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符子在心中將記名弟子和衣鉢弟子分的十分清楚，非常區別對待。
這種情況在舊社會實在是太常見了。
記名弟子僅僅是記名，隨便教點東西打發走了就行。其實麻符子對待麻九還算是不錯的，至少肯教他七十二河真氣的第一層，這可是連茅山四仙都沒有福氣得到的無上奠基之法。
至於第二層令他轉修上清天心真氣，誰讓他只是記名弟子呢。上清天心真氣也是真傳，一般記名弟子是不能得授這種真傳的。不過麻符子給他了一個承諾，讓他在第一層修成之後，去尋找陳盛取得上清天心真氣的修煉方法。
實際上麻九已經得到了超額的傳授了。
再看看小翠，小翠雖然是麻符子的孫女，但是麻符子連上清天心真氣都沒有教她，上清符篆一脈與她無緣。
這不是麻符子重男輕女，實則是當時宗派就是這樣，女子註定是外人，在傳承上，即使是至親，也連認識兩個月的弟子陳盛都不如。
歷來傳子不傳女，不是因爲女生外嚮，實是另有關節。麻符子收陳盛爲弟子，是肯定了陳盛的爲人，能夠保證他這一脈未來傳承不斷，甚至大興。如果是傳給自己孫女，那孫女嫁入他人家，教給丈夫，誰能保證他的丈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對門派是什麼心理？未來會做出壞的還是好的事情？
如果不教給丈夫或者老公，那她還要不要在封建家庭裡過了？
所以當麻符子看向小翠的時候，他的眼光很是柔和：“小翠，今天過後，我已經爲你尋了一個去處，那就是去茅山拜太常鬼仙爲師，太常乃女冠，必定對你疼愛有加。祖父希望你這一生，安安穩穩地渡過。”
小翠眼裡含着淚水，輕輕地頷首：“是。爺爺。”
麻符子的眼神從他們三人臉上一一移過：“陳盛，爲師認爲，行氣註疏上面更有價值的是那一招陳致虛真人從夢中得授的劍法。那畢竟是仙人的一絲元神所傳的劍法，你喜歡劍，有空可以多練練。”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出這個院！遠一點！我要準備接引陽雷了！”
麻符子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只聽得呯地一大聲，屋門被麻符子袖子一拂，無風自動關閉。
陳盛三人站在門外院中，臉色沉重。
外面晴空萬里，烈日炎炎，站了一會，汗水不停地從三人的額頭上流下來，空氣中灼熱的感覺傳入陳盛的鼻孔，近處知了不停地叫，一聲一聲地吵在衆人的心頭。
陳盛招呼兩個師弟師妹：“師父既然吩咐了，那我們去院外吧！”
“是，師兄！”
院子經過收徒那晚的石堅滅世雷電之威後，變得一片狼藉，不過在經過麻家鎮上的人修理後，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只有幾棟無人居住的破損屋子，還沒有被完全修葺完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日頭漸漸升到了頭頂，午時就要到了。
只見一片大風吹過，從天際邊迅速飛來一朵烏雲，轉眼間變大，到了衆人的頭頂，籠罩住半邊天。
烏雲中隱隱有雷電在醞釀，偶爾發出絲絲閃光。
麻符子所在的屋子發散出一股鬼氣森森的氣息。天空中的烏雲一直翻騰，卻不下雨。
“師兄，你看天空。”站在院子外面的三人中，麻九突然喊道。
只見天空緩緩地形成了一個大漩渦，漩渦中央，似乎有一絲絲地雷電閃爍。
一道細細的閃電直入屋子。
又是連續幾道細絲般的閃電，射入屋子內。陳盛眼力好，遠遠地能看見屋頂的瓦片被擊碎，然後四處飛濺。
一炷香時間過後，漩渦漸漸消失，烏雲散去，大風停止。天氣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炎炎夏日，陽光猛烈地照着地面，知了又重新長鳴起來。
陳盛三人急忙走到屋子前，只見屋子門前落下了一片磚頭瓦片的碎片，還散落了一地黃土。
陳盛猛地推開門：“師父，您怎麼樣了！”
他一眼看去，只見屋頂中央一個窟窿，透着日光。屋子中央唯有一隻蒲團，放在地上，此時只剩下一身完整的道袍躺在地面。
麻符子整個人不見了身影。
陳盛走近道袍，從道袍裡捧起一捧灰燼，臉色難看。
“小翠，麻九，師父他老人家已經羽化昇天，以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陳盛從屋子角落找出一隻瓷罈子，將麻符子的骨灰捧進瓷罈子裡。
很明顯，麻符子接引陽雷突破鬼仙失敗了，此時形神俱滅。
小翠忍不住淚，嚎啕哭着，也蹲在地上，一捧一捧地將麻符子的骨灰送入瓷罈子。
“師兄，師妹，這裡有兩封信。”麻九突然在屋裡發現了兩封信。
陳盛接過了信，掃了一眼，打開閱讀。
“字諭吾徒：爲師坎坷一世，辛苦修行，上不能使吾脈興盛，下無膽成就鬼仙，可謂無能。
望吾徒得此教訓，精心修行，不畏艱險，勇猛直進，奮力前行，吾於陰陽兩界之外，冥冥虛空之中含笑矣。
示曰嘆曰前路道途崎嶇，唯有道心惟精惟一。麻符子留。”
這是麻符子留給陳盛的信，也是留給麻九的信，他並沒有指明給誰，但是陳盛卻知道，這封信上的話是對給他說的。
鬼仙之路，竟然是如此的無情，一旦突破不了，便灰飛煙滅。
這種功法，真的是令人無奈。
末法世界的修行，就是如此的難嗎？
另外一封信，封面上寫了“敬上太常師侄”，陳盛一看，就知道是留給太常鬼仙的書信，內裡的內容無非是請託小翠之事，便不再打開看了。
陳盛把信給麻九和小翠。
他們倆人拿着書信一句一句地讀出聲來，彷彿麻符子的音容笑貌依舊在眼前。小翠一句一抽泣，話音中帶着嗚咽。
“師妹，你不要傷心了，師父已經遠去，你還有着師兄。”陳盛低聲說道。但小翠的嗚咽之聲卻更大了，伴隨着讀信的話聲，滾滾淚珠奪眶而出。
***
第二天，陳盛便帶着小翠，離開了麻家鎮，去往茅山。
陳盛身體素質極高，此刻他背上揹着那柄龍泉漢劍，只是用布包裹住，手上牽着一匹驢，小翠坐在驢上，不緩不慢地走在路上。
麻符子的後事極其容易辦，陳盛帶着麻九小翠將麻符子的骨灰裝入壇中，埋在了麻家鎮的墳園裡。自有麻家鎮的士紳找石匠做了墓碑，上刻着茅山第二十二代弟子麻符子之墓。
麻九送上來一條驢，陳盛對他道了謝。
除了一條驢外，他還送來了一副畫，一隻羊脂玉扳指。
畫是一幅山水，署名王翬。玉扳指玉質細膩，入手溫潤。
這是陳盛交代他搜尋的老物件，陳盛接過後，將這兩樣東西放進了別墅書房，然後又收拾了一些食物清水作爲路上乾糧，再將黃狗寄養在麻九家，囑咐他好生看管。
他就和小翠一起起身上路了。
茅山在泗縣西邊大約三百里外。按照他的估計，差不多走個兩三天也就到了。
陳盛心裡還記掛這麻符子曾經提到過的茅山上有他和四仙關於元神的論述，記載於茅山大殿內。
除了攜帶的乾糧外，陳盛的懷裡還揣着行氣註疏和上清符篆寶錄。他打算路上空閒的時候，翻翻行氣註疏上面記載的那一招仙人劍法，既然師父麻符子說那招劍法價值巨大，那麼陳盛就想練一練。
出了麻家鎮之後，陳盛一邊牽着驢，一邊跟小翠談天。他是後世之人，各種笑話和故事隨手拈來，只用了半天，就將麻小翠說的露出了笑容，不復悽悽慘慘慼戚的樣子。
只不過這大半天走來，除了因爲麻符子的離世之外，陳盛潛藏在底的心情卻更加不好。
麻家鎮上比較樂安，老百姓的生活還能過得去。出了鎮，走了不到才幾十十里的路途，周圍便是荒草茫茫，偶爾有一兩個村子，也是沒有人煙，空無一人。
路上遇見的行人，皆是黑瘦乾枯，身上的衣裳破舊襤褸，甚至還見過幾名光着身體的老漢在勞作，他們露出一排肋骨，面目愁苦，陳盛覺得這可能是連衣服都沒有的農民。
起初路邊還有田地，雖然田裡皆是荊棘敗草，多數荒涼，然而過了鎮子幾十裡後就完全變成了一片荒草茫茫的樣子。
連年的剿匪和戰亂，再加上各種沉重的稅收，讓這塊地上荒涼荒蕪，僅有的少數農民的生活也格外艱辛。
這個年代，普通老百姓的民生艱難，跟陳盛的富足比起來，真的是無法想象的差距。
他們，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