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除了空氣中還有點溼氣,連屋檐上都已經不再往地面滴水,整個世界忽然就平靜了下來,那剛剛被烏雲淹沒的月亮也像個受了委屈的女人又半遮半掩的露出了她幽怨的臉。
我彷彿能夠想象出那個丫頭穿着我寬大的衣服低頭走過弄堂的畫面,又獨自開着那輛白色的奔馳車穿行在城市那忽明忽暗的霓虹中,然後停止在南藝的校門口,最後在一排路燈陪護的校園小道上走進宿舍,結束這一天的生活。
真羨慕這些還在上大學的學生,在擁有自由和幻想的同時還能接受高等教育,這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反正我是沒有體會過。
陳藝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她找了一張小方凳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似乎並沒有太在意衛生間裡那個丫頭換下的衣服,向我問道:“我給你買的宵夜爲什麼不吃?”
“不餓,我已經放冰箱了,留着明天早上當早餐吧。”我說着從石桌上拿起煙盒,準備再點上一根,這些年自己一個人過,有時候真的很需要一支菸來排遣心中一些對別人說不出口的情緒,當然說出來別人也不一定願意聽。
陳藝從我的手上將煙抽了過去,皺着眉說道:“別在我面前抽。”
我看着她,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我是在高中時學會抽菸的,沒別的目的,只是覺得抽菸的男人很深邃,幻想着陳藝會喜歡上我抽菸的樣子,可當時她就不是那種會喜歡壞男生的女孩子,以至於第一次在她面前抽菸就被她給罵了,罵我自甘墮落,罵我沒有自覺性,還罵我幼稚……
後來我沒有再抽過,但是在她動身去北京上大學前的那個夜晚,我站在她家小院的門口又抽了一支菸,然後靠這支菸忍住了那因爲快要分別而掉下的眼淚,後來陳藝走了,也就沒人管我了,起初只是在想她的時候抽一支,可漸漸就成了一個生活裡無法抹滅的習慣,延續至今。
陳藝將那支菸扔進了垃圾簍裡,然後從手提包裡拿出了一疊錢放到我的腿上,說道:“江橋,這裡是5500塊錢,你送的胸針我很喜歡,可是你不能這麼亂花錢,知道嗎?”
“嘿!都說了是送你的禮物,你給我錢這還算是一件禮物嗎?”我說着又將錢塞回到陳藝的手上。
陳藝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道:“江橋,學着攢一點錢吧,以後你需要花錢的地方會有很多,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些?”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回道:“其實和大部分漂在南京的人相比我真的挺幸福的,至少我是本地人,還有一間小院,餓不着也凍不着的,是吧?”
陳藝一聲輕嘆:“可是這個小院裡只有你自己,沒有一個人是能和自己過出幸福感的,對嗎?”
我沒有言語,只是看着在不遠處擺放着的那些花花草草,我一直覺得它們可以成爲我生命裡不說話的朋友,可有時候對着它們,我仍很孤獨,因爲我終究和它們隔着春夏秋冬的距離,它們有花季,也會枯萎,可我的生活卻一直沒有停止過。
陳藝將那疊錢用近乎野蠻的方式強行塞進了我的口袋裡,然後拿起了擺在牆角里的雨傘,向院子外走去,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卻忽然回過頭,我在措不及防中趕忙又看向別處。
她對我說道:“你的小女朋友看上去還不錯,挺活潑的,所以你要加油了,江橋。”
“什麼啊?”
……
這個有點兒亂的夜晚隨着陳藝的離去終於接近了尾聲,我躺在牀上,反覆的想着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我有點辨不清這幾件事情的利害,尤其是那個丫頭的出現,雖然我可以肯定她對我沒什麼惡意,可對我的生活終究是有影響的。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這種影響會經歷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然後徹底改變我的生活,而這種改變是利還是害,恐怕沒有誰能夠說的清楚。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這個丫頭的出現只是生活裡的一個小插曲,來得快去得更快。
次日,我早早便起了牀,今天我該去公司上班了,然後將陳藝答應去和臺領導協商的決定和老金彙報一下,現在我們接手的是一單300萬婚禮的大業務,任何環節處理起來都不能有一絲的馬虎,因爲客戶越大,對我們的容忍度就越低,這是我工作這麼多年與不同客戶打交道後積累下來的經驗,所以漸漸冷靜之後,我倒也能理解老金那如履薄冰的心情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我趁着時間還早將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一下,至於那個丫頭換下的衣服,我當然不能幫着洗,反正她還會再來的。
將衣服晾曬好,我又把昨晚陳藝留下的那份夜宵給熱了熱,吃完之後便推着自行車向弄堂之外走去,路過那間“心情咖啡店”時,發現陳藝正在裡面吃早餐,我們隔着櫥窗打了個招呼,陳藝又示意我電話聯繫,中午之前她會告訴我和臺領導請示的結果。
……
片刻之後,我來到了公司,恰巧在電梯裡碰到了羅素梅,她依舊很關切的向我問道:“江橋,你感冒好點了嗎?”
我有點尷尬,索性直說了:“其實我昨天沒有不舒服,就是有點累,對自己現在的工作有點兒質疑,老闆娘你能理解那種一份工作做了6年的疲倦嗎?”
羅素梅笑了笑,道:“你能說出來我挺高興的,有事情別憋在心裡,人生難免有困惑和迷茫,想我當年辭掉事業單位的工作和老金一起下海創業時,也經常像你現在這麼迷茫,可是隻要你確定一個明確的方向併爲之努力,也就不會覺得疲倦了,所以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給自己制定一個合理的職業規劃。”
羅素梅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我的問題所在,不禁讓我羨慕她的文化和眼界,隨之感慨道:“老闆娘,你說你一個在事業單位工作的文化人,怎麼會嫁給老金這個大草包呢?真的,有時候作爲男人我都覺得老金磕磣,毫無男性魅力可言。”
羅素梅拍打了我一下,不讓我說老金的壞話,然後又笑着解釋道:“老金有他的好,我們那個年代的感情和現在比也單純,可能就是覺得老金這個人有上進心吧,其他的方面也就不考慮那麼多了,有時候人考慮的太多,反而會畏首畏腳錯過緣分,事實證明老金真的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至少他把金秋(老金和羅素梅的女兒)培養的很不錯呀。”
關於金秋我還是很佩服的,她從南京大學畢業後,又去了澳大利亞的名校攻讀工商管理碩士的學位,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學霸,比我這個高中水平簡直要強上太多了,我也笑了笑,回道:“我覺得金秋還是繼承了你的優秀基因……對了,她也該留學回來了吧?”
“嗯,聽說是今年10月份。”
“那快了。”
閒聊中,我和羅素梅一起走進了公司,不想羅素梅的包剛放下,便接到了一個電話,過程中,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等她掛了電話,我關切的問道:“怎麼了,老闆娘?”
“老金他在酒店做場景佈置時給摔了,已經送到醫院了。”
我的心頭頓時一緊,這場婚禮場景的佈置原本該是由我去負責的,可因爲我昨天沒來上班,估計就被老金給親自接了過去。
不容多想,我趕忙問道:“他沒事兒吧?”
“人很清醒,估計是摔骨折了。”羅素梅一邊回道,一邊急匆匆的拿起了自己的皮包,準備趕去醫院。
我也急忙跟上了她,準備去醫院看看老金,雖然意外只是個小概率的事情,可我多少還是有責任的。
……
到了醫院,老金已經拍過了片,腿也被包紮過了,正躺在病牀上哼唧,見我來了,開口便罵道:“江橋,你個小逼崽子,老子是上輩子欠你的,替你乾點活兒,都能給摔了……差點沒把老子給疼的背過氣去!”
我見他罵的鏗鏘有力,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走到他身邊說道:“喲,金總,這腿上繃帶纏的和考古文物似的,總算是和文化沾着邊兒了。”
老金抖着一臉橫肉看着我,又罵道:“你個小逼崽子少擠兌我,老子吃的鹽可比你吃的飯還多。”
病者爲大,我“呵呵”笑了一聲,沒有再和老金頂嘴,然後很心疼的摸了摸他那條看上去快要斷的老腿,老金一把打開了我的手,冷着臉問道:“ 陳藝主持婚禮的事情你搞定了沒?”
“她說去和臺領導說明一下情況,打算不收取出場費友情主持這場婚禮,這樣應該就能避免違規了。”
老金雙手掩面,然後重重從臉上抹過,失聲感嘆道:“值了,就算是把我給摔死也值了!”
羅素梅責備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老金似乎也不疼了,臉上很少現出嚴肅之色,對羅素梅說道:“素梅,你待會兒從公司賬上取6萬塊錢出來,這個便宜咱們不能要,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對策,這筆賬咱們就不走合同,由江橋私下交給陳藝,大家都是朋友,信得過。”
羅素梅點了點頭,隨後老金也不讓我們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將我們都支回了公司。
回去的路上,路上羅素梅便從銀行取出了6萬塊錢交到了我的手上,快要中午的時候,我終於接到了陳藝的電話,可卻在接通的一霎那充滿了忐忑,因爲她沒有和我保證百分百能說服她們領導同意這件事情,那麼意外就還是有可能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