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稱職的父親

此時,夜風微拂,夏熱未盡,汽車駛過長長的街道,路燈閃着慘淡的白光,將黑暗分割成條條縷縷的幾塊,黑暗又像張開了龐然大口的野獸,車輪顛沛,開在了駛往不歸之地的野徑上。白天喧囂留下遍地的垃圾被車輪碾過,發出窸窣的塑料開裂聲,隨後消逝在無邊的寂靜中……

“老果!老果!”宋志文的呼喊彷彿從虛空中傳來一般,終於將楊果從茫然和恍惚中喚醒。

用力搖了搖疼痛欲裂的腦袋,楊果終於清醒了過來。看了看四周,發現他現在抱着琪琪,正坐在汽車的後座上。

宋志文專心開着車,從後視鏡上瞥到了楊果眼神的回焦,接着說道:“老果,你要趕緊振作一下!不管發生了什麼讓你喝了那麼多酒,現在你都要振作起來!琪琪需要你。”

“對!琪琪。”楊果恍然大悟,他低下頭來,摸了一下琪琪的額頭,似乎還是那樣滾燙滾燙的,感覺甚至比剛纔還要熱了。琪琪的呼吸很急促,但聽上去,氣息較之以前微弱太多了。

必須給她做人工散熱!

楊果先把琪琪胸口的扣子解開了幾個,不能讓讓衣服勒住她的脖子。他看了看四周,最後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彎着腰把自己身上的T恤脫了下來,然後他從座椅後面的儲物空間裡掏出一瓶礦泉水,擰開了蓋子,傾斜瓶子,將礦泉水淋在了衣服上。

太多了,楊果估摸着。衣服是純棉的,吸水性比較強,現在水都要滴出來了。

楊果一隻手擰好瓶蓋,一隻手將衣服伸出車窗外,輕輕捏了一下,把多餘水分擠出去。回憶着以前看過的書,楊果拿着溼衣服給琪琪胸口、手心、腋下都擦了一擦,再抹一抹她有些微紅的小臉,然後纔將衣襬部分疊了一層,鋪在琪琪的額頭上。

“蚊子,開快一點。”楊果發現自己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一般乾澀,趕緊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可是嘴巴里啤酒殘留的餘味被礦泉水一衝,全都融入了那一口水中,咽入喉嚨,有種隔夜飯的酸臭,楊果感覺自己都要吐出來了。

不能吐,不是時候!楊果再喝了兩口,才堪堪把翻騰的胃液壓了下去。

“快了,馬上就到。”宋志文說道。

再過了一個街區,省第三醫院的大門已經可以望及了,楊果心急如焚,指揮着宋志文直接開了進去,繞過一棟樓,開到了兒科中心。

還沒等車停穩,楊果便跳了下去,剛纔給琪琪腦袋降溫的T恤也顧不上再穿上了,他就這樣光着膀子抱着琪琪腳不停蹄地衝向大樓。宋志文趕緊停車熄火拔鑰匙,遠遠地跟在後面。

楊果的速度有多快?楊果也不知道,但他跟宋志文的距離越拉越大,他就像一陣風一樣狂衝進了樓裡,撞進了值班醫師的辦公室。

“醫生,快救救我女兒!”楊果靠在門口,聲音有些顫抖地喊着。

坐在椅子上的醫生看到楊果衣服都沒穿齊整的模樣,也知道情況可能比較緊急了。他趕緊站了起來,吩咐楊果把琪琪抱到病牀上,拿起聽筒走了過來。

楊果看着醫生擺弄着琪琪的胳膊,聽筒在琪琪的胸口按來按去,心中忐忑,他焦急地問道:“醫生,我女兒她現在怎麼樣了?她發燒不會很嚴重吧?”

他有懊悔、憂愁地說道:“昨天我才帶她去吃了糖丸,不會是感染了小兒麻痹那個病吧?可千萬不是那個病!”楊果雙手合十,念念叨叨地向九天神佛祈禱,他本來不信任何宗教,但現在他卻輪番地問候了耶穌、真主、佛祖等各路神仙。

“別吵!”醫生惱怒地擡起頭,怒視着跟唐僧一樣囉嗦的楊果。

“好,好,我不說話。”楊果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醫生拿起一個體溫計讓琪琪夾在腋下,然後接着按壓琪琪的胸肺。

這時候宋志文才匆匆趕到,推開門,看看房間內的情況,他低聲問楊果:“怎麼樣了?”

“還在檢查。”楊果低聲說道,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腦袋還是有點痛。

等了一會兒,醫生才擡起頭來,他說道:“孩子是感冒咳嗽引起的發燒,本來發燒不是很嚴重的事,但你們拖得時間有點長了,現在孩子體溫過高,已經是39。7°C了,我得先給她做緊急降溫處理。”

不是小兒麻痹症,謝天謝地,楊果舒了一口氣,但醫生後面的話又讓楊果的心重新提了起來,他擔憂地問道:“體溫過高,這個會不會導致什麼不好的後果啊?”

“不好說,發燒的嚴重程度跟體溫有多高關係不太大,有些孩子就算是隻有不到三十九度,但是燒太久了也會出問題!”醫生頓了頓,感覺自己說得有些嚴重了,趕緊安慰道,“你先不要擔心,也不一定就這麼嚴重,這個我們還得進一步繼續觀察。”

楊果眼眶都紅了,看着琪琪躺在病牀上不省人事的樣子,他就心如刀割。

“都怪我!”楊果心中滿是懊悔,要不是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沒有注意到琪琪的異常,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那樣!喝酒誤事,喝酒誤事,楊果你每次喝酒就出事,你怎麼還不吸取教訓?

“琪琪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你別擔心了。我先去掛號。”宋志文安慰地拍了拍楊果的肩膀,走了出去。

醫生往燒杯裡倒了酒精和溫水,然後用小鑷子夾起一團棉花蘸溼,然後戴着手套的手拿着開始擦拭琪琪的脖頸,從上往下,擦到皮膚微微發紅才停了下來。

楊果咬着下脣,看着任由醫生擺佈的琪琪,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琪琪能夠安穩地度過這一關,希望這一切只是虛驚一場。

接着同樣的辦法,醫生還擦了琪琪的腋窩跟腹股溝處,在酒精的作用下,琪琪擰在一起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一些,皮膚也有了一點血色。

“是不是好一點了?”楊果急切地問道。

“現在看情況確實是好一點了,不過還得吃點藥。”醫生微微點頭說道,但是他的表情並沒放鬆下來,看到這樣,楊果心中的大石無法落下。

等宋志文回來,醫生開了一份小兒滴劑,讓他去藥房取回來。

楊果守在琪琪身邊,哪裡都不想去,他用手探了探琪琪的額頭,感覺比剛纔好了一點,但又不太確定。他只好跟醫生要來體溫計,重新測了一下。

39。2°C,確實是比剛纔好一點,但是還是危險線以上。楊果半蹲在地上,靠在病牀上憂心忡忡地看着琪琪。

宋志文取回了藥,醫生喂琪琪喝下,然後和顏悅色地跟楊果他們說:“還要再觀察兩個小時,你們先坐一下吧。”

楊果轉頭跟宋志文說:“蚊子,要不你先回去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宋志文搖搖頭說道:“沒事,明天我跟領導說,去晚一點沒關係的,今天事情不多。”

“那你先去走廊的長椅上睡一下,這裡我守着就好了。”楊果指了指外面。

宋志文看了看琪琪,點頭說道:“那行,有什麼事情你叫我一聲。”他走到走廊的長椅上,腦袋靠着椅背,捂了捂衣服,開始呼呼大睡起來。今晚宋志文也是太累了,剛剛睡下不到兩個小時,就被楊果給吵醒了,然後又跑前跑後忙活了這麼久,早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醫生搖搖頭,給楊果搬了一個凳子,讓楊果能夠坐在病牀邊看着。

雖然楊果現在跟宋志文比也好不了多少,但是他強忍着睡意,時不時探手去觀察琪琪的體溫有沒有降下來一點。本來醫生是要每隔十五分鐘給她測一次體溫的,但楊果自告奮勇接過了醫生的活,他親自爲琪琪夾上體溫計,拿起體溫計他也是要先自己看一眼才遞給醫生。

但這一切都無法緩解楊果心中的愧疚感。如果自己一開始沒有忽視琪琪咳嗽的症狀,如果自己一開始就多多關注琪琪的體溫變化,如果自己沒有喝的爛醉導致琪琪發燒那麼嚴重才送來醫院,那麼琪琪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牀上無法動彈!

你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楊果在心中罵着自己,執迷不悟、爲情所困,竟然拋下自己女兒去喝酒消愁,這是一個父親該做的嗎?天底下女人那麼多,爲什麼你偏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真的是爸爸錯了!”楊果在心中自責着,“爸爸不應該這麼傻,不應該放下你不管。”楊果心中發誓,只要琪琪能夠好好地恢復過來,恢復以前可愛愛笑的樣子,自己以後一定、一定不會再被那個女人的事情所動容,過去的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追不回來的人也不必癡癡不忘了!

以後再也不那樣瘋狂地喝酒了!楊果恨恨地想到,平生兩次酗酒醉酒,第一次害死了伍玥,生下了琪琪,第二次卻又讓琪琪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不管怎麼說,以後能不碰酒,就絕對不要碰酒!

或許是楊果的祈禱起了成效,等到天際發白,琪琪終於退燒了。雖然眼神還有些迷糊,但琪琪睜開她美麗的雙眼的那一刻,楊果欣喜地癱倒在了椅子上。

經過醫生的檢查,琪琪現在除了身體有些虛弱,額頭還有一點點微熱,其他的都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因爲琪琪必須回家喝奶補充能量,醫生也同意讓她出院。楊果叫醒宋志文,辦了手續回家。

旭日冉冉升起,金黃色的陽光灑滿了整個城市,汽車開過,街道行人漸密,透過車窗的喧鬧聲,這時候卻顯得格外生機盎然。楊果低頭看着禁不住精神疲倦而閉着眼皮酣睡的琪琪,僵硬了一夜的臉頰露出了粲然微笑。

看看這精緻漂亮的小臉蛋,琪琪啊,你不是仙女,但你一定是爸爸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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