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豔陽高照。
如雲一大早就爲我帶回消息,李世民和杜如晦商量好了,一旦其餘那兩名入選競拍的公子哥叫價,如晦、李世民就負責擡價。一旦他們二人報的價令另外那兩名入選選手不敢叫板,我只需稍遜一籌意思意思就行,《蘭亭序》一定會是我的。
嘰嘰喳喳的出了院子,遠遠就看見杜如晦和李世民走在前方。
杜如晦一襲雪白的衣袍,似注入夏天的一股清涼之風,讓人看了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而在他身邊的李世民……
一身華貴的紫色大團花官袍,腰帶玉帶鉤,腳穿白虎靴……無一處不顯現他的少年得志,但同時也拉遠了他和其他人的距離,旁邊路過之人莫不因了這份威嚴而匆匆迴避。
這身官袍想必是他昨晚要侯君集回秦王府取來的罷!
想到這裡,我不僅伸手摸着鼻端,眯眼看着前面的二人。
似乎感覺到我的注視,他們二人同時回頭看向我的方向,杜如晦若春風一笑,而某些人的眼神則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接着直拽着杜如晦往前院走去。
競拍會在‘春花秋月’酒樓的主樓進行。太原各方名流前來助陣的不少,太原留守李淵,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晉陽令裴寂均被辨才和尚請到現場。
隨行保駕的將士,前來維持安全的官兵當然是多之又多。
所以說,雖然今天的競拍會有許多圍觀的人,其中肯定不乏‘慣盜’,但看着今天這個場面,若真想‘探囊取物’,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夠不夠砍。
李淵看到女扮男裝的我,起初很是愣神,接着看到李世民出現在我身邊,他恍然大悟的撫須點頭。
與所有人一一見過禮,通過‘面試’的五人被安排在下首方向坐定。李淵、裴寂等人高坐檯上,圍着的桌子上擺放着《蘭亭序》。
“此書競拍以‘金’計,按‘兩’算,50金起拍,上不封頂,價高者得。諸位公子叫價之前,請出示身上最值錢的財物以證明諸位公子的實力。”
這一招出其不意,我們五人微愣神後,明白了辨才和尚擔心有人故意哄擡價格導致《蘭亭序》流拍,是以要用隨身財物作抵押。
杜如晦最先上臺,遞上一幅字帖。
翡寂當過多年的晉陽宮監,什麼寶貝沒見過。他一把抓過杜如晦手中的字帖,激動說道:“《古名姬帖》!”
裴寂語畢,整座酒樓鬨動起來。
說起這《古名姬帖》,它出自晉時衛夫人所書,而衛夫人是王羲之的少時老師,雖然王羲之後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能夠擁有衛夫人的真跡亦是所有人夢想。不想這《古名姬帖》在杜如晦的身上。
只聽裴寂說道:“橫如千里之陣雲,點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字跡清秀平和、嫺雅婉麗……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這是真跡啊,是真跡。誒,這位杜老弟,能否將這《古名姬帖》賣於本官?”
笑得溫潤,杜如晦不卑不亢的說道:“家傳之寶,千金不賣。”
“家傳之寶啊。”露出遺憾之神,裴寂愛不釋手的將《古名姬帖》放在《蘭亭序》的旁邊,又嘆道:“兩幅傳世之寶……師徒二人相逢,難得難得,卻只能遠觀不能近玩啊。”
“裴兄,若二郎競得《蘭亭序》,我叫他送予你即是,你遺憾什麼?”
說話的是李淵,太原城中人人均知李淵和裴寂好得能夠穿一條褲子,所以李淵說出此話不算大話。
這下就有些麻煩了……
我瞅了李世民一眼,他正好也瞅向我。接着,他衝着我眨了眨眼睛。
無來由的心中一跳,我就是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急,定是你的’的意思。
想起昨晚逼得他幾乎是淨身出戶……不僅有些汗顏。
不知不覺看向他身後的侯君集,侯君集正好看向我,他一如既往不動聲色的點頭示意後,又中規中矩的負手立在李世民身後。
當初你若能事先向我請示藥丸一事後再來定度告不告訴你主子的話……哼,我有今日種種,皆是你不靈光所起。
心中腹誹着,我仍舊含笑點頭回禮。再度看向高臺。
這個裴寂今天的身份類似於21世紀的鑑寶大師,他鑑定出杜如晦所持的《古名姬帖》是真品,至少可抵押500金,也就是說,杜如晦等會子的最高叫價僅限於500兩金子,不能再高了。
緊接着,那位自稱是晉時畫家‘顧愷之’第8世孫的顧公子,小心翼翼的捧上一卷畫卷,遞到了裴寂手中。
裴寂將畫卷展開,眼睛一亮,“《洛神賦圖》!”
一時間,酒樓之中再度沸騰起來。
遠遠觀熱鬧之人有說顧愷之家世的,有說《洛神賦圖》精妙之處的,有懷疑這位顧公子到底是不是顧愷之8世孫,還有的在猜裴寂會估出何等價格。
只聽裴寂緩緩說道:“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妙啊,絕妙。非此圖不能道盡洛神之風采,唯此圖道盡洛神之骨像。”
聽着裴寂的讚揚之聲,大家都明白了,這《洛神賦圖》是真跡無疑,也就是說這名顧公子確實是顧愷之的第8世孫。
“裴兄,既然這《洛神賦圖》是真跡,但不知可抵多少金,較之方纔的《古名姬帖》是否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着李淵的問話,裴寂這纔將驚豔的目光從《洛神賦圖》移開,“各有千秋,亦可抵押500金。”
也就是說,杜如晦和這位顧公子是平手了。
前兩位出手之物不是凡品,許多觀看的人直嘆沒有白來,期待着後面三位又將拿出什麼樣的曠世寶貝來。
“有請阿史那公子。”
阿史那公子的祖上是突厥皇族一脈。但自前朝北周武帝時起,他這支皇脈便在大隋安了家,可以說,很大程度上已然漢化。
一襲青色的寬錦長袍,高大的身軀,混血的面容一出場就引得所有人的驚歎聲。只見他以極高傲的神情遞了一方小小的紅木盒到裴寂手中,然後禮貌的點頭示意後回到臺下坐定。
裴寂輕緩的打開紅木盒,微暈的光線出現在一衆人眼前,不待裴寂開口,所有的人齊聲驚呼“夜明珠。”
這夜明珠和李世民送我的玉龍子一般大小,但若論起光澤、圓潤度,較玉龍子遜色許多。
不待裴寂估價,阿史那開口說道:“請裴大人下令遮蔽所有的門窗,再來開盒估價。”
聞言,裴寂闔上紅木盒,命令守在四周警戒的官兵們將門窗皆盡關上並拉上了布簾,一時間,這屋子暗無天日。
只見臺上一道亮光閃過後,黑暗的屋子突地透亮起來。
這夜明珠就似21世紀的節能大燈泡,將整座屋子照得滴水不漏。
光亮度在其次,更絕的是那夜明珠的熠熠光華之內似有一隻鳳凰正在緩緩展翅高飛。
‘啊’的聲音相繼響起,所有人的眼中莫不透着貪婪之色,即便是那被隔離在20步開外看熱鬧的觀衆,此時都有些蠢蠢欲動的想向前跨進,好在有將士維持秩序阻攔才壓下了他們心中的燥動。
一直正襟危坐的李世民,此時亦側了側身子,然後支手摩挲的下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夜明珠。
整整一柱香的時間過去,裴寂才命人將布簾拉去,門窗重新打開。
“阿史那公子,您……這也是傳家之寶?”
驕傲的點頭,阿史那說道:“正是。”
再度露出遺憾之神,裴寂將紅木盒輕輕闔上,輕聲嘆道:“唯‘玉龍子’可與之爭鋒。”
“玉龍子?”酒樓中的人不僅同時出聲相問。
“玉龍子是夜明珠中的珍品,人間少有、以爲國瑞,自漢武以來是帝帝相傳之物,其珍貴僅次傳國玉璽,它玉質細膩,晶瑩剔透,若掩去一室之光再來觀其華彩,可見它裡面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在翻雲吐霧。更傳聞,正因了這條龍的存在,若逢天地乾旱季節,以它爲祭,可向上蒼祈得甘霖以解人間之災。”
聽着裴寂的解釋,阿史那公子興奮的問道:“裴大人可知玉龍子的下落?”
遺憾的搖着頭,裴寂回道:“本官上面所言、所說也不過是書中的記載,本官並未見其真身,更不知其下落。不過,如今見了阿史那公子的夜明珠,多少填補了未見玉龍子的遺憾。”
“這樣啊。”阿史那的言語中無不透露着‘可惜、失落’。
呵呵……好險!
摸了摸腰間綬環上的鴛鴦珮,我的額頭冒出一層淺汗:原本我是想若競拍成功後拿着鴛鴦珮到‘千年明珠’玉器行‘典當’點冠名資金,萬不想如今唱出抵押物這一環節……好在我沒拿玉龍子出來刺激某位同志,否則今天這個酒樓一定會有一場災難。
只聽久不說話的李淵問道:“裴兄,那阿史那公子的這顆夜明珠價值幾何?”
“如果世上沒有‘玉龍子’,那這顆夜明珠的價值可謂連城、不可估算。但正因了這世上還存在着‘玉龍子’,所以這顆夜明珠的價值是可以估算的。”
裴寂是古玩界的大家,他說的話一般無人反駁、置疑。阿史那由衷說道:“裴大人金口鑑定《蘭亭序》、《古名姬帖》、《洛神賦圖》,又能夠說出‘玉龍子’的淵源,必是大家,阿史那心福口服,就請裴大人估價吧。”
“1000金。”
裴寂語落,四周皆是‘啊’的此起彼伏聲。
我偷眼看向李世民處,只見他呶着嘴,輕輕的撫着鼻端,顯見得,他在打什麼主意。
“長孫公子,你可有抵押之物?”
隨着臺上裴寂的聲音傳來,我手心不僅些微冒汗。以上3人所抵押之物皆是珍品,也就是說他們隨便伸個指頭,都可以像捏死螞蟻般的捏死我。再加上李淵要爲裴寂出頭……今日能否得到《蘭亭序》看來是九死一生了。
“長孫公子……”
隨着裴寂的提示,我起身合扇作揖,最後從腰間綬環上解下那對鴛鴦珮遞給如雲。
如雲接過,急忙跑上臺交到了裴寂手中。
再次能夠感覺得到有兩道灼灼的光線要將我擊穿,我不敢回頭,只是垂眸盯着自己手上抓着的扇子。
不久,裴寂的聲音清晰傳來,“好一對‘鴛鴦交頸,牡丹合歡’的鴛鴦珮。國公,你看,這幾筆淺痕乍看似山水,細看實則神似牡丹,就着淡淡的刻痕,活生生將這一對白玉鴛鴦給凸現出來。還有這其中的幾點青翠綠舟,雖襯得這幾筆山水清遠雅緻。但細看這綠舟又恰似牡丹的葉子。此玉迎光看,若華光流轉。置暗處看,純淨無暇,更難得其上的的雕鏤刀工,細膩乾脆,非凡品啊非凡品。這位長孫小弟,你這鴛鴦珮莫不也是家傳之寶?”
我明白,只要說是家傳之寶,裴寂以一方大吏的身份也不能強人所難。是以我點頭,“不錯。”
“哈哈”一笑,裴寂說道:“不想四位小兄弟的抵押之物都是傳家之寶,可惜可惜啊。”
很顯然,李淵對我手持的鴛鴦珮很感興趣,“裴兄,你還沒有估算這對鴛鴦珮值多少金呢?”
“若只一隻,頂多置100金。但難得的是一對,而且兩塊玉珮的質地、刀工、細膩感……還有這幾點蒼翠和這幾筆淺淺的山水如出一轍,是以這價值就漲了許多,價值400金。”
還好,還好,截至目前爲止,我的抵押物價值雖然最低,但至少沒有太丟臉。想到這裡,我試了試額間的汗,仍舊不敢看向那灼灼的瞪着我的眼神。
“秦王爺,不知您有何可抵押之物。”
聞聽裴寂的問話,我這才悄悄扭頭看向李世民,咳咳……他仍舊死死的瞪着我,那眼中是無盡的火焰和怒滔。
裴寂乾咳兩聲,又道:“秦王爺……”
咬牙切齒的看着我,李世民頭也不回的伸手從袖袋中掏出一個用羅帕包裹的東西遞到侯君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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