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陳藝的手上接過了換洗的衣服,然後統統放進了櫃子裡。就在我收拾的時候,金秋趁空和陳藝閒聊了起來,她向陳藝表達了歉意,因爲她們合夥做了傳媒公司,但是她卻因爲酒店的項目而分出了一大部分精力,所以傳媒公司實際上只剩下陳藝和另一個職業經理人在運營管理。
吃完早飯,金秋陪奶奶聊了一會兒之後便先行離去,而羅素梅在將碗筷洗刷好之後也離開了。而我和陳藝趁着天氣不錯,將奶奶帶到了醫院門前的廣場上。
樹蔭下,我和陳藝一左一右在奶奶的身邊坐着,而一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孩子就在我們面前不停的奔跑着,最後躺在草坪上起伏不定,但他們剛剛留下的歡聲笑語,卻像那蓬勃的生機,讓我對這個早晨多了一分好感。
奶奶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她面露回憶的笑容,感慨着對我和陳藝說道:“還記得,你倆小的時候,和剛剛那幾個孩子差不多,只要是一放學,揹着書包就在巷子裡跑來跑去,每次看到你們撒歡的樣子,都感覺自己還年輕……可這一轉眼的工夫,自己就老了,你們這些小毛頭也一個個都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唉,時間真是不經過過啊!”
我點了點頭,想說些安慰的話,最後也沒能說出口,而陳藝則拉住了奶奶的手,也是滿臉回憶的表情,然後說道:“奶奶,你還記得不,小的時候,我經常和江橋去巷子外面的小河裡捉魚,晚上你就會用這些小魚做鍋貼給我們吃……就算現在吃遍了全世界的美食,還是覺得那時候的小魚鍋貼最好吃,那種不需要放一點味精就很鮮美的味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奶奶笑了笑,回道:“其實呀,好吃的不是小魚鍋貼,是你懷念過去的心情……奶奶也很惦記那段日子,雖然時不時會停個電,也沒有電話和手機,可是活得卻是真情實感……後來的人,錢倒是越來越多了,可這心裡的心思也跟着多了!”
陳藝點了點頭,認同了奶奶的話,然後又看了一眼。或許這一刻,她心中也會想起,曾經原本是親密無間的兩家人,最後她爸媽卻因爲我家庭的不健全而對我有了門戶之見。這是多麼讓人感到遺憾的傷!
相比之下,這也許就是楊瑾和老金家走的近的原因吧,因爲作爲江繼友戰友的老金,對我並沒有世俗的偏見,一直在背後默默的照顧着我。
三人沉默了一陣之後,奶奶輕輕拍了拍陳藝的手,然後笑了笑說道:“今天中午奶奶給你們做小魚鍋貼,你和江橋去醫院對面的菜市場買點小魚和麪粉吧,作料什麼的就不用買了,廚房裡都有。”
我和陳藝對視了一眼,然後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驚喜,我們都沒有想到,歷經世事之後,我們幾乎成爲陌生人,可今天卻還有機會嘗一嘗奶奶做的小魚鍋貼。這一刻,所有看上去很長的歲月都變得很短。我有一種錯覺,好似我們都活在童年中,並沒有長大。
想吃歸想吃,但我們還是有點擔心奶奶的身體,奶奶卻一再表示沒有問題,只要我們倆人替她打下手,把小魚洗乾淨,她做起來也不費什麼事情。
我和陳藝這才放心下來。這時,我倒真感謝奶奶住的是vip病房了,其實就是一個小套房,廚房什麼的都很齊備。
……
我和陳藝將奶奶送回到病房之後,又去往了菜市場。路上,陳藝突然心血來潮的對我說道:“江橋,現在才8點鐘,離吃中飯的時間還早,不如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去抓小魚吧……這樣纔算原汁原味的小魚鍋貼!”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當即便同意了,我和陳藝買了捕小魚的網,隨後便開着車向郊外的地方駛去。
可是,在上海這個地方,能靠近自然的去捕魚的小河已經很難找到。最後,我和陳藝只得退而求其次,在附近找到一個度假村,花錢在魚塘裡捕起了那種能做鍋貼的小魚。
我將漁網布在靠近河邊的地方,然後點上煙,坐在草坪上看着這個風景還算不錯的小型度假村。我喜歡這種坐在雲彩下,體會着時間在飄蕩的感覺。每當這個時候,我不想工作、不想談戀愛,甚至不想呼吸,只想這麼安靜的坐着,然後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變成一個音符,在自己的內心譜寫出一首美妙的歌曲。
我扔掉了香菸,嘴裡含上一個草,完全躺在了草坪上,耳朵裡只聽見水流的聲音,眼睛看到的是從樹葉縫隙中掉下來的陽光,而那些茂盛的樹木就像一臺臺製造着純氧的機器,把這裡的空氣弄得很清新,隨之而來的還有陳藝身上的清香,我閉上了眼睛……
我差點睡了過去,也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我才能感覺到如今的自己到底活的有多累。
這時,身邊的陳藝拍了拍我的肩,我睜開眼睛看着她,她的手上多了一朵野花,她笑着向我問道:“江橋,好看不好看?”
“你這是辣手摧花!”
陳藝看着我嘴裡叼着的草,反擊道:“你也沒有珍惜這裡的一草一木啊。”
“我撿的是枯草,正在用口水養它,待會兒你就會看到枯木逢春的神奇場景了。”
“你真噁心!”
我笑了笑,而時光彷彿在我的笑聲中逆流……
小時候的我們也有過類似的畫面,我就這麼嘴裡叼着草,然後告訴陳藝,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半個小時過去,我捲起褲腿跳下了河,然後將網收了起來。這次,捕到的魚不算多,但分量也足夠煮一鍋小魚鍋貼。而陳藝也沒有閒着,她拿着方便袋,幫我將小魚倒了進去。
從度假村離開後,我們又去了附近的菜市場,買了麪粉。當所有的材料都準備齊全後,我們說話的語氣都變得開心了起來,尤其是陳藝,她一邊輕快的走着,一邊向我問道:“江橋,咱們這小魚鍋貼要是做辣一點應該會更好吃吧?”
“小時候是什麼口味?”
“小時候要淡一點,因爲你不肯吃辣椒,現在應該不會了吧?”
“我現在是無辣不歡。”
陳藝輕蔑的瞥了我一眼,因爲我和她說謊了,現在的我雖然能吃點辣,但也沒有到無辣不歡的程度。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心情。
從此刻開始,最多再過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吃到奶奶做的小魚鍋貼了。我甚至在想象,吃中飯時,能和老金再喝一點啤酒。一來,爲自己前些天的言行道歉。二來,感謝他這些年來的培養。
就在我爲難得的輕鬆時光進行着無節制的幻想時,手機忽然在我的口袋裡響了起來。我一邊笑着說話,一邊從口袋裡將手機給拿了出來,這是金秋打來的。
我有點詫異,她會在早上見過面後,現在又給我打電話,但也沒有多想,然後便接通了,我向她問道:“怎麼了,給我打電話?”
一向雷厲風行的金秋卻在電話裡沉默了,我以爲是信號不好,又追問道:“喂,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回覆的聲音很低沉:“江橋,我能聽見……不管你現在在哪裡,都趕緊回醫院吧……奶奶吐血後昏迷了,醫生說她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導致其他器官也出現了衰竭的症狀,這次可能熬不過去了!”
一種突如其來的疼痛,好似將我的整個人都掏空了,我僅存的意識裡全是我和陳藝離開時,奶奶看着我們的親切笑臉。她叮囑我們要早去早回,可是爲了追求原汁原味的小魚鍋貼,我們早去了卻並沒有早回!
瞬間,害怕失去的痛苦便將我擊潰了,我的身體在顫抖,手中的包跟着掉落。我覺得奶奶這一輩子過得實在是太辛苦,太遺憾!
就在她要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也沒有能夠再見到江繼友,甚至還有她喜歡的肖艾!
這一刻,我終於能夠體會到,昨天晚上她說起我與金秋的婚姻時,是帶着怎樣一種渴望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