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婚禮-1

疼痛有很多種級別, 但在能忍住不吭聲的疼痛裡,骨頭被打斷的痛絕對是頂級了。我疼得眼前一陣陣得發黑,冷汗溼透了前胸後背。最要命的前那種灼心灼肺的熱度又在身體裡蔓延開來, 呼呼的蒸發着我的意識。周遭的一切變得有些忽遠忽近, 我有些分不清開車的是盛凱文還是林尚, 擡起頭看向身後摟着自己的人, 那雙極深的眼睛因爲想要關住太多的情緒幾乎透着疼痛。我閉起了眼睛, 心裡一瞬間涌上許多愧疚,還有一些捨不得。然而我還來不及分析這種捨不得的情緒,就被什麼東西拖着近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醒過來似乎是兩天以後的事情。經過這樣反覆折騰, 體力消耗到了極限,每天都有人來醫院看我, 卻都絕口不提我肩膀上的傷。他們不提, 我也樂得不去解釋, 只是很聽話的吃藥,吃東西, 只想儘快從這個軟綿綿,昏沉沉的身體裡跳出來,重新做我習慣的那個自己。

燒退了以後,醫生建議我開始做復健,偏偏下午讓我聽到護士說做復健很疼, 想到骨頭被打斷那種痛楚, 我竟在牀上翻來覆去擔心的睡不着。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 終於有些迷迷糊糊想要睡過去的意思了, 覺得牀邊好像坐了個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牀邊有人, 就一動不動的繼續躺着。額頭上落下一隻手,應該是一隻手, 但卻沒有皮膚的溫熱感,有些粗糙和涼麻的感覺。“我得做我應該做的, ‘有人低低的說“相信我,如果能把事情壓下來,我絕不走這條路。對於我來說,你是這世上我願意放下一切去爭取的,可在那之前,要先放下你去盡一些義務,不計手段,不計結果的去盡義務。可是萬一你知道了我要做的一定是不會理我了。’過了好長一會兒四周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個聲音突然又響起“怕沒有機會告訴你,這裡先說了。顧盼盼,我愛你。”

我聽得清清楚楚,想睜眼卻睜不開,想喊也喊不出。身體像被從頭到腳困了繩子動彈不得。覺得那個人正在轉身往外走,我急得左右扭頭拼命掙扎,就在我以爲自己要被困死的時候,突然渾身一抖醒了。胸口咚咚的跳得厲害,我睜着眼睛四處的看,大口的喘着氣,轉頭看到盛凱文坐在牀邊,正一臉擔心的按着我受傷的那個肩膀,突然坐起來衝着他撲了過去並用一支胳膊摟住他說“別走!”

盛凱文很明顯的僵了一下,隨即也摟住了我,“小心一點,骨頭纔開始癒合,你這樣動來動去的怎麼行。”頓了頓,聲音柔緩了很多“我是從沒想過要走的。只是你自己還拿不定主意而已。”他的話不急不徐的打進心裡,讓我一下子完全醒了。我試着想從他懷裡退出來,十分尷尬地說“我剛纔做夢了,糊塗了。你別多想。”盛凱文把胳膊鬆了鬆,只讓我稍稍離開一點,幾乎是頭抵着頭的看着我說“我一點都不敢多想,你一聲不響的替我擋了林尚一拳,我不敢往深處想,怕自己想多了,到頭來就只有失望而以。”他的話又沉又緩,落在心上就不起來了。

“還好意思說,我爲你捱了這一拳,不但不感謝我,這幾天反而連個影子都不見。”我只能轉移話題,語調儘可能做到平靜的說。

“你怎麼知道我沒來?只是來的時候你都像今天這樣睡着,我總不能把你叫醒,跟你說,喂,我又來看你了,你醒醒,我很想跟你說話,告訴你我有多想你,看着你一支肩膀掉着繃帶,一隻手插着點滴的針頭,我心裡有多難受。”他淡淡地說,聲音卻向氣浪一樣衝向四周的牆,又通通折回到我身上。那麼大的一間病房,我被他的話包圍着,像是退到角落裡,無論怎麼轉身都逃不掉。

“就當還債好了,那次把你摔的不輕,雖說事先不知道,可我下手確實是重了點。還有生日那次,我,我表現的也有些過分。”我越說越窘,聲音也越來越小。他眉毛一挑,幾分驚訝得看着我說“你都知道了?”看出我的不自在,他扶着我躺回了牀上,笑着說“真要是說還債,好像還是我欠你多一些。”他似乎還有話要說,張了張嘴卻打住了。看着我又問“你平時都睡得很踏實,今天是怎麼了?”我往枕頭裡面縮了縮看着他說“明天要做復健。護士說不比打斷骨頭好受多少。”聽我這樣講,他看着我眼睛一下子柔和了起來,說“我每天陪你來做復健好不好。要是疼得厲害,你也可以用那隻好的胳膊打我兩下轉移一下注意力。”

“讓你疼,我也不見得會少疼多少。反而還浪費我的力氣。”我笑着看着他說。然而話一出口,就覺得剛纔那句哪裡說得不對。有些心虛的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果然看着我笑得很奇怪。我本想追加一句解釋一下,又覺得會越描越黑,索性把被子一拉,閉着眼睛裝睡。然而躺在那裡,似乎漫天漫地飄着的全是他那雙又深又亮的眼睛。深地讓人迷失,亮的讓人目眩。這覺是睡不成了。

盛凱文如同他所說的,一直陪着我做復健。每次疼得忍不住的時候他就會把我的頭扳過去放在他的肩膀上,伏在耳邊低低的給我講一些他小時候的,大學的,工作以後的事情,什麼都有,但大多是那種比較出人意料,聽起來不像是他這種人會做的事情。他講得聲音雖然低,卻不失精彩。有時候我一邊痛得噝噝得倒吸冷氣,一邊還不忘問他,接下來呢?漸漸的,不知是他的故事太吸引人,還是肩膀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復健不再疼了。那天覆健已經做了一半,他才從工地上匆匆趕過來。一進門就走到我旁邊,很抱歉的說“對不起,今天工地有點突然狀況,忙過頭了。”走得急,他額前有幾縷頭髮顫巍巍的向後揚着,眼睛裡帶着一絲真真的迫切和歉意。他今天穿了那間粉白條文相間的襯衣,領口的領帶跑得有些歪,卻歪的帥氣可愛。

“忙就不要趕過來了,已經不疼了。上午的片子拍出來,說我恢復得很好。在做兩次復健就可以結束了。”說出‘結束了’那幾個字的時候,我竟感到有些失望。看向盛凱文,他的眼睛裡竟也是如此。一直沒出聲的復健師這時候突然開口“你們這小兩口好得讓人眼熱。結婚多久了?”“結,結婚?!”我瞪着眼睛看向復健師,紅着臉結巴的問“誰,誰跟你說我們結婚了?”

復健師是個四五十歲的高大女人,看了我一眼,並不當回事的接着說“沒結也是早晚的事兒。你倆有夫妻相!”她一邊扭着我的胳膊,一邊說話,一臉未卜先知,毋庸置疑的表情讓人覺得只要是她說的,就是遲早的事情。我被她的表情噎得說不出話,擡起頭看了盛凱文一眼,有點怪他爲什麼不幫着我解釋。盛凱文盯着我的臉,又習慣性的去摸他的鼻子,一雙眼睛笑得又深又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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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冬天已經過去一小半了。可也爲此,答應金納川的裝飾畫一直沒能交差,我拜託慕唐把畫板和工具從公司挪到了家裡,突擊作業。客廳地方小,又鋪着地毯,怕顏料滴上去擦不掉,就想到在畫架下面鋪一層報紙。我不看報,家裡的報紙不夠用,就跑到鄰居劉阿姨家去借。保姆問明我的來意以後就轉身進了客廳。在出來的時候,手裡捧着厚厚的一疊報紙,我想說太多了用不了,她卻抱着報紙直接繞過我進了我家。臨走的時候,一臉輕鬆愉快地看着我說要是以後用報紙就問她拿好了。雜誌也有。

我知道我省了她去廢品收購站的工夫。就衝她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謝。剛展開最上面的一張報紙,眼睛掃到上面的一幅照片就定住了。那是林尚的臉沒錯。順着照片底下的一行字讀下去‘林迥之…受審…兩天……監察局……保釋…’我中文不行,可勉強還是讀懂了。彩色的照片,可能是離得遠,林迥之的臉看得不太清楚。但從那根柺杖以及從頭到腳紋絲不亂的樣子就可以看出是他沒錯。我又在仔細的看了看走在林迥之前面的林尚,也許記者拍照的時候被他發現了,他直直的衝着鏡頭望過去,臉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飾的陰冷。現在看起來倒像是透過報紙盯在我臉上。他的右手好像握着一個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裹着一層厚厚的紗布。

‘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想起了他,不知怎麼就又想起了星源。心裡的哪根神經一跳,像是被人輕輕抽了一鞭子。痛到不怎麼痛,倒是心裡一陣陣的涌上一種帶有屈辱性的警告。搖搖頭,隨手又抓了幾張報紙,就跪在地上連同那張印有照片的報紙一起鋪在地毯上。

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我每天都在家裡畫畫。手感好的時候,可以畫上幾個小時不停。也有卡殼的時候,但每到那時候我就會想想盛凱文告訴我的金納川的故事,按照情緒去找畫風。然而最近幾天卡殼卡得特別厲害。往往盯着雪白畫板,發現腦袋跟它一樣的空無一物。下意識得拿起手機去看,即沒有短信也沒有未接來電。公司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兩項大工程同時開工,除了我和陳會計還有接待處的雅林,說聖保羅傾巢而出不爲過。那手機躺在掌心裡有種安靜的固執。讓人忍不住想試試是不是壞了,等試過手機一切功能正常後,心裡就有種無處着落的失望感。

方正要開個單身告別會,約同事週末一起出去消遣。以前明明追人家佳欣追到傷神,等眼看就要結婚了,倒惺惺作態開始大肆感慨單身的寶貴,和自由的無價了。我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禁感嘆這年頭連老實人也不過如此了。

玩兒到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大夥說要散了。尤其是慕唐,喝酒加上連續幾天在工地熬夜,眼睛紅得跟吸血蝙蝠似的。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打呵欠,又是甩頭,又是流淚的。我忍不住有些擔心看向他問“你這樣子能開回去麼?別路上睡過去出什麼事!”

他咦了一下,不滿的看着我 ‘死丫頭,平白無故咒我出事兒’隨即又不得不搖頭說‘不過這陣子確實是忙得不輕。沒有一天早過兩點鐘睡覺的時候。凱文有一次還差點在工地出事兒!’

心咯噔的一沉,聲調卻不受控制的揚了起來‘什麼事?!嚴重麼?’說完又覺得自己表現的有點激烈,立刻心虛的看了慕唐一眼。他倒沒覺得什麼,繼續說道 ‘上個星期,工地要拆一箇舊建築,用的是那種吊着幾頓重鉛塊的吊車來拆。明明已經清場了,結果鉛塊剛甩出去,他倒不知從哪裡走了出來。’

‘然後呢?’想到今晚並沒有看到盛開文,我看着慕唐,底氣不足的問。

‘然後?我當時看着衝他飛過去的那一天的磚頭石塊,心想這個人肯定是完了。結果,你猜怎麼着,除了額頭被蹭破了點皮,又揚了一身的土之外,他一個零件也沒少。那麼多的‘流彈’竟然一個也沒砸着他。不過我們這些平時不敢對他大聲說話的人可都找着了一個好藉口,個個扯着嗓子的在他面前一頓亂吼。黃韻珊當時嚇得都說不出來話,煞白着一張臉連着捶了他好幾下。’

‘是,是該打……’我極力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

下了車以後,我讓慕唐一再向我保證不會在路上睡着了,才放他走。站在大廳裡等電梯的時候,腦子裡一遍一遍全是剛纔在車裡講的話。我知道盛凱文沒事,可一顆心卻不受控制的要去擔心。想像着他額頭流着血,一身塵土,不知所以的站在空曠的工地上的樣子。心忽然都揪起來了。‘叮’的一聲電梯到了,剛想走進去卻看到電梯里正低頭站着一個人,見電梯門打開了,那人擡起頭正想走出來,卻看着我定住了。

電梯裡的白熾燈有着電影的那種冷光,盛凱文站在那個略微狹小的方框裡,從天而降一樣的,那瞬間那種現實與幻像合而爲一的不真實感竟一下子把我震住了。盛凱文也顯然沒有想到會這樣遇見我,一雙眼睛毫不迴避的看着我,裡面是濃濃的期待和驚喜。

他額頭上貼着有半個巴掌大的創可貼,雖然是接近皮膚的顏色,可還是挺讓人觸目驚心的。看着他額頭的傷,心裡竟有了些微微的怒意。這叫只是蹭破了點皮麼?!

盛凱文似乎讀懂了我的表情,有些無奈,有些尷尬,還有些抱歉的衝我笑了笑。這時電梯門突然開始緩緩合起,我和他都是一驚急忙去按開關。兩扇門‘咯噔’的停頓了一下,又恍然大悟似的慢慢向兩邊退開。這次他直接向我邁了一步彎身牽起我的手把我帶進了電梯。我仰着頭看向他,腦子裡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是‘你來了多久了?頭上的傷疼不疼?爲什麼那麼不小心?’然而卻一句也說不出口。盛凱文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的眼睛,眼中竟似盛了一千個明白,一萬個懂得,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看着我低低的說‘說你想我吧,因爲如果你不想我的話,我這傷就受得是一廂情願了。’

‘不是......”我看着他說。他沒聽懂,問道‘什麼不是’。

“....不是,一廂情願”我幾乎用盡了身體裡所有的力氣,才從嘴邊悄悄的溢出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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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極其感動得看着我笑了並用手指擡了我的下巴,眼睛溫柔的掃過我的嘴脣,又緩緩看進我的眼睛,最後慢慢的吻了下來。溫涼而清淺的吻,逐漸從眼睛落到鼻尖。他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去反應,或者說是去逃開,然而除了蠱惑似的閉起眼睛,我什麼也想不動,也做不了。嘴脣相接的那一刻,兩個人似乎都有些震動。

他的胳膊環過我的後背將我摟進他的懷裡,落在脣上的吻也隨着他手臂的力量在逐漸加重,加深。四周充斥着他極淡極淡的古龍水味道,胸口是他的混着我的心跳,還有那份輾轉溫存的吻……

心口微微嘆了口氣,盛凱文,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