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章 風雲起7
毛鴻賓堡。
距仁智宮60里路遠。
初秋的風帶着北國的涼意,也令這百餘人的隊伍顯得蕭條之極,大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
護送李建成一路前往仁智宮的將軍是常何、歷山飛。
說起歷山飛,自從在太原敗於李世民後,英雄相惜之下不惜爲了李世民而臥底於瓦崗寨,吃着李密的糧卻幹着‘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事。後來瓦崗整編幾次後,歷山飛所率人馬十之七八盡入常何帳下,歷山飛成了常何的副手,是以當常何歸順李建成的時候,歷山飛自然而然也歸順到了李建成的手下。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但不知歷山飛是不是仍舊對李世民死心踏地?是不是一如當初般,如今又幹着吃着李建成的糧卻‘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事。
“孤要去仁智宮拜見父皇,你們這些武將去了也沒用。只讓魏老、王晊他們幾個文人隨着孤前往便可。”
李建成語畢,不顧一衆人反對,他親自挑選了幾個面相柔善些的家丁。
隨後,李建成和十幾騎人馬在陳福的帶領下一路往仁智宮方向急馳。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便到了山腳下。
李淵,正端坐在御輦上看着李建成前來的方向。
見到李淵,李建成很是激動,高喊了幾聲‘父皇’後縱馬馳騁,不想馬兒突地撒潑急剎,李建成一個不小心從馬背上栽了下去,被拋出十數米遠,然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建成。”
“殿下。”
呼聲一片。
李淵終是心疼長子的,急切間已是從御輦上下了來,慌着跑幾步來到李建成身邊,他拔開一衆圍在李建成身邊的太監、宮女,快速半抱着自己的長子,“建成。建成。”
在李淵的搖晃中,李建成幽幽轉醒,未語已是淚先流,“父皇……父皇……兒臣見駕來遲……”
見長子醒轉,李淵冷哼一聲,將李建成推到陳福懷中,“陳福,傳令下去,將太子先關押起來。”
“父皇,爲什麼要關押兒臣?”李建成一邊掙扎着起身,一邊抓着李淵的手不放。
“爲什麼關押你還不知道嗎?”李淵厲目看向長子,毅然撥開李建成的手,“朕已派人去幽州,如果楊文乾果然反了,你便等着償命罷。”
再度掙扎着抓住李淵的手,李建成急問,“父皇,兒子聽陳公公說了些,但兒臣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是或不是,一切等朕的人從幽州回了再說。”再度冷冷的拔開李建成的手,李淵頭也不回的往御輦方向走去,“陳福,幽州的人如果沒有回的話,太子殿下只許以麥飯充飢。還有,不許任何人在朕的面前求情。”
直到看着李淵的御駕遠去,我們這一衆陪同的人才敢擡起頭,急忙起身去攙扶李建成。
“太子殿下,請罷。”
陳福將我們一衆人帶到了仁智宮,但那些巍峨的殿宇卻沒有我們的份,他只是將我們一衆人帶到一個簡易的帳篷中,又簡單的交代了幾句話後便出帳而去。
見再無旁人,魏徵湊近李建成輕聲說道:“太子殿下,陛下很是關切你。見你暈倒便匆匆下御輦來察看,所以,此步險棋,我們下對了。”
聽得魏徵之言,李建成虎目蘊淚,看着李淵寢宮的方向,輕喚了聲‘父皇’後,整個身子一軟,疲憊的倒在了簡單的行軍牀上。
魏徵急忙跪在行軍牀前,伸手去摸李建成的額頭,“殿下,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胸口處痛得狠,而且氣有些喘不出來。估計是這段時日太過焦心的原因,方纔又栽了一個大跟頭。”
“王晊,你多少懂點醫術,快替殿下把把看。”
魏徵說話間,我急忙伸手拿捏着李建成的脈,拿脈之下我才發覺,李建成方纔的痛暈不是演戲,他的胸肋骨斷了一根。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我叮囑說道:“殿下的胸骨斷了一根,必須靜養,可不能再出蠻力,也儘量少走動的好。”
眼見魏徵等人痛心、焦急的眼神,李建成擺了擺手,笑道:“往年出征在外也時有傷筋動骨的時候,斷一根骨頭沒什麼大不了的,靜養一、二個月便可好。相對於丟命而言,這一根骨頭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以說,這幾天李建成雖然忐忑不安,但卻是真真正正又回到了原來那個溫潤如玉的李建成。
夜來臨。
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沒有人能夠吃得下,也沒有人能夠睡得着。聽着大帳外的蟲鳴,李建成嘆道:“也不知父皇派往幽州的人回來了沒?會帶什麼消息回?”
“楊都督在沒有得到殿下的輜重情形下,定然不會冒然起兵。”
只要楊文幹不反,萬事還有商量的餘地。魏徵的話無疑是一劑定心丸,隨同李建成前來的幾個文臣都點頭贊同。
衆人正在忐忑揣度之時,元吉的到來,粉碎了一衆人僅存的期待。
“大哥,楊文幹反了,且攻陷了寧州。”
“什麼?”李建成驚慌之下,從簡易行軍牀上翻身而起,由於動作太大牽動受傷的胸骨,惹得他痛呼出聲,但他仍舊敏捷的、急急的拉住元吉的手,“你說什麼?”
元吉一字一頓重複道:“楊文幹反了。”
那便坐實李建成的謀反之罪。
一時間,一衆人目瞪口呆。
以李淵今日關切李建成的種種來推斷,我相信就算楊文幹反了,就算斷定這事仍舊和李建成有關,李淵定然還是會饒過李建成一命。只是太子之位不必李建成自請廢黜,李淵必廢黜無疑。
楊文幹反了,我倒有絲絲的竊喜:玄武門的血腥……將不存於歷史。
我暗自慶幸間,只聽元吉又道:“父皇說楊文幹謀反的事情關連着大哥,恐怕響應楊文乾的人爲數衆多。所以,父皇擔心另有賊兵突然發難,便連夜率領將士從南面開出山路來。走了數十里地的時候,正好又碰到大哥帶來的人馬,於是父皇將常將軍、歷將軍他們一概以30人爲一隊,分派軍隊包圍、看守着他們。”
“就算我真有反心,要帶也會帶着所有的‘長林兵’前來,怎麼可能只帶百餘人呢?”
看出李建成身上有傷,元吉示意李建成不要激動,然後將李建成輕扶到軍牀上躺下,說道:“好在大哥只帶了百餘人,所以父皇也不相信大哥會有反心。已經回仁智宮了。我便是趁着父皇不注意的功夫跑到你這裡來通個氣的。”
元吉,在他成長的絕大多數時間裡是李建成帶大的。他的行事、爲人頗有李建成的風采。本一個溫潤如玉的王爺卻因陷入情劫不能自拔。曾經清澈、純粹的眼中,這幾年盛着的都是陰誨不明。如今,他的‘隆武府’中可謂妻妾成羣,那一個個的貴人、夫人都是他自中原之戰後才納進來的。
我知道,元吉定然是知道曼青的心事了,在洛陽郊外的那個夜,曼青已然將元吉傷得體無完膚,元吉此舉無非是爲了報復曼青。而曼青呢,這幾年倒不再似往年活躍,眼見着元吉納了一個又一個妾,她倒似有了心事般鬱鬱寡歡起來。
我的思緒被李建成的幾聲痛呼打斷,由於太過激動、動作太大牽動了他的傷口。但他仍舊緊緊抓着元吉的手,問道:“寧州……寧州既然被楊都督拿下……父皇現在是怎麼想的?”
“父皇震怒,詔二哥領兵前往鎮壓。”
“二弟?”
看着李建成茫然的神情,元吉的嘴角抹過似有若無的譏諷,“是啊,父皇難以置信楊文幹會謀反,但楊文幹起兵攻陷了寧州又是事實。情急之下,父皇找二哥商議,二哥說了些‘楊文幹這個豎子,竟敢做這種狂妄叛逆的勾當,兒臣認爲他幕府中那些忠於我李唐的僚屬應當已經將他擒獲並殺掉了。即便沒有,只需派遣一個普通將領也足以將他討平’的話,父皇聽信二哥的話,先時還準備派遣武衛將軍和靈州都督去討伐楊文幹,但後來父皇覺得這是我李唐第一次內亂,必須速戰速決,於是便直接下詔命二哥帶兵去鎮壓楊文幹去了。”
“二弟去寧州?”李建成仍舊沉浸在李世民出兵寧州的震驚中。
以李世民的軍威,以李世民的所向披靡,別說割據勢力的軍隊了,即便是李唐將士見了他都膽寒、佩服之極。李淵這次出手倒快,沒有一緩再緩。看來,他也懂得內亂會給李唐帶來怎麼樣的影響。
當然知道楊文乾和李建成的關係,李世民出兵寧州,楊文幹必是一死。看着李建成痛心的眼神,李元吉嘆道:“大哥,你如今還替別人擔個什麼心啊,先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罷。”
“怎麼了?”
看了大帳中的一衆人,元吉說道:“有些話,他們能聽嗎?”
“他們算得上最貼我心的人,無論你說了些什麼,我必得和他們相商,所以,但講無妨。”
“父皇派二哥領兵討伐楊文乾的同時,還說只要二哥平息此次謀叛,二哥凱旋歸來之日也是立他爲太子之時。”言及此,眼見李建成失落的看着他,嘴翕合着發不出聲,元吉又道:“父皇還說,他不能效法隋文帝的做法去誅殺自己的兒子,所以會給大哥你留條後路,封你爲蜀王。父皇還說,蜀地狹小、蜀兵脆弱,如果以後大哥你能夠事奉二哥,二哥應該保全你的性命;如果你不肯事奉二哥,二哥要制服你也容易得狠。大哥……恭喜恭喜啊,能夠當個蜀王爺,至少無性命之憂了。”
聞言,李建成的臉上色彩紛雜,難以形容。
一時間,大帳中靜極。
我內心卻是長吁了一口氣:好在,一切,均在算計中。
突地,‘卟通’一聲,魏徵跪在了地上,叩頭說道:“齊王爺,求齊王爺爲我們太子殿下申冤。”
“申冤?”元吉‘哧’笑一聲,看着魏徵問道:“果然是我大哥信得過的人,就是不知我大哥有什麼冤?如果真是冤枉的話,楊文幹爲何會反?”
“那齊王爺有沒有想過,如果楊都督和太子殿下果然同仇敵愾,那在太子殿下被陛下控制的日子裡,在謀反的事件還沒有定性的時候,他起兵不正是將太子殿下往火坑中推嗎?”
呵呵……可惜了楊文幹對李建成的一片忠義之心了。他定然是爲了救李建成擺脫牢獄之災這才孤注一擲、鋌而走險,悍然起兵。
然而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毀一個楊文乾的忠可以成全所有‘太子黨’的生……魏徵的這份急中生智,證明了他不愧是政治家、權謀家中的高手。
思緒半晌,吃了一驚,元吉站了起來,忽道:“你是說,楊文幹不但沒有和大哥合謀,更是故意在此時起兵便是要坐實大哥的謀反之罪,然後好借父皇的手殺了大哥?”
魏徵不避不閃的盯着元吉,“齊王爺英明。”
“你是說……楊文幹是細作?”
“不錯。”
是誰的細作不用想便能夠推測得出來。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如果被廢黜,繼位的是誰,大家心裡都有數。
元吉在細思片刻後,竟然‘哈哈’的笑了起來,“有意思,有意思,如果這樣一想的話,楊文幹起兵這可是將大哥往死裡整啊。又怎麼可能和大哥是一條線上的兩個蚱蜢?”
聞言,魏徵急道:“所以說,請齊王爺爲我們殿下申冤。再說,殿下和齊王爺雖爲兄弟,實則情若父子,太子殿下是什麼人,齊王爺還有不知道的嗎?”
輕嘆一聲,看着李建成蒼白的臉,元吉說道:“其實,能夠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真沒必要爭得太多。再說,大哥命人將那些輜重押往幽州是事實……”
“私運輜重既不是死罪,更罪不至廢黜太子之尊位啊。如果廢黜太子的尊位這又算什麼,這不是間接承認太子殿下仍舊有謀反之心,這不就冤死太子殿下了麼?齊王爺,你真忍心置養你、護你一生的太子殿下而不顧。如果說太子殿下從來沒有這個尊位倒也罷了,但既然有了卻又被廢黜,這可是千秋笑柄啊。後世中人,還有誰會相信太子殿下的清白?”
這個魏徵,果然是個標準的演說家,這番連連質問不可謂不煽情,元吉、李建成的臉上都動容之極。元吉咬了咬牙,說道:“罷了,罷了。大哥,反正你是知道我是見不慣二哥永遠是那副唯我獨尊、睥睨天下的樣子。他若當了太子,只怕……哼……有人想當他的皇后啊。”言及此,元吉往大帳外走去,又道:“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我必說服父皇,如果我一人之力不夠的話,我會請那些姨妃娘娘們替你去求求情。”
也許只有我聽得懂元吉那句‘有人想當他的皇后’的話中意思,李建成、魏徵等人更着重於聽元吉所說的要找幫手求情的事。
看着李元吉遠去的背影,李建成激動說道:“元吉,大哥等你的好消息。拜託了。”
元吉並未回頭,只是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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