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湖泊,水中巨大魚類的屍骸,總會讓人產生一種迷離如夢的恐慌感。
景越和大小姐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想盡快離開這片湖泊。
至少在天黑前吧。
平靜的湖面留下了一圈圈漣漪,夕陽都要落山了,兩人終於看到了岸。
岸邊是同樣是一座塔,頂端也刻着一隻石獸,和之前那座塔遙相呼應。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只是今夜無星無月,可是因爲雪地和冰層的反光,四周並不是漆黑一片。
石塔後是一條凍結的冰河,比周圍雪原的顏色要深沉一些。
景越和大小姐同時呼出一口寒氣,順着這條冰河滑行起來。
一柱香的時間後,他們就看到了藏海寺的山門。
那是一座橫跨在冰河上類似廊橋的建築,有窗戶有門,應該可以住人。
景越和大小姐對視了一眼,兩人便輕靈的一個縱躍,來到了窗戶外。
這裡很破敗了,窗紙不用戳就滿是孔洞,便於偷窺。
景越的目光迅速掃過裡面,並沒有發現人的蹤跡,於是他輕輕用手一推,整個人就順着窗戶滑了進去,大小姐緊隨其後。
在這昏暗的環境中仔細查看了一番,確認沒有發現人跡之後,兩人輕輕鬆了口氣。
這地界確實荒廢已久了,連地板都是破破爛爛的,洞口大點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下方的冰河。
屋子推着柴火,上面佈滿了灰塵,屋子裡始終瀰漫着一股香料的味道。
這應該是傳統的藏香,味道很濃郁。
景越來到了這屋子的另一邊,推開了窗戶,從這裡,可以看見冰河一直蔓延着往上。
遠處便有建築的輪廓呈現在視線中,那裡應該就是藏海寺的主殿之類的地方。
只是能很明顯的感受到,這裡一片死寂,感受不到任何生氣。
也許正如卷宗中記載的一樣,藏海寺的僧人像是在一夜間都消失了,再也沒人看過。
這說法對於景越和大小姐來說,顯得詭異陰森,就像是一個帶着恐怖意味的故事。
可這樣的結果對他們來說可能更輕鬆,畢竟不用面對這些僧人也可以得到藏海花?
可就在這時,大小姐忽然指了指某個方向,景越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在那些建築的高處像是有一點火光。
這火光很小,應該類似油燈,隔了這麼遠就更小了,要不是今夜無星無月,天地晦暗,不然也不可能發現。
既然有燈火,那是不是代表着有人?
難道藏海寺的和尚不再世間行走,是因爲在這裡閉門修行?
這一下,景越和大小姐的心緒又變得複雜起來。
不得不說,這裡有沒有人,都會給他們壓力。
兩人坐在那裡休息了一下,決定繼續深入。
如果裡面有人的話,夜裡是最適合探查的。
那扇開着的窗戶一動,重新關上,兩人便如兩片落葉般輕靈落在了冰河上,繼續前行。
這時,兩人已然放輕了腳步,腳上宛若長着肉墊一般,落地無聲。
整個藏海寺是從下往上,依着這條冰河形成的坡道而建的,看起來宛若一座小小的山城。
而寺廟的建築和祈國腹地有不小的區別,很有藏地本土的風格,無論是用料還是造型,都顯得有些粗糲。
那條蜿蜒而上的冰河,在這裡形成了一條冰瀑,看起來頗爲壯觀。
景越和大小姐身法輕靈,順着這冰瀑往上而去。
之後,他們就在冰瀑的上沿忽然頓住了身形。
這裡離藏海寺的核心區域已經很近了。
冰瀑上方的右側岸邊是一片塔林。
塔林在夜色中同樣肅穆,卻又有點像一個個人杵在那裡,顯得有些陰森。
積雪在這裡出現了融化的痕跡,陸陸續續露出了泥土的底色。
因爲兩人都是“水靈體”,只是用手摸了摸地表就知道原因了。
這下面有溫泉。
溫泉水的溫度讓四周的積雪融化了不少。
前方是一座高大的殿宇,應該就是藏海寺的大殿了。
而大殿之後的閣樓,就是之前他們看到燃着燭火的地方。
這時,兩人能更加清楚的看到閣樓上那一燈如豆。
景越和大小姐摸黑往大殿而去。
大殿外懸掛着不少經幡,已然腐朽,而大殿的牌匾也卸了下來,上面的字跡也一片模糊,可依稀能看見“次仁”兩字。
卷宗記載,藏海寺的僧侶,一直信奉的都是次仁菩薩。
昏暗的環境中,依稀可見主殿內那高大無比的神像。
從這裡看去,可以發現那是一個腳踩蓮花的人形輪廓,應該是“次仁菩薩”的神像。
可更吸引景越和大小姐注意力的是這神像旁邊的輪廓。
這輪廓並不比次仁菩薩的神像小,甚至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
很難形容這旁邊雕像的形態,總給人一種長着很多長脖子腦袋的鳥一樣。
昏暗的環境,無法看清這神像的具體樣貌,卻給人巨大的恐懼感。
未知纔是最爲可怖的。
兩人感知到了這份恐懼,卻接受了它。
特別是景越,接受得很快。
因爲他也經歷過不少離奇事件了,加上自己勉強已算個高手,也便是強者的富餘吧。
穿過了這間主殿之後,一條石階小徑就通向了燃着燈火的閣樓。
景越和大小姐潛伏着靠近,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就算是最爲輕靈的貓行走在此間,恐怕都不能表現得比他們更好。
那油燈在閣樓三層,從這裡,可以看見這閣樓保存得相對完好,看起來像是有人居住,一直在維護着一般。
而更加直觀的可以看到,在燭火的映照下,那窗紙上映照着兩個人影,看起來正在盤腿而坐,默誦心經。
景越讓大小姐在下面接應他,自己輕輕一躍,上了閣樓。
閣樓的窗戶並不是完全關着的,景越順着外圍繞了半圈,找到了一扇開着的窗戶。
此刻他身上的衣衫近乎和泛黃的窗紙融爲一體,順着邊緣往內望去。
這一望讓他不由得更爲肯定,這裡面確實有人。
兩個僧人正背對着他坐在那裡,嘴裡嘰嘰咕咕念着什麼,聲音很小,卻能聽得到。
景越一時沒敢繼續深入,而是杵在那裡,想要觀察得更多。
結果這時,左側的和尚忽然發出了“嘿嘿”一聲笑。
景越知道,是自己暴露了。
於是他不再躲避,徑直順着窗戶入了閣樓。
兩個和尚依舊背對着他,剛剛嘿嘿笑的那位肩膀卻拱起了許多。
景越知道是自己無禮在先,於是行了一個佛禮,說道:“深夜造訪,打擾兩位大師修行了。”
這時,兩位僧人同時轉過了腦袋,下一刻,景越呼吸都近乎頓止了。
只見兩個僧人臉上的肌膚已完全潰爛了,潰爛處伸出了樹枝,樹枝上長着鮮豔的花朵。
這樣的畫面無不讓景越想起了上一世小時候不好的記憶,那就是吃西瓜時,不小心把西瓜籽吃進了肚子裡,於是家裡的大人們就逗他,說要不了幾天,他身體就會長出西瓜藤,長出西瓜。
那可以說是景越的童年噩夢之一,其中想象的畫面就和眼前的兩位僧侶類似,西瓜藤穿破了眼睛和臉部肌膚,掛在那裡。
只是他想象中是西瓜,而這兩和尚像是一顆花樹。
他們看見景越之後,同時發出了“嘿嘿”的笑聲。
這種笑聲配上他們的表情,在這搖晃的燭火中顯得格外恐怖。
這樣的僧人自然不能稱呼爲人。
幾乎同一時間,兩位僧人就要來抓他,景越害怕極了,手中長槍嗡的一聲砸出。
啪啪兩聲,兩位僧人的腦袋如西瓜般爆裂,身體也砸落在地。
景越根本來不及喘氣,趕緊往後一退。
因爲倒在地上的兩位無頭僧人身體忽然劇烈抽搐起來,脖子處像是有什麼筋繩在扭動,拉扯他們的軀體一般。
景越逐漸看清了,那東西應該是樹枝什麼的,從他們頸部冒出來,還有被血水浸透的花瓣黏在上面。
噠噠兩聲,兩條柔軟的染血樹枝點在地上,於是兩個無頭的僧人又再次站了起來。
那如蛇扭動的樹枝從頸部冒出,晃動着,對向了景越,只是可能沒有眼睛的緣故,對得不太準。
景越再次選擇先下手爲強,一記滑鏟,左右雙腿同時蹬出。
只聽見一陣骨肉碎裂的聲音響起,兩位僧人的腿同時被剷斷,整個身體如陀螺般在空中旋轉起來。
下一刻,景越體內混元寒冰一轉,雙手頓時被冰層覆蓋,宛若戴了一雙冰霜拳套。
啪啪兩聲,景越精準的抓住了兩人脖頸處的藤蔓,之後,太極拳勁一流轉,兩人身體砰的一聲撞在了一起。
因爲勢大力沉的原因,四周的空氣都變得扭曲。
景越一腳將兩僧人碰被近乎黏在一起的身體踩住,然後猛然一拔,如拔蘿蔔一般。
兩條血淋淋的類似樹木的東西被拔了出來,然後猛的砸在了地板上。
只見它們不停扭動着,其中一棵上面還掛着心臟和肺部,看起來特別猙獰血腥。
不過掙扎了一陣兒後,這兩棵小樹一般的怪東西就不動彈了。
大小姐早已趕了過來,手拿小白花緊張的看着這一幕。
這對於很少接觸這種事的她來說確實是一項不小的精神衝擊。
景越喘了口氣,雙手的冰霜拳套消融,表情淡定,實則心裡也有些慌比。
這玩意兒確實邪門,像是寄生在這兩和尚軀殼裡一般。
確認這東西確實死透了後,景越便開始查看這閣樓裡的東西。
大小姐亦步亦趨跟着他,顯得有些緊張,和站在屍體般查東西的他形成鮮明對比。
沒辦法,大小姐的膽子一向不大,好幾次忽然變大,都是因爲景越。
這閣樓裡很簡陋,除了兩張蒲團,一張石桌一盞油燈外,便只有一冊經卷。
經卷內有藏地本土的文字,卻也有景越認識的中原字體。
他仔細看下去,發現這些藏文應該是爲了注視中原文字。
這是一篇《洛伽法釋》的經文,經文並不是景越所擅長,可景越大概能翻譯出一點意思。
那就是默唸此經文,以及常服“淨水”,就有機會在夢中見到次仁菩薩本尊,得長生法術。
其中甚至記載了次仁菩薩在夢境中是處在一處如鏡的湖面中央,同時還有一隻長着十七顆頭顱鳥妖出現。
這十七頭鳥妖代表着十七種災厄,唯有次仁菩薩能夠將其收伏。
景越忍不住想起了之前主殿上的那尊神像,暗自嘀咕道:“難道那次仁菩薩神像邊的,就是這種十七頭鳥妖?”
那種喧賓奪主的感覺再次浮現在景越識海,以至於讓他生出了一個大膽且略顯驚悚的想法,那就是不是菩薩降服了鳥妖,而是鳥妖降服了菩薩,並奴役了菩薩的形象,得人間香火。
這種想法無疑是荒誕的,可景越就是有這種錯覺。
而這兩位僧人在這裡一直研習的就是長生經法,以至於變成了這般?
一時間,景越只覺得四周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就像是處在一個細節真實卻又荒誕的噩夢中。
“花。”
下一刻,大小姐忽然說道。
景越低頭一看,只見剛剛被他拔出來摔死的兩棵血樹,忽然開滿了嬌豔的花朵。
看到這些花朵,景越的神色變得越發凝重。
他趕緊拿出懷裡的卷宗比對了起來,然後發現這花朵的模樣和他要找的藏海花很相似。
“這是藏海花?”
景越趕緊否認了這個看法,因爲這花的模樣雖相似,可顏色卻不同。
藏海花是紅色的,可這花卻是藍色的,血水都染不紅的藍色。
不過這樣的變化也着實讓景越感到意外,他不禁想起了剛剛看到這經書上所寫的“淨水”,這淨水儼然不會乾淨,而這兩個僧人變成這般,是不是和那淨水也有脫不開的關係。
他們被淨水“污染”了?
那如今,這寺內還有其他被污染的僧人嗎?
就在這時,景越忽然摸住了大小姐的肩膀,看向了上邊。
有什麼東西正踩在他們頭頂閣樓的屋瓦上,輕輕移動着,在這寂靜的夜色中,顯得十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