墨也走上前，聲音柔柔，滿臉關切：“姐夫，你身子好一些了嗎？”
洛青舟從牀上起來，穿上了衣服，回道：“好多了，多謝二小姐關心。”
他之所以沒有再裝睡，一是不想讓秦二小姐爲難，二是聽到了那位蘇姑娘的話，覺得對方人還可以，打個招呼無所謂。
窗戶關着。
房間裡亮着油燈，他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又拱手道：“蘇姑娘，我今晚不太舒服，就不出去與你見面了。”
身在屋檐下，有些規矩不得不遵守。
在這裡他是贅婿，而不是公子。
蘇清婉歉意道：“洛公子身子不舒服，清婉實在抱歉，不該過來打擾的。不過清婉確實對公子那幾首詩作敬佩至極，今晚前來，是想向公子請教一番的。公子既已醒了，想必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清婉就在屋外與公子說說話，還希望公子不吝賜教。”
屋裡沉默了一下，道：“蘇姑娘誤會了，那幾首詩並非我所作。”
此話一出，屋外的人皆是一怔。
蘇清婉神色訝異：“洛公子何出此言？那幾首詩既不是公子所作，又是誰所作？”
洛青舟道：“在下也只是在某本書上看到的，記了下來。至於是何人所作，確實不記得了。”
“那洛公子可否告訴清婉，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蘇清婉看着窗戶上的頎長影子問道。
洛青舟又沉默了一下，道：“忘了。”
屋外陷入了沉默。
蘇清婉苦笑一聲，道：“公子何必如此，清婉知曉公子如今身份特殊，不願意過早出名。只想寒窗苦讀，韜光養晦，等來日科舉高中，一舉成名。清婉今日前來，並無他意，只是非常喜歡公子的才華，想與公子見上一面，說些話。清婉可以保證，今晚的事情，絕不外傳。”
屋裡陷入了沉默。
蘇清婉看着窗戶上的影子，輕聲道：“洛公子，既然你不方便說話，那可否幫清婉一個忙？”
屋裡又沉默了一下，方道：“蘇姑娘請說。”
蘇清婉道：“過幾日鴛鴦樓要舉辦一場詩詞會，題目已經出來，清婉苦思冥想，作了兩首詩詞，只是不甚滿意。公子可否幫清婉作一首，好讓清婉拜讀，另有思路？”
屋裡嘆了一口氣道：“蘇姑娘，我真沒有騙你，我並不擅長詩詞。”
蘇清婉微微低身，低頭道：“洛公子，清婉可以保證，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公子這個人的。公子若是肯幫忙，清婉感激不盡，以後若是有用得着清婉的地方，清婉絕不敢推辭。”
洛青舟依舊道：“抱歉，蘇姑娘，我真不會作詩詞，而且今晚我身子不太舒服，姑娘還是請回吧。”
蘇清婉擡頭看着窗戶道：“那公子可否幫清婉抄寫一首？就抄寫公子剛剛說的那本書上的，可以嗎？”
洛青舟：“……”
“公子若是不答應，清婉今日就厚着臉皮，待在這裡不走了。”
蘇清婉倔強道。
站在旁邊的秦微墨，忍不住柔聲勸說：“蘇姐姐，你就別爲難我家姐夫了。姐夫今日生病了，的確有些不便。”
蘇清婉上前幾步，躬身低頭站在窗外，不再說話。
小院裡陷入了寂靜。
那些丫鬟嬤嬤們，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都看向了窗戶上的影子，屏氣凝神。
時間在彼此的僵持中，一分一秒過去。
半晌，屋裡的少年方嘆了一口氣，妥協道：“蘇姑娘，請說題目吧。”
洛青舟清楚地知道，女人要是倔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抄一首打發了吧。
此話一出，小院裡凝固壓抑的氣氛，頓時輕鬆下來。
蘇清婉滿臉歡喜地擡頭道：“多謝公子，題目是梅花。鴛鴦樓下有一處梅園，站在樓上可以觀賞到園裡初綻的梅花，所以就出了這個題目。”
屋裡沉默了一下，道：“蘇姑娘是要詩，還是要詞？”
蘇清婉剛要說話，忽地又頓了一下，目光一閃，看着窗戶上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道：“洛公子，要不……一首詩，一首詞，可以嗎？”
她心頭暗忖，這位洛公子既然這般問，肯定是詩詞皆擅長，只是不知道這麼一會兒時間，他能作出什麼樣的詩詞來。
“蘇姐姐好貪心。”
一旁的秦微墨，心頭暗暗道。
同時，雙眸也柔柔地看着窗戶上的影子，心頭暗暗期待着，不知道姐夫可以作出來嗎？
“小蝶，進來研墨。”
屋裡傳來了洛青舟的聲音。
小蝶答應一聲，剛要跑進去，秦微墨不知爲何，心頭忽地生出一股衝動，鼓起勇氣道：“姐夫，微墨幫你研墨，可以嗎？”
此話一出，身後的丫鬟和嬤嬤們，臉色皆變。
就連身前的蘇清婉，也回過頭，驚詫地看着她。
這種事情，可不是千金小姐能夠做的。
更何況，屋裡的少年是入贅來的，又是她姐夫，她身份尊貴，怎能主動去研墨？
秦微墨面對着衆人的目光，頓時紅了臉頰，卻見話一出口，覆水難收，心頭又的確有股衝動，想要進去第一個看到姐夫寫下詩詞，柔聲道：“姐夫，微墨想看你寫詩。”
屋裡的洛青舟在愣了一瞬，連忙道：“不敢勞煩二小姐，有小蝶幫我就可以了。”
院裡的丫鬟和嬤嬤們也都異口同聲地勸說起來。
“小姐，不可！”
“小姐，你怎麼能去幫姑爺研墨呢，這是下人做的事情。”
秦微墨雖然從小柔弱多病，但性子頗爲倔強，既然認定了要進去研墨，那就沒有再遲疑顧忌，從珠兒和秋兒的手中掙脫，向着屋裡走去。
兩名小丫鬟又驚又嚇，卻不敢違逆她，慌忙又扶住她，目光求助地看向了後面幾位老嬤嬤。
那幾名老嬤嬤神色嚴肅，剛要上前勸說，秦微墨轉過頭，清麗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了一抹哀求，柔聲道：“嬤嬤，就讓微墨任性一次吧，反正微墨也時日……微墨進去了，心裡會開心……”
這番話，這種可憐表情一出，誰還受得了？
那幾名正要勸說的老嬤嬤，想到她的病，頓時眼圈一紅，再也沒忍心開口阻攔。
其中一名年歲最大的嬤嬤立刻顫聲開口道：“小姐儘管進去，今晚的事情誰敢說出去，誰敢亂嚼舌頭，奴婢絕饒不了她！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奴婢一個人承擔。”
秦微墨感激道：“謝謝嬤嬤。”
珠兒和秋兒見小姐這般，也都心頭難受，不敢再勸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了進去。
小蝶慌忙去開門，在前面帶路。
洛青舟在屋裡聽着，暗暗後悔自己心軟，不該起來，更不該答應外面那位蘇姑娘幫她作詩的。
若真讓秦二小姐尊貴的小手爲他研墨，不說那位岳母大人知道了會怎麼狠狠地弄他，就是百靈夏嬋她們知道了，也會要他好看。
可是剛剛聽到秦二小姐那麼可憐的話，他又不知該如何拒絕。
“姐夫，不用擔心，微墨做的事情，自然由微墨自己承擔，姐夫只管寫字便是。”
秦微墨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屋，對着他行了一禮，柔聲道。
洛青舟低頭，滿臉爲難道：“二小姐，這真的不太合適，若是讓夫人和大小姐知道了……”
“姐夫，微墨會主動跟她們交代的，若是她們懲罰姐夫，微墨自會替姐夫受罰。”
秦微墨柔柔地道。
洛青舟看着面前柔弱溫婉的少女，不解道：“二小姐何故要如此？”
秦微墨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就是今晚……突然想看姐夫寫字了。”
房間裡陷入了寂靜。
誰都沒有再說話，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門口的老嬤嬤紅着眼睛，忍不住開口道：“姑爺，既然小姐喜歡，那就隨她一次吧。小姐難得出門一次，又難得開心一次，即便有些於理不合，咱們也該儘量順着她一些的。夫人那裡，老身自會去解釋。”
洛青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面前臉色蒼白體弱多病的少女一眼，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不再猶豫，走到了書桌前坐下。
秦微墨臉上露出了柔柔的笑容，走過去，伸出玉白的素手，輕輕拿起了墨塊。
小蝶連忙過來在硯臺里加了一些水。
秦微墨輕輕研着墨，柔聲道：“姐夫，其實微墨經常一個人在屋裡，自己研墨的，微墨覺得，這樣可以靜心，可以安神……微墨喜歡聞墨香的味道。”
洛青舟坐在桌前，拿着筆，看着她纖弱皓白的手腕和小手，沉默不言。
“姐夫……”
秦微墨柔聲提醒。
洛青舟醒過神來，攤開宣紙，伸筆蘸了蘸墨，稍一沉吟，在紙上落筆。
桌上有油燈。
小蝶又點了一盞，端在手裡，站在另一邊。
秦微墨一邊輕輕研墨，一邊看着那筆墨落在宣紙上勾勒出的漂亮小字。
第一首是詩，《雪梅》。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看到最後兩句話，秦微墨手中的墨塊輕顫了一下。
洛青舟把落墨的宣紙拿開，又攤開第二張，伸筆蘸了蘸墨汁，未沉吟，直接落筆。
秦微墨漸漸停下了研墨，目光緊緊盯着那根柔婉吐墨的筆尖，以及它勾畫的詞章，本要屏住呼吸，呼吸卻不知覺地急促起來。
洛青舟一氣呵成，落墨成章。
在寫完最後一個字後，他放下了筆，拿起宣紙吹了吹，然後交給了身旁的小蝶。
小蝶放下燈，小心翼翼地接過，拿了出去。
秦微墨依舊站在桌旁，手裡依舊拿着那塊墨石，目光癡癡，神情恍惚，嘴裡喃喃念着：“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小姐……”
一旁的珠兒輕聲喊道。
秦微墨醒過神來，在燈光下溫柔如水的眸子，看向從桌前站起的少年，正要說話，窗外突然傳來了蘇清婉驚喜的聲音：“好詩！好詞！好一個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
隨即激動道：“洛公子，今晚叨擾了，過幾日清婉再來感謝。清婉去找姑母，順便把這兩首詩詞給她們看看，省的她們再懷疑詆譭公子。公子之才華，當真是絕世無雙，清婉拜服！”
洛青舟一聽，連忙推開窗戶道：“蘇姑娘，你剛剛不是說不把今晚的事情告訴別人嗎？”
蘇清婉已經拿着詩詞，興奮地跑了小院門口，聞言回過頭哈哈一笑：“洛公子放心，我就對姑母她們說，不對別人說，你安心啦。”
說完，跑出了門，消失在夜色中。
洛青舟：“……”
小院裡突然安靜下來。
屋裡同樣寂靜無聲。
洛青舟從窗外收回目光，看向了屋裡的少女，正要說話，小院門口突然又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姑爺，你醒了嗎？我怎麼聽到你這裡鬧哄哄的？”
月光下，一襲粉色衣裙的百靈，滿臉疑惑地從小院門口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