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湖神的儀式並沒有出錯,問題在於祭拜的人和之前不同了。
管淼悄悄的看了韓非一眼,沒敢再繼續說下去,他生怕韓非再講出什麼離譜的話。
銅錢落水之後,木船的速度快了很多,湖裡的水鬼似乎真的只是想要收取過路錢。
水流碰撞着木船,那潺潺的水聲好像帶着某種特殊的旋律,讓人的內心不由自主的跟着它起伏。
越是往湖中心劃,四周就越安靜,他們好像來到了另外一片空間。
在這裡只有深不見底的湖,無邊無際的黑夜。
方向感逐漸減弱,船上幾人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正在出現細微的變化,他們明明是坐在船上,但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在慢慢下沉。
一切就彷彿是在做一個無法擺脫的夢,意識可以清楚感知到身體被冷水漫過,視線被湖水淹沒,呼吸逐漸變得困難。
“不要睡着!”
坐在船頭的韓非猛然開口,他揮手將徐琴的詛咒注入了三位同伴的身體,那發自內心的刺骨痛苦讓他們恢復清醒。
“我給你們下的咒不會傷害你們,只是防止你們被帶入夢境當中。”非常時刻,韓非只能採取最簡潔有效的辦法來應對,用詛咒以毒攻毒,雖然會有一點痛,但總比死在夢裡要強的多。
閻樂和救生員在被詛咒的時候,只是感覺到了劇痛,管淼在接觸到徐琴的詛咒後,則表現出了強烈不安。
他的頭巾下面滲出了大量血污,還有類似魚鱗的瘢痕掉落,更恐怖的是,管淼皮膚的傷口裡還爬出了一些黑色的蟲子。
那些蟲子似乎也是從黑繭裡鑽出來的,它們與蝴蝶的長相完全不同,極端的醜陋,就像是匯聚了整個世界的醜惡和災難。
救生員想要避開管淼,可船就那麼大,他只能不斷往後蜷縮身體,防止那些蟲子爬到自己身上。
“老伯,你身上這些是寄生蟲嗎?你們平時是不是喜歡喝生水?”救生員忍了一會,還是問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進入我身體的。”管淼搖了搖頭,他取下了被血染紅的頭巾,露出了那張有些嚇人的臉:“我記憶中只是在不斷的做夢,然後身體就開始發病了。”
“只要做過變成魚的夢,身體就會長出魚鱗紋路,還會出現這些類似瘢痕的東西,夢真的可以影響現實?”
救生員在檢查完老人們的身體後,感到很驚訝,他以爲夢只能帶給人們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誰能想到夢也可以讓一個人的身體發生變化。
“不間斷的噩夢影響着一個人的內心、精神和意識,真正讓身體出現異變的原因是蟲繭。”韓非對夢也算有所瞭解:“夢似乎擁有各種各樣的蟲繭,每一個蟲繭裡都有不同的蟲子,而那些蟲子很可能也是人變成的。”
韓非記得蝴蝶製造出的人蛹,它就是把某些獨特的靈魂做成蟲子,讓那些腐敗的靈魂通過這種方式,在另一具軀體上完成新生。
木漿重複着掀起水花,小船又朝着黑暗深處劃了十幾分鍾,老人所說的湖心島依舊沒有出現。
救生員和閻樂的媽媽都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說好二十分鐘就能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我們會不會是被騙了?”閻樂的媽媽盯着管淼,她張大了嘴巴,喉嚨中出現了一張成年女人的臉。她不在乎韓非能否破壞夢的儀式,只在乎自己女兒的安危,韓非也正是利用這一點,將她捆綁在了自己這一邊。
“快了,應該快了。”管淼心裡也沒底,他從衣服下面拿出一個類似羅盤的東西,撥弄幾下後,發現羅盤上的指針轉個不停:“怎麼會這樣?”
撿起船艙裡的手電,管淼把它系在繩索上,然後慢慢放入湖水當中。
手電發出的亮光驅散了部分黑暗,也讓大家看清楚了木船下方。
“那是什麼!”
在小船的正下方,有一大片陰影,它好像一直在跟着小船向前。
“太大了!”
粗略估計,那片陰影長度超過六米,是木船的兩倍。
“水怪?”救生員玩家從來沒有在淡水湖裡見過這麼大的魚,而且看體型那東西根本不像是魚!
船上所有的人都慌了,管淼也身體僵硬,他不知道該不該把手電收回來,那水下的東西好像已經察覺到了光亮。
水流明顯變得湍急,木船上下起伏很大,隨時都有翻船的可能。
“快!關掉手電!”
水下的陰影向前浮起,管淼聽到韓非的聲音,立刻將繩索拽回,關掉了手電筒。
四周重新恢復黑暗,只有船頭還有微弱的火光。
“那水怪好像在跟着燈籠的光走?我好像知道爲什麼打燈籠能夠破除水鬼的阻攔了。”救生員看了一眼船頭的燈籠:“水下的怪物被火光吸引,游到了船下面,那些水鬼當然不敢過來,他們不是給你們祖輩的面子,而是害怕那片巨大的陰影。”
管淼在水邊住了那麼久,這也是第一次看見水下的巨物,他擦着額頭的冷汗:“也不能這麼說,從我爺爺那輩開始,就流傳有打燈籠引路的說法,那水怪說不定是我祖輩的朋友。”
“別說話,保持安靜。”韓非也看到了水下的東西,他的視力遠超常人,藉助手電筒的光亮隱約看到了巨影的輪廓。
水面不再平靜,韓非站在船頭,仔細觀察着不斷變化的水紋,他的表情逐漸凝重,片刻後,他朝着幾人大喊:“抓緊木船!”
也就在韓非說完的一秒鐘後,木船底部被猛烈撞擊,整艘船差點就被掀翻!
“往前劃!去湖心的島!”
韓非已經劃了半個小時,現在再回去肯定是來不及了,他們只能孤注一擲向前。
不等木船穩定下來,韓非就抓着木漿開始划動,他超過三十點的體力完全爆發。
水下怪物的撞擊好像是某種信號,黑暗被打碎,四周一蓬蓬黑色水草迅速逃離。
“快!”
船上四人不敢停留,拼盡全力向前劃,那巨大的陰影並不準備放過他們,剛纔的撞擊似乎只是一次試探。
無法形容的緊迫感襲上幾人心頭,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守護住唯一的小船,如果掉落進水裡,後果不堪設想。
在面對未知危險的時候,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閻樂媽媽,她知道自己女兒不會游泳,一旦落入水中,就算體內封印再多的鬼怪也很難幫助女兒逃生,爲了不讓最糟糕的情況出現,她把手伸進自己的喉嚨,從中掏出了一塊染血的肉囊。
“這是帶有‘夢’氣息的腐肉,那些鬼怪應該會很喜歡。”
肉囊不大,表皮和橘子相似,爬滿了白色和褐色的紋路,用手觸碰,它還會有規律的收縮和膨脹。
閻樂媽媽揮動手臂,使勁將那東西扔向遠處。
發臭的肉囊迸濺出黑色的血珠,在它快要掉落進湖水當中時,巨浪掀起,一道龐大的黑影從水中躍出,撕裂的嘴巴瞬間將肉囊吞掉。
“我的天啊!”水花淋溼了救生員的身體,他呆呆的看着身後幾米遠處的地方,剛纔那黑影躍出水面的場景深深刻印在了他的心裡。
“快劃!別愣着!”閻樂媽媽吐出了一口血,她抓起船上的繩子將閻樂綁在木船上:“湖底的怪物對‘夢’的氣息十分敏感,它們都受到了復生儀式的影響,夢難道還給自己準備了一具非人的軀體?”
腦海是這座城市最大的湖,湖中心非常深,還和地下暗河連通,據說通過那些河道甚至可以抵達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把腦海比作城市的大腦,那無數地下暗河就像是從腦部延伸出去的神經和血管。夢在這裡舉行復生儀式,定然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水下怪物被肉囊吸引,這給韓非幾人爭取到了時間,他們不要命的往前劃,視野當中終於出現了一座不大的島嶼。
那島在黑夜裡若隱若現,外形看着彷彿一隻黑色的眼睛。
希望就在眼前,四人無比賣力,就在他們和湖心島的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四周再次陷入死寂,水面之下暗藏殺機,但水面之上卻一片平靜。
“伱們有沒有聽到小孩在哭?”管淼突然擡起頭,他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已經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了,有些像是魚的眼珠,看着非常嚇人。
“好像還真有……”救生員豎起耳朵,順着哭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在湖心島左邊有一艘破船倒扣在水面上,那破船尾部還掛着一個竹筐,裡面塞着很多舊衣服,嬰兒的哭聲就是從竹筐裡傳來的。
“你們拜湖神還要拿嬰兒活祭?”韓非掃了管淼一眼,他手上動作不停,保持船速。
“怎麼可能!”管淼連連搖頭:“祭品只有三牲和……”
“和什麼?”
“反正我們絕對不會拿嬰兒去獻祭,這太歇斯底里了。”管淼低着頭,不敢再和韓非對視。
“那我們就沒必要去救那個嬰兒了,誰會平白無故帶着嬰兒出來捕魚?竹籃裡裝着的應該是其他東西。”韓非並非鐵石心腸,他只是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理智。
“其他東西在假扮嬰兒?可是這哭聲也太像了。”救生員是個好人,否則他也不可能去當救生員,工資沒多少,有時候還要冒着生命危險。
“聽我的!”韓非是隊伍主心骨,他毫不猶豫的繼續朝着湖心島劃去。
眼看他們從破船旁邊經過,那竹籃上的舊衣服突然滑落,一條醜陋無鱗的怪魚從竹籃裡跳出,掉落進了水中。
“那條魚還能發出嬰兒的哭聲?”救生員吸了一口涼氣,他正準備說什麼,不遠處的破船被掀翻,船艙裡滿是血跡和齒痕,船底下有一大片漆黑的東西在爬動。
如果韓非他們剛纔靠近,只要進入那片水域,很可能就會被那些爬動的水蟲子盯上。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救生員感覺這個世界問題很大,簡直就是活人的末日,各種怪談和怪物層出不窮,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
避開那艘破船之後,韓非他們成功靠近了湖心島。
在管淼的指引下,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把小船綁在岸邊的簡易渡口上,四人迅速上岸。
“船上的東西不要忘記,全部帶到島上!”
腳踏實地,心裡的危急感褪去了一些,韓非抱着神像,打量四周。
湖心島一眼就能看到頭,除了各種怪石和樹木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棟三層石屋。
“把湖神像放入神龕,補全儀式的後半部分,應該就可以了。”管淼心中燃起了希望,他沒想到大家竟然真的可以成功登島,激動之餘,他甚至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跟之前比出現了明顯的不同,好像被浸泡在水中,發音愈發模糊。
沿着拜神的石頭路往前走,韓非抱着神像,臉色有些奇怪,他隱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呼喚着自己。
腦海裡明明是夢的復生儀式,但他內心深處卻感受到了一絲痛苦,好像被獻祭、受折磨的人是自己!
越是靠近石屋,那種感覺就越強烈,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考慮那麼多東西,有徐琴和往生刀在,他自信可以應對絕大部分鬼怪。
很快,四人來到石屋門前,這四周種滿了槐樹,其中大多都已經枯死,只有靠近石屋的幾棵格外茂盛。
“打開門進去就可以了,接下來的儀式需要你一個人來完成。”管淼手掌握緊,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一個人進去?”
“是的,正常來說,這孤島只有參加儀式的孤兒可以登上,其他人都在船裡等他,在他擺放好神像後,大家再一起回去。”管淼說着村裡的傳統。
“真的是這樣嗎?”韓非一把揪住管淼的衣領:“你們跟我一起過來。”
推開石屋的門,一股潮溼的腥臭味撲鼻而來。
石屋內不是地面,那裡完全被挖空,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池。
拿着手電照射,渾濁的水面下,隱約能看見有東西在遊動。
“木梯在左邊牆壁,神龕在石屋頂部,鎮壓着整片大湖。”老人朝石屋三樓指了指。
所有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年久失修的石屋牆壁上懸掛着已經腐爛的木梯,梯子連通到石屋最上層。
在石屋頂部中心位置,也就是整片腦海的中心處,修建了一座木質神龕。
這神龕每年似乎都要被加固一遍,它的外形也和韓非之前見過的所有神龕不同,通體烏黑,刻着水紋、神紋和夢的紋路。
“打開神龕,將神像放進去就可以了。”
說着簡單,但做起來很難,木梯腐爛嚴重,一步踩空,就會直接掉落進隱藏有某種東西的水池。而且神像很沉,單手抱着神像已經非常吃力,還要小心翼翼沿着木梯跑到石屋最頂層。
在門口停留了一會,韓非將湖神像抱起:“神龕世界裡的所有神龕都是某種象徵,我倒要看看‘夢’給自己準備的神龕是什麼樣子的?”
活動了一下手臂,韓非進入石屋,他單手抓着木梯,向上爬去。
裂痕擴大的聲音不斷在木梯上響起,木屑從高處掉落,沉入幽深的水池,轉眼便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