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要不要殺胡亥
“糧食產量多寡,跟許多因素有關,土地的多少,地力的肥厚,灌溉的條件,耕作的技巧,應對旱澇的能力,以及現有農具的改進……”
所有人都看着趙郢,知道這位皇長孫殿下,肯定還有下文。
果然,就見他環顧左右,笑着道。
“但最重要的,其實還是種子的問題,在現有條件下,要想提高糧食的產量,最重要的,還是要挑選最優秀的種糧……”
內史騰期待了半天,見趙郢說了半天,就說出來一個挑選種糧,心中不由微微有些失望,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重新坐了回去。
見趙郢兀自還沒察覺自己已經漏了怯,忍不住提醒道。
“其實,挑選種糧這種事,我們一直在做……”
話沒說完,就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唐突,有當衆質疑皇長孫的不懂裝懂的嫌疑,又笑着補充道。
“只是沒有找到關鍵,勞工費力,效率很低,殿下可是又想出了諸如耬車之類,妙絕人寰,惠及天下的辦法……”
開始,還只是想給皇長孫殿下一個臺階下,可說着說着,就發現,這種可能性真的極大啊。
完全有可能!
誰不知道皇長孫殿下天資聰敏,發明新式農具,就跟吃飯喝水似的,說不準這會兒已經有了能提高挑選種糧效率,甚至是挑選出更好種糧的辦法。
不要說內史騰,其他人其實也都想到了這一塊。
始皇帝已經捋着鬍鬚,開始笑眯眯地看着自家這個大孫子,等着他再次驚豔衆人了。
這個時代,尤其是在大秦,工匠還不是奇巧淫技的代名詞。
始皇帝也從來不覺得,自家孫子會一些墨家的手藝,就降低了身份。更何況,自家這個孫子,這段時間,推出的都是足以流傳後世,改變大秦耕種水平的國之利器。
誰知道,趙郢聞言,卻笑着搖了搖頭。
“奇思妙想沒有,不過我這裡卻打聽到了一種,抗旱能力強,生長週期短,可以一年三熟,產量還算可觀的新稻種……”
一年三熟!
正捻着鬍鬚,在那裡感嘆皇長孫殿下這等驚才絕豔的人物,原來也有短處,有不瞭解的事情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了一年三熟這幾個字眼。
激動地手一哆嗦,原本就稀稀落落,沒有幾根的鬍子,都給拽下來好幾根。
這要是換了以往,他能心疼死,但此時,卻顧不得了,再次騰地一聲站起了身形,呼吸急促地看着這位皇長孫殿下。
“敢問殿下,此言當真……”
話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道。
“敢問殿下,這種新稻種現在哪裡……”
沒人去留意這位治粟內史的失態,因爲大家其實都差不多,就連始皇帝都不由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自己家這位大孫子。
前腳剛剛引進了棉花,後腳這又找到了一年可以三熟的新稻種!
果然,大秦之外也有好東西啊!
趙郢自然不知道,此時自家這位大父,心思已經從稻種身上,轉悠到了其他地方,甚至已經開始計劃着,怎麼再去擴大自己的地盤了。
“象郡象林縣——”
趙郢也不賣關子,徑直扔出這個地名。
象郡象林縣,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占城稻發源地。趙郢所說的新稻種,其實就是後世的占城稻。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個時代,占城稻沒有引起統治者足夠的重視。
明明大秦對農業的重視,幾乎已經到了髮指的地步。也在指導農戶耕種上,投入了比後世諸多王朝更多的精力,有着更加精細的管理。
而且,占城——也就是象林,現在已經納入了大秦的統治。
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
但事實上,這種抗旱高產,甚至能一年三熟的稻子,一直到宋真宗的時候,才引起了足夠的重視。
這位宋真宗,在皇宮親自試種之後,直接下令“取占城稻三萬斛”,分給各地種植推廣,直接把稻子的產量翻了一番。
“蘇湖熟,天下足。”
這就是占城稻的功勞,自從,中國的糧食產業中心南遷,而江南也漸漸地成爲了魚米之鄉。
“象林縣?”
始皇帝有些疑惑地環顧左右,頓時就有一旁的內侍,非常有眼色勁兒地捧過來一卷地圖。
始皇帝當衆打開,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一塊靠近海邊的土地。
象郡,設置於始皇帝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14年,距今已經有了近四年的時間。他自然在地圖上,反覆地巡視過自己新得的這片土地,只是沒想到,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藏着這麼好的稻種!
看着始皇帝那不確定的目光,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不錯,象林縣。”
“一年三熟?”
“一年三熟。”
“抗旱?”
“抗旱。”
始皇帝啪地一拍面前的几案。
“此縣令之失!”
趙郢:……
是縣令之失嗎?
不能說不是。
畢竟,縣令這個官職,他本身就有勸課農桑的責任,像這種足以打破大秦糧食困境的新稻種,他竟然沒有及時上報朝廷……
別管因爲什麼原因,說他失職,都不能算是冤枉。
此時,沒人懷疑趙郢說的話,畢竟,當着始皇帝和那麼多朝中大臣的面,若不是確有其事,哪怕是皇長孫也絕不敢信口開河。
因爲,這東西太好驗證了。
“臣懇請陛下,立即下令,去象林縣調去稻種,推廣天下……”
內史騰神色激動,目光灼灼地看向始皇帝。
身爲大秦主抓農業生產的最高官員,這種抗旱又高產的新式作物,簡直是意外喜從天降。
始皇帝沉聲道。
“準!”
當即令人喚來李忱、卓易和徐志等人,着令立即起草詔書,令如今坐鎮嶺南的大將軍蒙恬,立即徵集當地稻種,運送回關中。
見李忱、卓易和徐志三人,轉身要走。
趙郢不由心中一動,叫住了他們的身形,笑着看向神情振奮的始皇帝。
“大父,徵集和押送新稻種,干係重大,稍有不慎,就會影響今年的種植推廣,用人不可不慎——趙佗將軍,做事沉穩,又久在嶺南,熟悉嶺南事務,若是由他親自負責,定然事半功倍……”
若是趙郢口中的象林縣稻種,真的如他所說的那麼優秀——不,哪怕打個折扣,都是一個了不得的發現。
民以食爲天,這種事情,對大秦朝廷來講,再重視都不算過分。
趙郢的這個推薦,幾乎無可挑剔。
對於趙郢這個建議,始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這狗東西,分明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把趙佗從嶺南給調回來!
他眼神戲謔地瞥了一眼自家這個大孫子,想不明白,這孩子爲什麼會對趙佗這個人這麼不放心?
當初各地鎮守主將,流調的時候,他就想把趙佗調回來,如今又藉着這個機會開口……
不過,他微一沉吟,便點頭應了下來。
“言之有理!準——”
趙郢聞言,不由心中一喜,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如今,始皇帝尚在,再給趙佗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違逆皇命。而一旦離開了嶺南,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還能翻出什麼新花樣?
到時候,他自然有一千個理由,把這位給扣下來。
或許,這個時候的趙佗,還沒有背叛大秦的心思,也沒有背叛大秦的勇氣,但趙郢知道,這貨後來真的背叛了啊。
調回來,留下他!
心驚膽戰地來,頭也不回地走。
雖然這一頓飯,吃得大快朵頤,雖然今天大家都談笑風生,但一離開章臺宮,大家就不由都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走——
速走!
沒誰會提今天的這一場暴風雨,也沒誰會提今天這一場驚天大案,因爲沒必要了,這個時候,沒誰敢,也沒誰能擋住始皇帝舉起的屠刀。
最關鍵的是,下面的事,他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風流雲散。
大殿裡很快爲之一空,看着宮女內侍,輕手輕腳地打掃着殘羹冷炙,始皇帝笑了一上午的臉,終於慢慢地冷了下來。
冷若寒霜。
他長身而起,看向早已經在角落裡,悄無聲息地等待了多時的黑。黑躬身不語,始皇帝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看向身邊的趙郢,淡淡地道。
“去,喚你十八叔過來……”
趙郢心中一凜,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諾——”
胡亥就在宮中宿衛,想要找到他,不是什麼難事。看着大步而來的趙郢,胡亥心中一顫,臉上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
“郢兒……”
趙郢沒有如一往那樣,大笑着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而是停下腳步,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拱了拱手。
“十八叔,大父請你過去……”
胡亥聞言,頓時心中一突,兩條腿都軟了下來。
他有些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看着趙郢有些生硬的面孔,猶豫了半天,才掙扎着道。
“郢兒,我要是說,今天的事,跟我無關,你相信嗎?”
說完,他眼巴巴地看着趙郢,眼神中已經有了一絲乞求。
他雖然資質平庸,志大才疏,但不傻,他知道,今天這個罪名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會有一個什麼下場,也知道,若是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自己今天根本不可能擺脫這個栽贓侄子,厭勝陛下的罪名!
因爲,如今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指向自己。
而偏偏自己百口莫辯!
趙郢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的胡亥,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聲音平靜地道。
“十八叔,伱應該明白,我信不信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跟大父解釋……”
胡亥頓時語塞。
“我沒有做!”
胡亥停頓了半天,只能有些無力地憋出這麼一句,說完,也不知道是爲了給自己鼓氣,還是想向趙郢證明。
“我真沒做……”
趙郢沒去看他。
“走吧,莫讓大父久等……”
看着趙郢冷淡的態度,胡亥一顆心不由沉入了谷底。他宛若被人抽取了精氣神,兩腿發軟,走起路來,如在雲端。
看着失魂落魄地走來的小兒子,始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至極的神色。
他輕輕地擺了擺手。
大殿裡的宮女侍衛,瞬間退下。
空空蕩蕩的大殿裡,就剩下這祖孫三人。
“十八,你可知朕今日爲何喚你前來……”
看着臉色蒼白,驚慌失措的小兒子,始皇帝臉上覆雜的神色慢慢收起,眼神也慢慢變得平靜,如古井無波,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的喜怒。
聽着自己阿翁的聲音,胡亥不由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阿翁,不是我——”
他說完,眼巴巴地看着始皇帝。
“真不是我……”
始皇帝意味難明地看着這個驚慌失措,已經亂了方寸的小兒子,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自己昔日,是怎麼動了讓他接掌大秦這個念頭的?
“你怎麼證明……”
胡亥張口結舌,怔了半天,才神色激動地爬起來。
“阿翁,是酈食其那狗賊誣陷我,對不對,定然是他誣陷了我……”
始皇帝心中越發冷了下來,嘆了一口氣。
“酈食其臨死之前,不曾吐露你半句……”
胡亥:……
他頓時茫然,不知所措。他忽然發現,自己就算是想辯解,都無從辯起。因爲從頭到尾都沒有人來指認自己,甚至連當初提出這個計劃的酈食其都已經死掉了。
但偏偏所有的證據又都指向自己……
一顆心不由沉入谷底。
始皇帝嘆了一口氣,看向一旁默然不語的趙郢。
“郢兒,你覺得該如何處理這個孽障……”
趙郢看向胡亥,忽然就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腳踝。
“郢兒,你要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對了,我們叔侄感情一向最好,我怎麼會坑害你,就算是要坑害你,又怎麼會去咒詛阿翁……”
雖然面對着胡亥,但趙郢眼睛的餘光,卻一直在注意着始皇帝的神色。他注意到,在胡亥提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始皇帝的眼神分明地波動了一下,就知道,始皇帝心中恐怕已經相信了幾分胡亥的說辭。
至於他——
他其實一直在猶豫。
從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胡亥之後,就在猶豫,猶豫着要不要藉着這個機會,徹底絕了這個後患。
他知道,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