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2.故人逐漸凋零，貪婪之罪
長安城刑場上。
王仕林罪刑公佈，所做的惡事都被揭露出來，最終被當街處斬，各種親屬也被直接斬首示衆，結局大快人心。
圍觀百姓們，紛紛拍手稱快。
現場還有許多人對王仕林進行咒罵。
一個矮瘦的男人，站在人羣當中，看着王仕林身死當場，看着他一家老小被嚴厲處刑。
他露出兔死狐悲的哀嘆，低聲嘆息道：“武安君刑法嚴厲，連王仕林都落得如此下場，刑法無情啊，恐怕我也沒有個好結果。”
矮瘦男人回到家，選擇跟親友們做出訣別最終，毅然決然的前往趙家府邸。
趙家府邸，自然是武安君府。
他站在門前，躊躇的看着面前的武安君府，臉上露出自嘲，還有落魄的神情。
最終，敲響院門。
……
趙玄奇心中還沉浸在王仕林死去的消息中，站在院子裡思緒翻騰，久久沒有回過神。
“咚咚咚…”
沒想到卻有人敲響了院門。
不等家丁們開門。
“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找我呢？”
他心中疑惑，主動打開房門一看，屋子面前站着一個矮小乾瘦的男人。
這個男人大約接近40歲的年紀，身材幹瘦，而且皮膚比較黑，明顯是曬黑的，身上的皮膚看起來也比較粗糙，給人一種清貧的感覺。
就連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路邊攤上最普通的藍色衣袍，布匹便宜，似乎是一個貧寒人士。
雖然一生貧苦打扮，身上卻給人一種乾淨整潔，清爽利落的氣息，不見一點骯髒。
趙玄奇皺眉。
他並不知道面前這人是誰。
根本不認識。
這個人找上自己會是什麼事情呢？
身旁的護衛爲趙玄奇解答了疑惑：“這人名叫歐陽富貴，乃是北地高官，一年前從北方地區調升京城…”
歐陽富貴！
趙玄奇的腦海裡彷彿有一道驚雷閃過，剎那間愣在原地。
他看着面前的乾瘦男子，驚訝道：“你真的是歐陽富貴？青雲書樓的那個小胖子？”
矮瘦男子尷尬的點頭：“趙玄奇兄弟，別來無恙啊，一眨眼，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面，一切彷彿都在昨天。”
聽着這熟悉的聲音，還有這熟悉的說話語氣，包括這種熟悉的稱呼，趙玄奇才徹底確定面前這人就是歐陽富貴。
歐陽富貴與王仕林加在一起，便是胖瘦仙童，青雲書樓裡，三人一起讀過書，也同時高中進士！
印象中，歐陽富貴又矮又胖，身體十分肥胖，渾身髒兮兮的，鼻涕特別多。
沒事就喜歡擦鼻涕，身上時刻帶着一張帕子，擦了一次鼻涕，一會塞進袖子裡，然後下次拿出來再擦。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把趙玄奇噁心壞了。
後面歐陽富貴在書樓當中，經常躲在一邊看春宮圖，各種春宮圖都被他翻出來，沉迷於春宮圖中一去不復返，甚至還帶壞了王仕林。
當初，如果不是趙玄奇把他們罵醒，也許他們兩人能不能高中進士還不一定！
沒想到剛剛送走王仕林，歐陽富貴卻主動找上了門！
趙玄奇拍了拍歐陽富貴的肩膀，立馬把他請進家中。
嘴裡還一邊問道：
“你變化太大了吧，我都已經認不出你了，我記得伱是個大胖子啊，你怎麼會變化如此大！”
明明是又矮又胖，而且髒兮兮的胖子，如今竟然變得如此乾瘦，一塵不染，乾淨無比。
變化太大了！
歲月不留人啊！
歐陽富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眼神惆悵的說道：“我這次找你，是因爲我有重大的事情要告訴你。”
趙玄奇帶着他來到房間裡，二人坐在牀鋪上，面對面而坐。
他拍了拍手，便有下人取來一個小桌，小桌擺在二人中間，上面放着瓜果蔬菜。
這才疑惑道：“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來找我呢？”
歐陽富貴面色平淡，語出驚人道：
“我是來投案自首的，我這些年貪污了太多的錢財呀，數也數不清，死罪是我的最終結局…”
“我做事比較隱秘，所以現在錦衣衛還沒有發現我的罪行，但是我相信錦衣衛的能力，遲早會將我抓捕歸案。”
“與其落個狼狽而死的下場，倒不如坦然赴死，在死之前見見你這位知心朋友，也算是滿足我最後的心願，可以安穩的死去吧。”
他的語氣平淡，就像是訴說最平常不過的事情，絲毫沒有把自己的死罪看在眼裡。
彷彿死亡罷了，
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什麼大不了。
歐陽富貴說着，一邊還伸出手，抓着面前的瓜果，大大方方的吃了起來。
趙玄奇看着身材幹瘦的歐陽富貴，看着一身清貧打扮的他，臉上瞬間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歐陽富貴竟然也貪污了？
以前那麼胖的他，現在都變得那麼瘦。
而且又黑又瘦，一身清貧。
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清官。
怎麼可能也犯下了貪污的罪行呢？
而且還自稱是一個大貪官？
大胖子已經瘦成了這般模樣，你這個樣子也不像貪官啊！
趙玄奇有點不可置信。
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心中的滋味，萬般複雜，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話語來形容。
沒想到再次見面，卻站在了對立面！
他最終說道：“王仕林如此，你也是如此，你們爲什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啊！”
“你們算是我的知心朋友，你們當初的宏大理想，我可是一直記在腦袋裡，我真的不忍心看到你們最後是這種結局收尾…”
故人相見，沒有想象中的把酒言歡，卻是充滿着淒涼還有飽含落魄的哀嘆。
歐陽富貴低下頭，手中剝開一個橘子，把橘子皮隨意的一丟，然後掰開橘子遞給趙玄奇一半。
另外一半慢慢剝開，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聽到趙玄奇的話語，歐陽富貴面色依然平淡，但是他的目光卻是變得暗淡：
“這些年我感覺我就是陰暗水溝裡的老鼠，什麼真心話都不敢吐露，躲躲藏藏，藏頭露尾，見不得人。”
“現在吧，也只有面對你的時候，面對你這種真心朋友的時候，我才能吐露心扉啊。”
歐陽富貴緩緩開口，把他這些年經歷的事情緩緩告訴趙玄奇。
“離開長安之後，我就任地方官，我以爲那是我新生的開始，沒想到卻是我墮落的起源。”
“你知道我這人，我嘴巴比較笨，也不懂什麼人情世故，加上我出身卑微，所以我不受上官重視，得不到重用。”
“甚至我經常被排擠，被所有人嫌棄的那種，他們嫌我髒，嫌棄我鼻涕多……”
“我不甘心啊。”
“我好歹也是堂堂進士，在進士榜單上也是鼎鼎有名，排行比較靠前。”
“結果到頭來，居然只是在地方混一個小官，遲遲得不到晉升，多年來躊躇不前，那些功名比我低的人都已經可以騎在我頭上拉屎……”
“我想要當官，我想要當大官，我想要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去死！”
“爲了得到重用，我只能改變我自己，放棄曾經的理想，放棄曾經的愛好，提升自己，迎合上官，搜刮民脂民膏，討好上官，最終只能當一個貪官污吏，渾身解數的去討好高層。”
“我變成了一個大貪官……”
歐陽富貴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裡露出深深的無力感，手中的橘子也被他捏成一團，汁水四處噴濺。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趙玄奇，幾乎是用痛苦的語氣說道：
“我認爲我之所以不能當高官，之所以不能得到晉升，一切都是我的錢不夠！”
“一切都是因爲我出身卑微，我太窮了，我沒有錢財討好上官，我缺錢！”
“於是我拼命的賺錢。”
“可是正當途徑又能賺多少錢呢？”
“爲了賺錢，我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無數罪過，開設賭場，專門坑騙一些賭鬼，開設妓院，強迫他人賣妻女，強迫接客掙錢，暗中建立幫派多收稅務，貪污賑災糧食，索要各種好處費，包庇重大罪犯，勾結地主豪強巧取豪奪，搶走百姓農田…”
“只要是能夠掙錢的途徑，那我就去做！”
“只要可以掙錢，只要給我錢，一切都好說！” “我利用我身上的權利，拼命的搜刮錢財，短短的幾年時間裡，我就掙到了我之前100輩子都掙不到的錢，子孫後代再怎麼揮霍，也無法把這筆錢花完…”
“利用這一大筆錢，我討好了上官，打通了郡城高層各個節點，於是我如願以償地成爲高官。”
“我不斷晉升！”
“加上我的進士功名本來就排名靠前，值得他人培養，又有人刻意栽培我，我的官職不斷變大，不斷變高！”
說到這裡，歐陽富貴的眼睛裡已經閃爍出綠光，原本比較正常的臉色，此刻變得十分猙獰。
他近乎用貪婪的語氣說道：“我賺的錢也越來越多，多得我連家宅都無法存放這些錢財。”
“我把這些錢埋在田地裡，藏在屋子下，放在棺材中埋進祖墳，我賺的錢以倍速飛快增長！”
“最終在一年前，我如願以償的進入京城揚眉吐氣成爲了赫赫有名的京官。”
“沒有背景，我只能靠錢升官啊！”
趙玄奇聽着歐陽富貴的升官歷程，語氣複雜的說道：“錢再多又能怎麼樣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用就行了啊。”
“你用錢去升官，只不過是把自己逼上絕路罷了。”
“假如你還保留着當初的赤子之心，有着當初懲戒一切貪污的情緒，我們現在又怎麼會站在對立面呢？”
歐陽富貴搖搖頭，臉上露出苦澀：
“有的錢，你一旦收了，就再也無法停下手來，一旦停下手，那你將會陷入萬劫不付！”
“我以爲我官職大了就可以改變這一切，金盆洗手去做一個好官，站在高處才能把這腐朽的官場一網打盡，才能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
“可惜呀，當我走入這個朝堂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無法脫身，我才發現，我已經成爲這腐朽世間的一份子。”
“我這種罪惡的人，已經入局，就再也無法出局，又談何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呢？金盆再怎麼洗手也洗不掉我的罪惡，只不過是我自己麻痹自己的話語罷了，只有把我這種人殺乾淨，朝廷纔算是朗朗乾坤啊……”
“不管最初的理想怎麼樣，我也無法改變我現在是一個大貪官的事情。”
歐陽富貴臉上落寞。
沒有誰一開始是惡人。
要知道很多惡人，一開始並不會想着去犯罪作惡，開始也只是想做一份堂堂正正的大事業啊。
趙玄奇聽着這些話語，心中也知道當官的困難，不由得感慨當官困難啊。
十幾年前的朝政實在太過混亂，豪門大族無數，幾乎都要推出九品中正制，徹底壟斷一切。
趙玄奇當初是狀元出身，做出許多有利於百姓的民生，也一直在地方上足足蹉跎了十年！
如果當初沒有靖明帝的庇護，趙玄奇根本不可能得到晉升，甚至可能因爲得罪某些大族的利益而身死多時。
可是哪怕靖明帝如此偏袒趙玄奇，趙玄奇依舊只能在地方當官，甚至無法進入京城當官，被各大豪門聯合排擠在外。
趙玄奇這種狀元出身的人物尚且如此，何況是歐陽富貴等人呢？
爲了升官。
爲了做出一番事業。
他們只能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線。
最終淪落在這腐朽與昏暗的大網當中，成爲其中的一員。
哪怕之前有再怎麼高大的理想，在這現實面前也只能被粉碎得一文不值。
要麼加入，要麼毀滅。
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是選擇加入這昏暗與腐朽當中，沒有例外。
底層的人物，任何一次進步都要付出堪比死亡的代價。
“自己可真夠幸運的啊！”
趙玄奇心中感慨，他看着如此落魄的歐陽富貴，忍不住開口說道：“當時，你爲什麼不找我呢？你可以請我幫你啊！”
歐陽富貴臉上露出窘迫，緩緩解釋道：“其實我也曾經想過高攀你，但是因爲臉面，也因年輕時候的傲氣，不好意思找你幫忙。”
“我和王仕林有着聯繫，我倆也想憑藉自己的能力，闖蕩出一番天地，成爲赫赫有名的好官，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然後站在你面前揚眉吐氣，說我們沒有落後於你，沒想到卻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成了我們以前最痛恨的貪官。”
“入局也就再也無法出局了，又怎麼好意思再來找你呢？”
“與你相比，我們又有什麼臉面見你？”
說完這麼多話。
歐陽富貴已經心如死灰，臉上沒有半點血氣，沒有了說話的想法。
他用顫抖的手，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個本子。
“這個本子裡，記錄了我的同夥，還有一些隱藏的很深的大貪官，上面都是他們的貪污證據。”
“有了這些證據，想必錦衣衛可以很快的將他們繩之於法，哪怕他們藏得再深，也一定會被揪出來，也算是我將功補過吧。”
“上面還記載着我這些年藏在各地的金銀財寶，都是我貪污百姓得來的錢財，數也數不清，你就叫人把這些金銀財寶挖出來，用於百姓吧…”
“我這次前來，主要就是想把這個名單給你，做完這一切，我已經羞於活在世上！”
說着，歐陽富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突然站起身，用腦袋狠狠的朝着旁邊的牆壁撞去！
“咚！”
一聲脆響。
剎那間鮮血噴撒。
整個人無力的倒在地上，顫抖着身體，變得軟綿綿的，癱軟在地上。
他竟然選擇了自盡！
羞愧當中，選擇自盡！
這些年，趙玄奇肅清朝野，懲戒一切貪官污吏，做出的事情都是有利於民生，做出的事情都是屬於青天大老爺。
而歐陽富貴還有王仕林，曾經一口一句要懲戒世間貪官污吏，結果最終卻成爲了大貪官，所以歐陽富貴如今纔會羞愧到選擇自盡！
趙玄奇閉上眼睛。
有點沒有勇氣去看這位好友的身體。
“何必如此啊…”
趙玄奇知道。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歐陽富貴估計是看到了王仕林的下場，看到了自己鐵血無情，知道不可能饒恕他，所以纔會來選擇投案自首。
歐陽富貴其中除了真實的羞愧之外，恐怕也是想借此保護他的家人吧。
歐陽富貴想用他自己的死，用這些貪官污吏的證據，還有多年收集來的錢財，彌補之前的罪惡。
希望趙玄奇看在他自盡的份上，看在曾經的友好情誼面前，可以放過他家人一命，考慮從輕發落他的家人。
看似是走投無路的自殺，有時候也是另有所謀。
兩位故友，在同一天的時間裡，就這樣要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以這樣悽慘的方式。
趙玄奇心中不是滋味。
他努力睜開眼，走上前，立刻扶起躺在地上的歐陽富貴，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歐陽富貴的身體不斷顫抖，腦袋上已經破開一個大口子，鮮血不斷噴灑，半個身子都沾染着紅色的鮮血。
眼看是有氣進，無氣出。
歐陽富貴瞪大着眼睛，意識已經開始煥散，這位年輕時候，立志於揚名天下，爲天下黎民百姓謀福利，懲戒一切貪官污吏的讀書人，在生命彌留之際，用沙啞的聲音努力說道：
“我曾經以爲，吃苦就可以成爲人上人，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
“呵呵…”
“後來我才發現…”
“這個世界啊，從來都是吃什麼補什麼，所以吃苦是成不了人上人的，只有吃人…”
最後，他用那雙逐漸黯淡的雙眼，死死的看着趙玄奇，利用最後一口氣無意識的說道：
“趙玄奇兄弟…”
“你知道嗎？我明明貪污了好多好多錢，家裡的箱子放不到，衣櫃也放不到，牀底下也裝不到，太多太多了…”
“你知道我爲什麼還是那麼幹瘦清貧嗎？知道我爲什麼不再流鼻涕，身上變得那麼幹淨嗎？”
“這錢髒啊…”
“賺到的錢，我一分錢不敢花啊！”
“我怕…我怕…我會一旦被發現，我就會被抓起來砍頭，我怕死，我特別怕死，所以我藏得…很好很好…”
說完，頭一歪，這位乾瘦的男子徹底死掉了，死在趙玄奇的懷裡。
爲了掩蓋貪污的罪刑，
曾經肥胖的他，死亡的前一刻卻是乾瘦無比，身形清貧萬分。（世人眼中，所謂的大貪官，一定是大腹便便，吃得油光滿面，一身肥肉，他太擔心被人懷疑，夙興夜寐的擔憂下反而變得無比干瘦。
曾經滿身鼻涕骯髒的他，死亡的前一刻卻是乾淨利落，不染一絲骯髒。（錢太髒了，身上的罪惡太重了，他極力用乾淨的身軀掩蓋骯髒的罪惡，想要用一塵不染的身體，掩蓋罪惡。
一切都是因爲一個貪字啊。
貪婪使人外表變了形狀，扭曲了身形，污染了靈魂。
當你沾染了貪婪，你再怎麼掩蓋，再怎麼僞裝，也無法掩蓋心中的罪惡。
最終落個身死族滅的下場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