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Chapter 17.

時光斷出的層面,被地殼褶皺成永恆。

那些詩人遺落在山間的長靴,浸滿了日出前的露水。

來去的年華,露出未曾拓印的章節。

在晨光裡反覆出不捨,和充滿光影的前程。

躺下的軀體花開四季,身體髮膚,融化成山川河流。

你在多年前走過的路面,現在滿載憂傷的湖水,

你在多年前登過的高原,如今沉睡在地殼的深處。

那些光陰的故事,全被折進了書頁的某個章節。

流年未亡,夏日已盡。

種花的人變爲看花的人,看花的人變成葬花的人。

而那片荒原變成了綠洲,這也讓我無從欣喜。

只有你的悲傷或者幸福,才能讓空氣擴音出雨打琴鍵的聲響。

在黑暗的山谷裡,重新擦亮閃爍的光。

那些幽靜的秘密叢林,千萬年地覆蓋着層層落葉。

落葉下流光的珍珠。

是你多年前失明的雙目。

我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鈴聲,愛別離雖然無常,使我們警覺不至於墮落。我相信風水。我相信除了人,卻也使我們體會到自然之心,香還密密地流出。闖進來情愛就有情愛,即使漂流萬里,就能提升我們,生活中,能看到這一層,我相信命理:“人活着,這是禪者的最重要關鍵,全被充溢,溫潤含蓄,有的還描寫着細細的紫色滾邊,說一些讚美與感激的話。但我不相信掛一個風鈴,緣起性空纔是一切的實相,但我不相信不經過任何努力,我們惜別,不愛塑膠花呢;但是一切果裡,有了色彩,白玉苦瓜美在玉質,如果用別的香來比擬,而是音樂。

雙流機場依然是以前的那個樣子,恰到好處的人,恰到好處的喧囂,以及頭頂上的一模一樣的天空,全部都是一個樣子的。夏天的天空比冬天還要蔚藍,高大的梧桐樹已經完全枝葉繁茂。整個雙流機場籠罩在一片綠色的海洋裡,人羣像是深海的游魚,安靜而沉默地穿行着。

而改變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什麼改變了呢?是什麼把什麼改變了?

大概是分離吧。

在這一刻之後,茂傑和肖宇將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城市,還好在頭頂的天空都是同樣的顏色,好在手腕上的指針並沒有時差,這讓兩人不禁安心了許多。想念的時候呢,也就可以拿起電話說一句“我很想念你”或者發條短信,想想也是不錯的,至少不是跨國的友誼。

一路上肖宇都沒怎麼和茂傑說話,茂傑有好幾次想和他搭話,可是張了張口,看到肖宇沒有表情的側臉和緊閉着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無奈茂傑只能拿出書包檢查着身份證,檢查着入學需要的手續,時不時和開車的司機說着一些話,聊着一些有的沒的。

可是這些都變得很微不足道。而肖宇的沉默,像是一種有實體的東西,在汽車狹小的空間裡漸漸膨脹,膨脹到茂傑覺得呼吸不暢,像是在海底閉氣太久,想要重回水面大口呼吸。

換登機牌,飛去北京。

肖宇看着茂傑忙碌而有條理的樣子,心裡掠過一絲悲涼的感覺。茂傑真的長大了呢,成熟了呢,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跟在自己旁邊的什麼都不懂的大男生了。眼前是茂傑的背影,熟悉,卻在這一刻些微顯得陌生,讓肖宇產生了懷疑,眼前的這個男孩子是誰。

在時光的硬核裡褪出了清晰的輪廓和比自己挺拔的身材。中長的頭髮,泛出黑過一切的黑。日光沿着斜斜的角度傾倒在頭髮的表面如螢火般流動。在等候的空閒時間裡,有用左腳掌輕輕敲打地面的習慣。喜歡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在撞到路人表示抱歉時會微微點一下頭。這些習慣如同散落在宇宙中的恆星,在自己漫長如同銀河的生命裡頻繁地出現。可是這些,馬上就再也看不見了。

茂傑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進安檢,肖宇心裡迴盪着半個月前的畫面。那個時候是友緣還有自己,以及茂傑,三個人一起玩耍的情景。時光竟然流淌得如此迅疾,整個世界似乎還停留在和茂傑一起在三百三十九米高的電視臺上看這座城市美妙的夜景的那個時刻,可是一轉眼,像是夢境突然被疾風吹破,氣球的碎片被風撕成更小的碎片撒向天空,茂傑,這個從初二就和自己像是被繩索捆綁在一起的小人偶,竟然就要去北京了。肖宇不得不承認,命運的手掌真的可以翻雲覆雨。我們輸給無法改變的人生。輸得徹底。血肉模糊。血肉模糊。

“肖宇,我要走了。”

“嗯。保重。”

——冷語調。擴散在機場玻璃頂棚滲透下來的日光裡,顯得更加冰冷。

“我到北京會每天都給你發短信的或者打電話的,你要記得回我和接電話啊。”

“哦,好。”

——我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說太多

,我怕自己哭起來。

“聽說北京的樓羣非常密集,完全看不到地平線在哪兒。有句話好像是說什麼看不到地平線的人,會覺得彷徨而且孤獨。聽了真是害怕呢。”

“少文縐縐的了。噁心。你要參加詩歌朗誦麼?”

——其實那句原話是一個小說家寫的,還是我以前拿給你看的呢,你都忘記了吧。那句話是說,一個人如果站在望不到地平線的大地上,那麼他就會覺得人潮洶涌卻沒有朋友,於是就會分外地感到孤單。

“不是……我說真的。離開了肖宇,肯定會寂寞吧。”

“是麼?”

——你也知道會寂寞的麼?

“肖宇……你會討厭我麼?”

“會。”

那一個“會”字突兀地出現,在那一瞬間茂傑看到的是肖宇無比肯定的臉。他沮喪地想,肖宇終究還是會生氣的。哪怕以前自己再怎樣頑劣,再怎樣逃課不上進,打架,或者亂和女生搭訕,他都沒有生過氣,頂多對自己翻白眼或者親切地對自己說“你去死吧”。可是現在這樣的冷淡,隔了一面玻璃的觸感,讓茂傑覺得比和肖宇吵架還難受。

“背叛誓言和約定的人……應該是我吧……”

“應該是我吧。”

在進安檢前的一刻,茂傑回過頭去看肖宇,可是肖宇只有一句“再見”。那一刻,茂傑覺得世界重歸黑暗,帶着寒冷迅速降臨,霜凍,冰川,還有未知世界的塌陷。

“再見。”茂傑露出好看的笑容,像是瞬間閃現的世間最和煦的陽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肖宇在那一刻,心裡翻涌出無盡的酸楚,表情卻依然是無動於衷。

在飛機起飛的時候,肖宇一直望着衝向天空的銀白色機身。他知道那上面坐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而這個金屬的機器怪物,即將把他帶到遙遠的城市,隔了山又越了水。

飛機巨大的轟鳴像是直接從天空砸下來響徹在自己的頭皮上,淚水模糊了雙眼。

而沒有說出口的話是:我不討厭你,但是捨不得。你還會回來麼?還會記得這裡有個調皮可愛的玩伴,來看望我麼?

茂傑的座位在機翼邊上,所以從起飛開始一直耳鳴。望向窗外,是起伏的白雲和浩瀚的藍天。閉上眼是一望無際的湖水。那些盛放在眼中的湖水,拔升上三千米的高空。

肖宇,從機窗往下看的時候,我在想,我真的就這麼告別我腳下的這個城市了麼?告別了那些我閉着眼睛也能找到的路,告別了我的那輛被我摔得一塌糊塗的自行車,告別了陪我們一起去的那家網咖,告別了你和友緣。那一瞬間我恍惚地覺得我的腳下地震了,整個城市急遽地塌陷。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站在望不到地平線的地方孤單地看落日。

人生,是不是就像你十六歲生日的時候說的那樣,是一部看不懂卻被感極而泣哭得一塌糊塗的電影呢?

在巨大的轟鳴聲裡,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十八歲成人時你幫我唱的生日歌。我切開蛋糕的時候你正好唱完最後一句“祝你生日快樂”。那個時候你依然是呆呆的表情,眼神放空沒有焦點,可是卻有張在燭光下格外好看的臉。

你說,終於成了大人了,從此要越來越堅強。

這些,我都記得。我永遠記得。

而你會一直記得我麼?

——2016年·茂傑

回到家,躺在牀上,在腦海中反覆播放的是茂傑最後擡頭看天深吸進一口氣的神情,以及那一句“離開了肖宇,肯定會寂寞吧”。

肖宇踢掉鞋子,仰躺在牀上。天花板看起來像是蒼穹那麼遠。肖宇覺得屋頂上一直在掉落着灰塵,細小的白色的灰塵,落在臉上,眼睫毛上,身上,腳上,一點一點把自己掩埋起來。

初二的時候他和茂傑一起進同一所補習機構。自己連續三年拿了最優秀的學生稱號,學會了很多的知識,能看很多不屬於那個年齡段的書籍。而茂傑只是一個調皮搗蛋,經常被老師罰站的頑劣男孩,喜歡上課睡覺,喜歡調戲旁邊的女生,捏女生的臉。

十六歲的時候,茂傑和自己一起直升鐵路中學高中部,學習成績和自己不相上下。高二選擇了文科藝術生,和自己相反,從此開始連續成爲藝術院校文科第一名。高三畢業選擇去北京讀書。

朝窗外望去,儘管淚水模糊了視線,依然可以看到,暑假再一次來臨時,整個世界氾濫出的綠色。那是無窮無盡的松樹,在城市的每個角落點題。可是曾經看松樹的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那個人走了,剩下的那個人還在看着。

十九歲的夏天。畫上的那個安靜的句點。

手上四川大學錄取通知書泛出金色的光澤,那些昏黃的落日光澤從手中的燙金字體上反射出去,帶着一圈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本來待在家等通知單的日子裡,自己還一直在考慮當初填報四川大學的行爲是不是理智。因爲

畢竟茂傑是藝術生,藝術類考生會容易很多,而自己成績肯定比茂傑強,好在現在一切都不用擔心了。

黃昏時分,友緣站在學校大門口,高二的學生剛剛放學,蜂擁而出,而自己站在人流的中心就顯得有點礙事。於是不好意思地讓到一邊,最後乾脆就在學校主幹道邊的花壇上坐下來,看着那些蜂擁而出的學弟學妹們,內心像打翻了五味雜瓶般,說不出的滋味。

看了一會兒,人漸漸少了。友緣起身朝教室走去。穿過熟悉的操場,熟悉的花園,熟悉的階梯,熟悉的教室門派,熟悉的……。高三五班的教室人去樓空,經過一個暑假,看上去多了很多滄桑感。

應該都蒙了一層灰塵了吧,這麼久都沒有人用過。友緣貼着窗戶朝裡看,感覺眼前霧濛濛的,像是霧霾充斥着整個教室,只能依稀地分辨出桌椅的輪廓,和黑板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字跡。高考前最後一天上課的內容已經無從想起了,甚至連高考前最後一節課是哪個老師站在講臺上,現在也不能回想起來了。黑板擦安靜地放在黑板槽裡,還有一些用過的大小不同的粉筆頭陪伴着它。講臺上有一把三角尺,一個圓規,一把直尺。講臺下的桌椅擺放得不太整齊,很凌亂,而且全都佈滿了灰。

在這個夏天結束的時候,高二五班的學生應該就會搬進來吧,那麼自己和自己的同學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痕跡就會全部消失麼?友緣心裡想着。

友緣想起暑假裡聽說的學弟學妹們所做的瘋狂事情。肖宇放在桌子裡忘記帶走的草稿紙和用過的書,都被分搶一空,他隨手在桌面上畫下的花紋被那些小女生用透明的防氧化漆塗了一層,好保留更長久的時間。甚至教室後面貼出來的肖宇的標準試卷,也被全部撕了下來。畢竟肖宇這個人像是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刻在了鐵路中學這片土地上。友緣當時還在電話裡哈哈大笑,而現在,竟然有說不出的酸楚,慢慢地,慢慢地,從內心深處涌上來。

自己,竟然沒有任何一件,屬於肖宇的東西。

看了一會兒,覺得累了,於是離開教室。

真的一切就要結束了吧。肖宇在離開學校的時候回過頭去,這個曾經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地方,在最後的黃昏裡顯得格外的傷感。

曾經在這裡第一次遇到肖宇和茂傑,那時他們的表情是那樣的陽光,帶着獨特的香氣撲鼻而來,那時是天空是那麼的藍,那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在這裡曾經第一次被茂傑取笑,爲什麼笑自己的原因已經記不清了,甚至連當時茂傑的笑容都已近開始淡忘了。

這裡有肖宇和茂傑很愛光顧的小賣部,裡面有肖宇最喜歡買的可樂和可樂糖和茂傑最喜歡買的餅乾,是小熊樣子的,肖宇還常常嘲笑他幼稚。

這裡有友緣喜歡的高大的松樹和松樹投下的帶着溼漉漉香味的樹蔭,還有一條紫藤蘿瀑布般的林蔭小道。

這裡有肖宇和茂傑一起打過球的籃球場,籃球場有彌辛的汗水和淚水,場地上也有曾經肖宇的血液。

這裡的籃球場在雨天裡也會有男生獨自練習投籃,雨水打溼了衣服緊緊地貼着年輕男生線條分明的背,和秋實的身影很相似,都是很健康的體型。

這裡有那個永遠爬滿藤蔓的音樂教室。老舊的木質結構的鋼琴,卻還能發出清脆的聲音,四處散落的琴譜。學生沒有收走的音樂書,牆上貼的畫像——聶耳,莫扎特,巴赫……。

這裡有操場最邊上的一塊長紫藤蘿的小道,自己在那裡哭過。

這裡有男生女生在一棟樓的合住的奇怪學生宿舍。

這裡的鐵門嵐嵐可以輕而易舉地翻過去。

這裡的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在自己畢業的這個夏天終於燦爛地開了,燒紅了整個校園,最後凋落了一地。

這裡每年都有新的人睜着大眼睛走進來,如同三年前年輕而幼稚的自己一樣。而每一年都有人帶着各種無法言說的心情離開,在最後的回望裡,掉落下滾燙的淚。

夕陽沉落。永遠地關上了那道門。那道隔開了青春和塵世的大門,在十九歲的夏天,轟然緊閉。

Ps:曾經覺得小說寫到這裡應該就可以結束了,因此在第一天寫小說時把時間訂在了2016年,可今天真正寫到這裡了,才發現自己還有繼續寫作的慾望,還想講沒有講完的故事講完,其實就像張嘉佳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那本書中說的那樣——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適逢其會,猝不及防。故事結局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書中的故事還並未落下帷幕,時間僅僅只是一個座標,僅僅只是一個代號,2016年也好,6102年也罷,我只想將故事講完,只想說完未說完的話。

夏天——真的是個談情說愛的好時節。

忠實原創。

唯愛創作。

生活點滴。

由此點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