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和肖艾的通話，我便打車往新街口那邊趕去，而在路途中，肖艾也用微信定位將她和袁真的具體位置發給了我。
路上有點堵車，我大約用了半個多小時纔到達了目的地，我看見了暈暈乎乎靠在燈柱上的袁真，肖艾在旁邊攙扶着他，但自己的腳步也有些飄，雙頰都有紅暈，顯然也喝了不少的酒。
我來到他們的面前，伸手替肖艾扶住了袁真，他顯然已經喝到斷片兒了，我不想讓這原本就微妙的氣氛變得尷尬，便笑着對肖艾說道：“看樣子，袁真的酒量不如你嘛好歹你還能閃着倆大眼睛看着我”
“他喝的白酒，我喝的紅酒，我一杯、他一杯，你懂了嗎”
我向袁真看了看，發自肺腑的稱讚道：“哥們兒，海量”然後又責備着對肖艾說道：“你也不勸他節制點，酒這東西喝多了，傷身”
肖艾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有些渙散的看着那些在自己身邊往來的人羣，這纔回道：“他說了，傷身就傷身，總比傷心好我也是這麼想的，這麼多年的同門情誼，以後卻沒有什麼機會再說再見了。”
我注視着她，在我的映像中，她卻好像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再見，我對此一直好奇，曾一度以爲，她討厭以這種方式作爲離別時的寄語。
我沒有選擇在肖艾酒醉時解開這個疑惑。下一刻，便背起了已經沒有行動能力的袁真，混在人羣中，緩慢地向剛剛訂好的酒店走去，而肖艾就走在我的身後，一直拉住我的衣服，生怕被那密集的人流擠散。
酒店就在附近，拿到房卡之後，我們一起乘電梯來到了事先訂好的房間。我有些累，便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菸休息着，而肖艾則接了一些熱水，細心的幫袁真擦着臉
可袁真的表情卻越來越痛苦，他像溺水的人一般抓住了肖艾的手，迷迷糊糊、斷斷續續的說道：“師妹你要走了，我的我的心就像喝了毒一樣難受這個世界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垃圾一樣，可我還是要靠着這些垃圾生活我知道，在你心裡，我也和這個世界裡的垃圾一樣，可是你也不想失去對不對我活得很孤獨，也不懂這個世界裡的柴米油鹽，但我愛你你走了，我的生活就成了垃圾”
這番突如其來的酒話，讓我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袁真，我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渴望，就像茫茫大雪，遼闊而淒涼
肖艾的眼中泛着淚光，她的聲音很輕，卻在安靜的房間裡，如此清晰：“可是，我不愛你師哥，去看看這個世界吧，嘗試着去愛它就算天寒地凍，路遙馬亡，可是它仍有美好的一面，而這種美好不是我一個人能取代的，只不過你現在還沒有發現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沉默着離開了房間，因爲這個時間是屬於他們的，而一路伴隨蒲公英的炊煙就要離開了。
再過幾天，我也會像一陣力竭的風與肖艾這隻流浪的蒲公英告別，我的能力只夠送她到這裡了，我註定和袁真一樣，前赴後繼的犧牲在她的生活中。
我暗暗告訴自己，離別那天，我一定不會像袁真現在這麼痛苦
一支菸在手上快要燃完時，肖艾從酒店的房間裡走了出來，她輕輕帶上了門，我們彷彿有一種默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着彼此
直到推着餐車的服務員從我們的身邊走過，我才低聲向她問道：“袁真一個人留在酒店裡，行嗎”
“他以前樂隊的兄弟待會兒會過來。”
“那就好”停了停，我又問道：“你去哪兒，我送你。”
肖艾從口袋裡掏出了4個硬幣。我已然明白，這個夜晚。我們還有約定的事情沒有做完，我們要去鬱金香路買玉米吃，而這四塊錢是她和小攤販討價還價後爭取來的，寄託着我們對於夜晚的全部希望。
還是那間熟悉的便利店，燈光溫暖，長椅之外的世界充滿了煙火的絢爛，我和肖艾就並肩坐在長椅上，手中拿着的是溫度仍在的玉米，可這個夜晚肖艾只買了一根，我們各吃一半，至於剩下的兩塊錢，可以明天再買。
似乎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我們就這麼坐着，而這個時間點，若是放在從前，鬱金香路上已經人煙寥寥，可因爲是過年，仍有不少附近的居民攜家帶口在街上買着年貨，那歡聲笑語在不知不覺中便感染了我，我習慣性的眯眼看着
終於，肖艾用手摳着我衣服上那被菸頭燙壞的洞，問道：“被煙燙的嗎”
“嗯。”
“原來你比我還毛毛躁躁的”
我笑了笑，下意識般的抽出煙，準備點上一支，可一向不反感我抽菸的肖艾，這次卻制止了我，她示意現在不想聞煙味。
我這才驚覺，她不是多麼喜歡我抽樣的樣子，只是在讓自己喜歡我喜歡的東西我將煙又放回到了自己的口袋裡，然後陷入到了沉默中，可也不因爲這種沉默感到無聊，因爲我和肖艾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可以以小時作爲單位而倒計時了。
“江橋，你認真愛過一個女人嗎”
這是遠處的煙火第三次爆裂時，身邊的肖艾向我問出的問題。我愣了一會兒，終於轉頭看着她，她似乎心不在焉的用手剝着沒有吃完的玉米粒。是的，我覺得她在心不在焉，卻不認爲這是緊張，因爲她在我眼中就不是一個會緊張的女人
我認爲她不是一個喜歡聽假話的女人，於是在一陣沉默之後，回道：“陳藝就是我認真愛過的女人我成年以前的生活都是她的影子曾經，我爲了能見在北京上學的她一面，來回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最後只是站在教室外看了她幾眼因爲，我只有一天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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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艾的手停止了剝玉米粒，我也隨之停止了訴說，但心中又想起了陳藝這個女人，她是我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女人
“怎麼不說了，我想聽聽你到底有多愛她。”
“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和她終究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我們早就在一條路上，往兩個方向越走越遠了”我手指交叉放在的腿上，有些無能爲力的看着遠方的煙火，一陣陣風讓我感到窒息，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想起過去，於是又低着頭苦澀的笑了笑，然後翻來覆去的把玩着手中的煙
許久之後，肖艾終於回道：“我知道陳藝是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之後再出現的女人，無論多麼優秀，多麼愛你，對你而言也只是一個可悲的替代品”
我沒有言語，因爲這個話題總是會讓我變得抑鬱，讓我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肖艾就這麼在我身邊坐了一會兒，然後拿走了我手中的玉米骨頭，連她的那隻一起扔進垃圾箱裡後，便轉身向路邊走去，她要走了但我知道她明天還會來，所以我沒有留下她，雖然我覺得還有一些話並沒有對她說。
我錯誤的估計了肖艾，在除夕夜來臨前的兩天，她沒有再來找過我。這兩天裡，我給她打過電話，她只是說自己不在南京，便掛掉了電話，我又發信息問她會不會回來過年，但是她也沒有回覆。
我因此有了危機感，我覺得兩天前的夜晚，恐怕是自己見她的最後一面，可是她答應過我，在去臺灣之前會把欠我的一萬塊錢還給我，她不會言而無信的。
這麼一想，我終於有了一些信心。
奶奶在昨天晚上已經被我接了回來。此刻，她坐在院落裡洗着晚上要吃的菜，我則在院外用剛煮好的漿糊貼着對聯，但時不時會往巷子口張望着，我期待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穿着紅色的衣服，就像這過年的氣氛一樣紅紅火火，給我帶來好的心情
“橋，趙牧這孩子回來過除夕嗎”
“他今年不回，集團派他去國外考察項目了。”
奶奶一邊摘掉泛黃的菜葉，一邊感嘆着回道：“趙牧這孩子就是有出息他爸爸媽媽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說到這裡，她似乎自言自語的又說道：“呵呵，我孫子也不差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小姑娘喜歡去敬老院看奶奶呢奶奶其實明白着呢，她們牽掛的不是奶奶，是你。”
老一輩人總是會盲目的看高自己的子孫，我無奈的笑了笑，回道：“奶奶，你好好洗菜，其實往你那兒去的也沒幾個，我們充其量就是比較好的朋友，沒你想的那麼親近”
“你還真別說，金秋這丫頭前些天還去敬老院看了我不過陳藝那丫頭倒是好些日子沒去過了”
我打斷着說道：“奶奶，一天的時間這麼長，你就別老惦記着誰去看了你，誰沒去看你了”
“可得放在心裡惦記着奶奶活着就這麼一點念想了”
我心中傷感，雖然我剛剛沒有讓奶奶說下去，但是我知道，她下一個要說的就是肖艾，可她卻弄不好不來這邊過年了，因爲我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那一萬塊錢她可以讓別人轉交給我，或者打到我的銀行賬戶上，不一定要當面還的。
我就這麼陷入到了患得患失中
對聯貼到一半的時候，巷子的轉角處漸漸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我對聲音極其敏感，當即就分辨出是肖艾的腳步聲，而且她穿了高跟鞋，否則我不會這麼遠就聽到的，我的心莫名產生一絲喜悅的感覺，她終究還是來了，沒有放我的鴿子。
和我想象的一樣，她穿着長款的紅色羽絨服，腳上穿着的也是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她還推着自行車，自行車上載了很多年貨。我敢肯定，整條巷子的過年氣氛加起來，也沒有她一個人那麼濃厚，尤其她頭上戴着的那頂針織帽，上面的圖案竟然是幾個卡通造型的孩子在點着鞭炮玩
我沒有很刻意的去迎接她，但目光卻一直沒有從她的身上挪開。
“江橋，奶奶呢我給她買了拜年的年貨”
“我在我在。”聽到動靜的奶奶，一邊迴應着，一邊拿起了身邊的柺杖向小院外走來，那笑容在她佈滿皺紋的臉上顯得格外用力，卻是發自內心的。
奶奶握住了肖艾的手，問了一句手怎麼這麼冷後，便將肖艾的手放進了自己的棉衣裡面，然後又輕輕地理了理肖艾那有些亂了的頭髮，就好像打量着自己的孫女一般，也許比孫女還要親
這時，巷子裡又傳來另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我的心跳頓時便加快了速度，但是我不相信陳藝會在這個時候回到這裡，回到這條巷子。
我不自覺的握緊了自己的手，目光緊緊地看着那個轉角處，肖艾也隨着我的目光看去
依據十幾年得到的經驗沒有錯，許久未見的陳藝，穿着紅色棉衣從那個轉角走了過來，她的手中也拿着一些對聯。我這纔想起，她們家的老屋子也該在今天換上新的對聯。於是，我們彷彿在一場驚心動魄中相對了
我就這麼看着她，儘管她化了淡妝，但我還是能夠隱約看到她脖子上一塊並不明顯的傷口，這是她去參加號稱最殘酷生存節目的最好證明，這段時間她確實過着我不能想象的生活。
陳藝終於輕步走到了我們的面前，她沒有看我，也沒有看肖艾，只是笑了笑對奶奶說道：“奶奶，好久不見祝你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肖艾的手還被奶奶放在自己的衣服裡，奶奶並沒有打算因爲陳藝的到來而放開，但是肖艾自己卻將手從棉衣裡抽了出來，然後注視着陳藝
這時，奶奶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隻紅包，遞給了陳藝後，她說道：“別嫌奶奶的紅包小，奶奶也祝你明年事事順心，事事如意。”
陳藝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了紅包，她終於看着我我的心跳因爲她的目光而在不停的增速，即便她面無表情，我也彷彿看得見她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