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章 春遊曲11
太原,鶼鰈宮!
鳥窩。
想當年,我們在這裡得到了承乾。如今,在這裡,我非常期望能夠得到一個女兒。按你所言,這幾日是你的受孕期,得中的機會很大。而且,你的身體很健康。所以,這幾日,我當仁不讓,致死方休。
看着再度累得睡過去的你,我的思緒回到定軍山。
也許是我真弄得你的黃金總堂不自在,你找着萬般藉口將我騙出了定軍山。當然,其中最引我興趣的藉口便是你想去太原。出了定軍山,我才知道你的狡猾。你並沒有去太原,而是走走停停,在遊覽了很多地方後,你才踏上了去太原的路。
當我們步進太原的時候,已是秋天了。
太原的秋天隨時會有雪花飛落,天冷極,爲免你受寒氣,我小心翼翼起身的同時將蓋着你的被衾替你捂了又捂。
今夜註定無眠。
我輕輕推開鳥窩的門,出門之後小心翼翼的帶好,僅留一條縫好可以隨時看到你,然後我站在鳥窩看着夜色下鶼鰈宮的一應瓊樓玉宇。
琳琅苑、玲瓏閣、琉璃廊、琥珀池、瑤琪園……一一復活。
一如我們的感情,一一復活。
這裡,曾經是你我最爲恩愛的秦王府,那個時候的我們心無城府,有的是少時的風花和雪月,有的是平順的日子,有的是不知愁滋味……後來,天地風雲色變,少年夫妻情裂,家事、國事、天下事,沒有一樁盡如人意,我的生活徹底的天翻地覆,有時我甚至於懷疑,自己的心雖然跳動着,但它是不是還活着?
在和劉武周、宋金剛大戰的日子,我帶着乾兒來到這裡,一來是答應過乾兒要帶他回老家看看,二來我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回來吧、回來吧’……
然近鄉情怯。
我多想推開琳琅苑那曾經屬於我們的寢居,但恐懼令我收回手,我知道,一旦推開它後的後果:不能,我不能再愛,也不能再相信愛,也許再次相信愛的結果會比第一次更慘烈。我……根本經不住也經不起再一次的痛,再也經不住那萬念俱灰的又一次萬劫不復,因爲在你的面前,再強大的我其實只不過一個脆弱的我。
至少,我的心現在是跳動的,那我將這顆跳動的心就全部用在乾兒的身上罷。因爲,孩子是無辜的。
那個時候,我似一個沒有思想的遊魂走在曾經熟悉的秦王府,但我卻清晰的感覺到我的身邊無時不充溢着一個熟悉的味道,這味道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的秦王妃來了嗎?一如當年偷跑到雁門關般,她又偷跑出來了嗎?
直至我喝命你‘出來’,你出來了,但那一身風姿,成爲我今生再也抹不去的記憶。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然,那個帶給我震驚一如我的秦王妃的人卻是個男人,不但說着男腔而且有喉結,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透着詭譎的紅,配着那一身的風姿顯得異常的妖。
看不透啊,無論如何都看不透,這和那個當年只要一接觸我的眼睛,只要一說謊便刻意迴避並且眨眼眨得厲害的秦王妃是多麼的不一樣。
是?
不是?
比武過後,雖然‘他’耍賴贏得留在我身邊爲我效勞,但‘他’卻不知,‘他’開始在攪亂我的心。
我不知道是‘他’太像你的原因才引起我的關注,還是‘他’太像你的原因讓我再次不自覺間便總是想起你,總而言之,無論是‘他’還是你都惹得我渾身的不自在,我的心似乎又在拼命的渴望着燃燒。
打敗劉武周,回長安後,舅舅和無忌分別找到我,問我爲何冷落於你。
“誰說我冷落了我的秦王妃?”
“這些年,觀音婢無出,誰心中又沒數?”
“有的女人一生只生一個孩子,這很正常。”
“但你從未入足三思園?”
“我的秦王妃病了,要靜養。你們是知道的,我太鬧,閒不住。”
“二郎,觀音婢的身子是不好,但也有好的時候。好的時候你何曾踏足過三思園?瞧你如今口口聲聲‘秦王妃、秦王妃’的叫着,一別原來那親膩的‘觀音婢、觀音婢’之稱,如果說你們二人之間沒出什麼問題鬼都不信。”
“二郎。觀音婢打小失去父母,是我這個三哥帶大的,我難免寵她,那就難免造就她要求你待她一如我待她般,這些你都得體諒。當然,很多地方我這個當哥哥的不可能盡到母親該做、該教導的事,所以如果觀音婢在某些方面惹你生氣,但便是看在我們兄弟的情份上你也得原諒她纔是。”
“是啊,二郎。你冷落觀音婢,難道真只是對觀音婢一人?不要忘了,觀音婢的身後有長孫府、高府,你冷落她便是對長孫府、高府不滿啊。雖然我知道你這個人公是公、私是私,但其他的人呢,涇渭不如你分明啊,又會如何看待此事?”
“你放心,觀音婢那邊,我和舅舅會去和她說,讓她不要再小性、任性,我們自會讓她知道她這個王妃的位置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是屬於整個長孫家族的,屬於整個高氏家族的……”
唉,便是你們不這般苦口婆心,其實我也早就答應過乾兒要‘寵’他的母妃。便是我沒有答應過乾兒,因了無極的原因,我的秦王妃在我的眼中已然成謎。所以,無需你們的諄諄教導,我都會去三思園。
是夜,我踏進我從未入足過的三思園。當然,爲了搜出無極所有的裝束,我以‘看看王妃還缺什麼’爲由讓府中下人大行其道的開始了檢查。
奈何,似乎早就算到我有此一着,在我將整個三思園翻了個底朝天之後,狡猾的你使我未有分毫收穫。
“以後,每月初一、十五,本王來這裡休息……本王說過不招惹你便一定不招惹你,如今來這裡,全是看在蠶兒的面子上。他求我來看你,求我來體貼你……你好生休息罷,無需擔心本王會越界……今天雖然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卻是本王戰後歸來的第一天。來這裡,明着是給你長臉,實則是爲了給乾兒長臉……”
雖然從此我睡在了外間,但卻總是靜下心神想聽出裡間有什麼不一。奈何,沒有,沒有任何異常。
尤其是你安靜得出奇,出奇得讓我憤怒起來。
唉,我不得不承認這世間只有你才能牽動我憤怒的情緒。
這個憤怒的情緒我懂:是恨,我恨你不在乎我。從來便沒有在乎過我。
因爲不在乎,所以你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躲着我。
一如你小時候,無論什麼時候看到我,便似一隻老鼠看到了貓般躲我躲得遠遠的。
一如長大的你,便算我們有了婚約,但你總是以‘男女授受不清’爲由似避瘟神般的避着我。
一如現在的你,就那般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卻恬靜得若一朵睡蓮。
你要當睡蓮,我便偏要攪亂一池的池水!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對你再次產生興趣是因了無極,還是我對你的愛根本就從來沒有摒棄過?
一旦這樣想了,心便似活了。“也許,也許我從來便沒有將你從我心中剔除,只是封閉了,封閉在了某一個角落。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封閉的門便會開啓……”
曾經,我以爲,你在三思園日日過着以淚洗面的生活,更多出現在我腦子中的是你托腮看着蠟燭燃盡到天明的畫面。
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原來我對你真的不重要。有我、無我的你一直就都生活得好好的。我甚至開始懷疑佟兒的事一直便是你期待的,因了期待所以你絕不放過,然後以它爲名,終於能夠躲我躲得遠遠的,讓我招惹不起也不再招惹……從此,你就可以真正過上遠離我的平靜的生活。
原來,你的生活中根本就不想存在一個我,只有我不在你的身邊,你纔會過得平靜、悠閒、自在。
你越是生活得平靜、悠閒、自在,我越是憤怒。
這種憤怒,這種恨之於我而言,再明白不過:我將塵封的你放了出來,本想攪亂池水驚擾睡蓮,卻不想攪亂的是我的心。
在亂了的心房上添上一把火的是單雄信,他居然出現在了三思園……
假借燕小滿的洞房花燭,我還了我們一個洞房花燭。那一夜,我知道,之於我而言,再也離不開你了。
只是面子啊,面子,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一個男人才是天的面子卻始終令我下不了臺。你有你的驕傲,而我亦有我的自尊。
可是,你隨後做的事樁樁令我膽顫心驚。我不得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去淨土寺爲元霸祈福,我擔心你真要青燈古佛一生,於是便去那裡打獵,血腥使得所有的人怕了我,不得不勸回你。
你要滑掉胎兒,我便命無忌守着你,否則我和他的兄弟情將不再。
雖然遠在洛陽,戰爭艱辛,但我仍舊假借稟報軍機爲由親回長安,其實就是想看看你,也看看我們的那龍鳳胎如何了。
萬不想,那一夜,你們母子遭劫,青雀被人搶走,等不及你甦醒,我便追蹤青雀而去……那個時候,我發誓,便是以我命換青雀的命我也願意。
因爲,他是你生的,你生的啊。
一樁樁、一件件,背後所做的一切其實說明我是那般的緊張你,緊張你說明什麼,說明原來我仍舊愛着你。
可是,我清楚了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洛陽一戰,我成了廢人,一個廢人般的李世民又如何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也許,是到了我和你告別的時候,是到了我和你徹底分開的時候,死牢之中憶及往日種種,心酸無奈下,我哼出了《鳳求凰》。
可是,無極救了我。
不再懷疑無極是不是你,也不再疑惑你是不是無極,我堅信你們是兩個人。
無極,永遠不會離開我,他只會幫我、助我、懂我、疼我!
你呢,不信我、不要我、離開我、不在乎我!
特別是在我和單雄信最後的一場決鬥之際,你眼中只有單雄信,關心的也只有單雄信,你甚至質問我‘他都願意自廢武功和你決鬥了,你爲什麼要殺他?爲什麼不放過他’的話。
呵呵,那個時候,我悲哀的發覺:便算我再度將心給了你,但原來我仍舊沒有了解過你。一顆從來便沒有了解過你的心,有愛嗎?
沒必要了,一切都沒必要了。
無論是否我殺了單雄信,單雄信確是因我而死。
無須解釋了,一輩子都沒有了解過的人,何必解釋些什麼。從來便都是一顆一廂情願的心━━徒勞無益!
我和你,原來不過兩個陌生人。
你的身份,僅是我孩兒他娘。
我孤身回了長安,獨留你在洛陽。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別就是五年。
這五年……
遠方的天際漸漸發白,鳥窩內也有了動靜。
萬不想那些過往前塵我便這般想了一夜。
迴轉身,通過門縫,我看見你一如以往的在枕頭下尋找着《女則》,但今天,你雖然抓到了《女則》,可你並沒有將它打開,而是又閉着眼小憩。
知不知道,每每看着你似貓般慵懶的只想偷懶的這個時候,我多想上前抱着你再愛一次。但我怕嚇着你,嚇得你打破了習慣。
所以,我只能一動不動。
猛然,你睜開眼睛,將手中的《女則》舉到面前看了看,接着你便將它扔在一旁,高興的翻身而起。“二郎,二郎。”
咦?我有些糊塗了。
心中雖然詫異,但我仍舊快速的進入鳥窩關上門,“觀音婢,怎麼了?”
一下子撲到我懷中,你興奮的說道:“二郎,我懷孕了,懷孕了。”
恍惚間,我突地覺得這一幕怎麼這麼熟?
猶記得你懷上麗雅的那一年,你風風火火的撲進御書房,無視那一屋子跪拜的臣子,逕自撲到我懷中,語無倫次的說道:“二郎,我懷孕了,懷孕了……”
那個時候的你哭得梨花帶雨,但我卻清楚的感覺到我的皇后回來了,後來事實也證明,我的皇后確實回來了。
如今,一樣的語句,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動容,我不覺驚喜交集:我的皇后又回來了。
震驚中,我似乎有些隱約覺得,我的皇后爲什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