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活一世

初秋時節,天氣早晚有些涼了,燦爛的朝陽從東邊緩緩升起,在九如庵偏僻的小院裡灑下淡淡溫暖的光輝。知槿迎着朝陽將院子收拾乾淨又去廚房蒸了饅頭,這才顧得上回房洗漱。

洗了臉,知槿坐到桌前,手裡拿着巴掌大的銅鏡,瞧清楚裡面的這張臉,許久才嘆息一聲。

她居然重生了,而且是回到了兩年前她十三歲的時候。

十三歲的知槿瞧上去還有些稚嫩,小臉也沒長開,卻不難看出好相貌,秀氣的眉毛,蘊含着霧氣如秋水般的大眼比黑曜石還要閃亮,微微上翹的朱脣,小巧而高挺的鼻樑,白皙的瞧不見毛孔的皮膚。

最吸引人的是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爲原本生動的五官又增加了許多色彩。

本是個美人胚子,若是生在平常人家,過幾年也能找個好的歸宿,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奈何重生了醒來還是尼姑,似乎不能擺脫尼姑的命運一般。

鏡中的人眉頭輕蹙,思緒有些漂移。

她是被師父從京郊的亂葬崗撿來的孩子,除了當時身上穿的衣服上繡着‘知槿’二字,其他的有關她身世的東西一概全無。從記事起便跟隨師父呆在山上,取了法號‘清水’以爲會這麼平淡的過一輩子,卻不想被人害死。

上一世她是被靜安師叔和主持靜海害死的,只因爲她生的好看,靜安的姘夫瞧上了她讓靜安心生歹念趁她挑水的時候將她推入河裡。可惜她命不該絕被師父拼死拉了上來,卻不料一個月後又因爲打翻了主持師太靜海的香料而被人活活打死。

這一次師父沒能救得了她,只是在她斷氣之前抱着她,哭着祈求上蒼下輩子再也不要做尼姑。知槿臨死前也是這樣祈求,甚至到了地府也是這樣哀求閻王爺,可閻王爺似乎將她的請求忘記了,讓她一睜眼又回到了這裡。

這裡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窩。

知槿回過神來靜靜的看着鏡中的自己,瞧上去還是太過軟弱,雖然漂亮但還是多了些第一世沒有的憂愁。上一世她就是因爲太過軟弱膽小,才被人害死。再世爲人想到這尼姑庵中的齷齪種種,秀氣的眉毛不自覺的皺了皺。

說不失落那是騙人的,但也無能爲力。前日半夜醒來就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個時候,有驚喜也有失落。好在有了上一世的經驗,驚訝過後便平靜的接受,這一世可不能像上一世那般窩囊了,定要好好的護住自己。

外面陸續傳來走路的聲音,想必師姐和師父她們已經起來了。

知槿回神,又瞧了眼鏡中的自己,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活着就好,這次她再也不能軟弱了。想畢又微微蹙眉,軟弱了十幾年想強大起來談何容易。但是知曉了前世要發生的事情,她總不能再栽跟頭吧。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好了,或許這一世能夠平安也說不定呢。

鏡中的女子若是不看頭頂上的灰色尼姑帽,是個很美的少女。此刻嘴角輕輕上揚,眼睛裡多了上一世從未有過的東西。

“清水,起來了嗎?”門外傳來師姐清玉的聲音,柔柔的軟軟的帶着絲絲的寵溺。

若是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她恐怕真的會很開心有這麼一個師姐,可她已經知曉上輩子被她出賣做了替罪羊,又怎麼會心無芥蒂與她親近。

但是,她現在還是十三歲的清水,還不知清玉的心思,於是調整好表情,甜甜的應道:“師姐,我已經起來了,饅頭蒸好了,你去做菜吧。”

說着,隨手拉開門,臉上已經堆滿了依賴的笑意,清玉靜靜的瞧她一眼,也被這明快的笑臉閃花了眼,愣了片刻便笑了笑轉身去了廚房。

瞧着清玉的身影越來越遠,知槿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諷刺笑意。什麼姐妹情深,什麼溫柔善良,都不過是自私自利善於僞裝罷了。

吃過早飯,知槿去師父那裡和師父說了會話,這才告辭離去。剛出門便被清玉叫住:“清水,主持師太叫你過去一趟。”

“哎,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知槿答應一聲,便跟在清玉身邊向外走去。

清玉長知槿一歲,但是來庵裡的時候已經九歲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這會兒跟知槿走在一起,出聲問道:“可知道主持師太叫你所爲何事?”

知槿瞧她一眼,疑惑的搖頭,十足的孩子氣,還帶着嬌憨,“我也不曉得,可能又有些什麼活讓我幹吧。”知槿偏了偏頭,想起上一世即將發生的事情,她怎麼對清玉都親近不起來。

上一世的知槿太過愚笨可欺,整個尼姑庵的尼姑都喜歡指使她幹着幹那,主持師太非但不管,還變本加厲的把一些重活交給她做。師父去求了幾次,被主持師太罵了一頓,也不敢管了,只是私下裡幫着幹一些。

這會叫她過去,指定又做些什麼事情。只是想到後面發生的事情,知槿勾了勾脣無聲的笑了。

“清水有什麼高興的事嗎?”清玉驚訝的看着不符合清水平日裡的笑容,不由得愣了。

“啊。”知槿回神,趕忙恢復嬌憨單純,“沒有啊,師姐快些走吧,別讓師太等急了。”

清玉愣了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等她回過神來,知槿已經停下來奇怪的看她了。忙收起這些念頭,露出一個溫婉的笑意走上前去。

兩人在走廊盡頭分開走。知槿走了沒多久便到了主持師太靜海的房間。

主持師太靜海師太見知槿過來,才稍稍擡頭,“你去山下鎮上的藥鋪抓些藥回來。”說着遞過來一張藥方。姿態高高在上,語氣更像是給我幹活你要懂得感恩一樣霸道。

知槿伸手接過來,行禮後就往外走,到了門口方聽見靜海低沉道:“快去快回,不可讓他人瞧到藥方,你也不許偷看。還有,別人問你什麼不用回答,只記得買藥回來就好。”

“是。”知槿將藥房塞進衣袖,低眉斂目退了出去。

雖然有了上一世的經驗,但是她明白,重生後的生活軌跡不一定就會按照上一世走,但是再怎麼變化人的性格還是改變不了的。靜海師太還是那般死氣沉沉,師父還是溫柔善良。

還好目前爲止,還是和上世一般走向,她小心些走不會出錯吧?

想到師父,知槿的臉上纔有了一點柔和,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師父對她最好了。上一世她是被毒打致死的,死前師父抱着她一直哭一直哭,還跟主持師太求情,主持師太不理,直到將她打死。

爲了一包香料將人打死,這就是尼姑庵的生存狀況。而尼姑庵裡唯一對自己好的也就師父了,像母親一樣愛着她,雖然她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可惜直到死她纔看清庵裡的貓膩,沒能及時的保護好自己。重來一世她一定小心又小心纔好。

臉上的柔和還未散去,便在前院碰上清玉,清玉放下手中的掃帚過來一臉好奇的問道:“主持師太叫你何事?”

這麼好奇?好奇到從來不掃前院的人突然來掃前院?哼,知槿心裡暗自嘲諷,臉上卻滿是天真的笑容:“也沒事,說是有些受了風寒,讓我下山去買些藥回來。”

“嗯,那你早去早回。”清玉見沒什麼事情隨手將掃帚一扔便徑自離去,滿園的樹葉似乎也成了擺設,一股秋風吹過,幾片樹葉在空中打個旋又落了回去,院中一片寧靜。

知槿脣角勾了勾出了九如庵。

昨夜剛下過雨,山間的空氣很清新,知槿邁着輕快的步子朝山下走去。

九如尼姑庵位於九如山靠近山頂的位置,平日香火不是很旺,偶爾來上香的也大多是山下小鎮周邊的居民,再遠就是九安縣的香客。

山下的鎮子叫九如鎮,僅有的幾條街道上此刻滿滿當當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知槿聽他們談論才知竟有凱旋而歸的隊伍回朝途經此地。

前面幾匹高頭大馬上坐着幾個威武的將領,滿身的煞氣讓小鎮的百姓望而生畏,遠遠的看着他們心中的戰神,卻不敢靠前一步。知槿只擡頭瞧了一眼,便被領頭將軍身上的煞氣駭的心跳不安,低頭雙手合十退到人羣的後面,靜等着這隊人馬過去再去藥鋪。

高頭大馬上,一身戎裝側臉冷硬,嘴脣緊抿的秦晉偏頭隨意的一瞥,冷厲的目光正好瞥見一個身穿僧袍的小尼姑,眼睛明亮如秋水,神色淡定,瞧到他們這一行人稍有驚訝隨即褪去,只是一瞥便低下頭去,竟藏着絲絲的怯意。

時隔一世,他又看到了這個小尼姑。上一次還是上一世他出徵前夕在這九如鎮匆匆一瞥,哪知不過打了一仗回來,再去打聽的時候便聽到小尼姑身死的消息。這一世倒是提前見到她了,那大眼怯生生的垂着,讓他平靜了多年的心又是一動。

“停!”喬風勒緊繮繩,瞧清將軍伸手的動作,忙叫停了部隊,不解的瞧向秦晉。

見秦晉坐在馬上偏着頭瞧着人羣中的什麼人,喬風詢着視線瞧去,是一個看上去不大的小尼姑,正眼鼻觀心的低着頭,雙手合十,瞧不清表情。

主子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瞧上了這小尼姑?

喬風摸摸頭,不解的瞧着秦晉,心裡卻是一驚:主子平日不好女色,現在對着一個尼姑這般瞧,難不成瞧上了一個尼姑?我滴個乖乖,若真是這樣,那還了得。真是本年度最大的新聞啊。

但這是在街上,稍有停息可能會引起騷動,喬風試探着提醒:“將軍?”

“暫且在九如山下安營紮寨,本將軍要養傷。”秦晉下完命令又瞥一眼小尼姑,接着打馬走了。

喬風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此次接到皇上旨意回京本來不需要多塊,但是路上將軍卻一反常態讓衆人快速行軍,他以爲將軍是迫不及待回家見家人,卻不想突然下令駐紮在九如山.....

而且...養傷?喬風狐疑的看着他,他們將軍確實有傷在身,只是他肩上的傷並不是很重,而且比這更重的傷也傷過,卻未像現在這般重視過,怎的突然轉性子了。

軍令如山,喬風不去多想趕緊下令打馬跟上,走出很遠,回頭瞧向來處,只見小尼姑擡頭,雙眸如秋水,眉頭輕蹙,惹人心生喜歡。

直到馬蹄聲再也聽不見,知槿這才長舒一口氣擡起頭來緩緩離去。剛剛那灼人的目光,她自是感覺到了,猶如兩道閃電,將她雷的外焦裡嫩,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這會走在人羣散去的街上,尚能感覺到自己四肢的痠軟無力,呼吸緊促。

當然,她是嚇得。她膽子本來就小,上一世更小,這一世因爲知道前一世的際遇,膽子好歹大了些,即便她有了要強大的心思,但是剛剛瞧到那隊人馬,骨子裡的膽小因子又不禁鑽了出來。

果然,一個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

到了藥鋪,知槿將藥方遞給櫃檯後面的掌櫃,站在一旁等候,掌櫃的是四十多歲的男人,將藥方展開一瞧,奇怪的瞧了知槿一眼。

知槿不疑有他,雙手合十彎腰行禮:“阿彌陀佛。”聲音清脆宛如黃鸝之音雖如其他出家人一般刻意壓低但是絲毫不減聲音的動聽,打在人心上一顫,饒是掌櫃到了這般年紀也不由多瞧了幾眼。

小尼姑十二三歲的樣子,模樣還很稚嫩,但慢慢長開的五官卻是精緻的不行,多一分過於濃厚,少一分過於清淡,這般容貌剛好對得起傾城二字。

只是小尼姑要抓的藥......

掌櫃不敢置信,又擡眼瞧了她一眼,不確信的問道“你確定要這方子上的藥?”。

知槿皺眉,雖然不解這掌櫃的爲何這般能說,但還是點了點頭。心中卻不由得有些驚訝到底是何藥,她記得上一世也出來抓過藥,至於是什麼,她還真不知道。

掌櫃的狐疑的瞧了她一眼搖搖頭,轉身去配藥。不多時,他將配好的藥遞給知槿,臨了還是不死心的問道:“這是何人所用?”

知槿更加不解了,你只管抓藥就是管我給誰用呢。但是想到來之前主持師太的囑託,還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直到知槿付了錢提着藥離去,掌櫃才嘆氣搖頭道:“唉,真是風化日下啊,一個尼姑竟然買這種藥。”

門口進來一個戎裝打扮的男子,進來時正巧和知槿擦肩而過,只一瞬,便也被知槿的容貌所吸引,但是對方是尼姑,他也不好多瞧,很快便扭頭進了藥鋪大堂。

“掌櫃的,尼姑還不能買藥了?”張堯樂呵呵的隨口問道。

掌櫃的擡眼瞧他,然後又搖頭嘆氣:“不是不能買藥,只是買那藥.....哪是正經的尼姑該買的啊。瞧着挺漂亮的一個小尼姑,可是竟然做這等勾當。唉,真是老了,瞧不下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了。”

張堯一愣,似乎還有什麼隱情,想到剛剛那小尼姑如秋水般的眼睛還有傾城的容貌,更加不解,好奇心作祟,隨即又問:“什麼藥值得掌櫃的這般感嘆?”

“墮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