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照耀下的西北原野一片寧靜,因爲這段時間千宋和乾藍與西北軍的爭鬥,這邊境附近本就不多的月國民衆早就逃之一空。
片刻後,大片的馬蹄聲打破了這難言的安寧,兩萬千宋大軍從遠處漸漸狂奔了過來。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流淌着汗水亦或血水,除了痛苦之外,他們臉上寫着的只有迷茫和絕望。
他們是從平城殺出來的,也是千宋軍最後僅存的那批人。從後半夜一直到現在,他們已經整整逃了四個時辰,早已是人困馬乏。而此時他們後方數裡處,還有着五萬草原騎兵在瘋狂追趕。
這一夜,從平城殺出來的千宋軍其實有五萬餘人,但大半都在沿途被草原追兵殺死。還有少量千宋士兵不知不覺間脫離了大軍,畢竟當時的情形實在太過混亂。
這支大軍現在的主帥是白元浩的得力部將申鵬,至於白元浩本人,以及邱文棟和衛陽平等人早已全部戰死。
申鵬並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活着回到千宋,而即便帶着這兩萬人回到千宋,或許也只是死路一條。
連番的交戰,讓他筋疲力盡。身上的傷勢,更是讓他無力再戰。他知道,自己身後的士卒們也都是如此,此時他們只是憑藉着一口氣在堅持罷了。
他們只是,本能地想要回到故土。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已經終於看到了那綿延的羣山,那是千宋和月國的交界處——屏樓山。
每個人的瞳孔都不自覺的放大了,臉上也都顯出了一抹瘋狂的神采。
是啊,過了屏樓山,他們就能到家了。
這邊境上,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守軍。畢竟無論乾藍軍還是草原騎兵都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這裡將來也不會再是月國和千宋的邊境了,它們全都會成爲乾藍的領土。
後方的草原騎兵距離他們已經只有兩裡,如果回頭的話,他們甚至已經能夠看到那些草原人揮着彎刀大喊大叫的身影。
近了,越來越近了……
下一刻,他們終於衝進了那兩山之間的道路之中,望着前方那滿眼的蒼翠,他們幾乎熱淚盈眶。
縱死,也無憾了。現在他們所想的,就是臨死前能儘量多殺一點草原人。等到對方追上來之後,哪怕是死,也要咬下敵人一口血肉。
然而緊接着,後方就傳來了讓他們意外不已的廝殺之聲。
他們後方兩裡處,一場大戰已經爆發開來。
山路兩旁,不知出現了多少千宋士兵。他們每個人都舉着擡着彎弓,冷靜的對着前方的山路射箭。
而他們的目標,是同樣衝進羣山之中的草原騎兵。
兩三里長的山路兩側,下起了鋪天蓋地的箭雨,而這段山路上的五萬草原騎兵,全部處在了箭雨的覆蓋範圍內。
不錯,草原騎兵的戰力確實稱得上是東南六國之冠。但是,任何大軍在遭遇到這種伏擊時,恐怕都沒辦法倖免於難。
他們的身體,終歸只是血肉之軀。而元境之下的修行者,想要硬扛這麼短距離****出來的箭支是不太可能的。
更何況,草原騎兵爲了追求機動能力以及靈活性,多半隻是穿着防護能力最弱的布甲。
前路之上殺出了黎樺和數位千宋中層將領,而後路上則殺出了白景煥和趙興等人。草原人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的路,都已經全部被堵死。
至於中間,那箭雨彷彿根本就沒有停歇下來的時候。這些大部分出身御林軍和禁軍的千宋士兵們咬着牙,瘋狂地向着看到的任何一個草原人施射,渾然不顧手指被弓弦劃出血痕。
他們之中許多人並不清楚爲什麼這裡會出現草原人,但草原人本就是千宋人的世仇。
戰鬥爆發得極爲突然,過程極爲順利,結束得也極快。
這支五萬人的草原騎兵在追擊了數千裡之後,何嘗不是一樣的人困馬乏?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伏擊,他們成片成片的倒了下去,他們嚎叫着想要殺入山林之中,但大多數都只是衝出兩步就再次被射翻在地。
在平原開闊地,他們有着無數的躲避空間,能夠將來去如風的特點發揮到極致。但在這兩側是山林,中間僅有一條被堵死的通路上,他們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只是一刻鐘後,這五萬草原騎兵就被消滅得一乾二淨。千宋軍在此戰,僅僅付出了千餘人傷亡的代價。
山路已經變成了血路,許多士兵在興高采烈的打掃着戰場。
而還有更多的士兵,則是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山林後方被數十人護衛着的女子身上,青白相間的長裙這幾天來已經染上了污跡,卻依舊無法遮掩她寧靜淡雅的氣質。
他們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已經有着止不住的崇拜與愛戴。
紀冰雲第一次獻計,就已經有數百人當場旁觀了,其後黎樺也沒有封鎖這個消息。這兩天來是由冰雲小姐指揮這支大軍的消息,早已傳遍了這三萬人之間。
他們知道,這一戰又是她的傑作。
是她提前派人探知了申鵬將軍的動向,提前預判了他們和草原追兵的行進路線,提前在這裡埋伏了下來。
而現在,在她的指引下,他們果然又取得了勝利。
以少勝多大勝乾藍軍,大勝草原騎兵,這樣的戰績即便放在從前也極爲少見。而現在正值千宋風雨飄搖之際,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縱然她是女子,他們現在卻也仍然沒有絲毫的牴觸之心,他們心甘情願被她統領。
或許是因爲這兩場勝利,或許是因爲她本就出身丞相府,而且還是已故謝大將軍的未來兒媳,或許是因爲他們現在已經只能依賴她……
而護衛在他身邊的林勇等人,此時則是小心警惕至極,生怕她如同一件名貴脆弱的瓷器般突然破碎了。
他們知道,對於現在的千宋王國而言,這位紀小姐已經是最不能失去的人了。毫無修行能力的她,比這裡其他任何一個人都重要千百倍,大王子殿下果然是目光如炬啊!
對於申鵬而言,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讓他極度意外。
他做夢也想不到那五萬看似無法戰勝的草原騎兵竟然會被消滅,而且是被千宋人消滅。
他當然認識黎樺,也認得出白景煥和趙興等年輕人,但他心內的疑惑也變得更大了。
他們不應該是被乾藍大軍給追殺,自己都無法倖免嗎?怎麼會……
更何況,他們竟然能打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勝仗,難道所有人以前都錯看了黎樺和白景煥的才能?
兩支千宋軍很快匯聚到了一起,於是申鵬很快知道了這勝利背後的原因,也終於明白大王子爲什麼最後會下那麼一道詭異無比的旨意。
而黎樺等人也終於得到了大王子和衆位將軍戰死的噩耗,他們面前這兩萬殘兵,已經是大王子麾下四十萬大軍之中僅存的人馬了。
一時間,勝利的喜悅被沖淡,場內衆人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不知多少士兵淚流滿面,又不知有多少將領對草原人和乾藍人咬牙切齒咒罵不休。
然而眼下顯然不是停下來修整的時候,或許接下來會有其他草原追兵以及乾藍追兵趕來。他們現在雖然匯合了兩支人馬,卻也無法和那樣強大的敵人對抗。
這屏樓山,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無論黎樺,還是白景煥和席飛遠等人,都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了紀冰雲,下一步該何去何從,他們需要她的指引。
這一幕,申鵬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心內忽然涌起了一縷不快,他和紀冰雲自然是無仇無怨,但現在這支大軍之中,軍銜最高的人已經是他了。
黎樺本該聽他的,可現在對方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那個……被大王子殿下臨死前任命爲千宋大將軍的女人。
她沒有任何從軍的經歷,沒有任何的資歷和根基。她打贏了這兩仗,但憑着區區兩場取巧得來的勝利,就躍居自己之上,也未免太過可笑。
尤其,剛剛那場伏擊,就連自己也在她的‘算計’之中。固然她和黎樺救了自己,但她事先竟然沒有派人知會過自己一聲。
她是在拿自己當誘餌,來釣那五萬草原騎兵上鉤吧?一定是!
他身邊那位名爲耿淵的將領,是和他一起從大王子身後殺出去的,他當時也聽到了那道命令。
最初他同樣對那命令不以爲然,只覺得那可能是大王子臨終前的胡言亂語。畢竟,就算大王子指派白景煥、趙興乃至現在不知在何方的謝少英爲帥,都要比指派紀冰雲更能讓人理解得多。
但現在聽過紀冰雲的‘戰績’之後,他彷彿明白了點什麼。
他很奇怪,爲什麼申鵬將軍還不宣佈那道命令?
冰雲小姐既然有着無與倫比的指揮才能,那總不能連個正式的軍職都沒有,那樣一直下去遲早會鬧出亂子。
畢竟,沒有軍職就意味着沒有最後的決斷權。
大王子任命她爲千宋大將軍,或許就是出於類似的考量。
“下一步,我們該回千宋了。收攏流散的殘兵,發動民間的百姓,我們還有崛起的機會!”他很快聽到了申鵬將軍的意見。
他的話,讓許多人目光火熱。是啊,收復定川城,收復千宋,報復乾藍人和草原人,是他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他的意見就被人否定了。
“我建議下一步去草原,無論回千宋,去月國南齊都不妥。城郭村落聚集之地,人煙同樣密集,我們的動向會很容易被對方知悉。我們兵力僅有五萬,即便短期內能取得小股戰鬥的勝利,也擋不住乾藍和草原國源源不斷的進攻。
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佔據城郭打陣地戰,很容易會被對方抓住目標,最終被消耗殆盡。而草原國地廣人稀,有着充足的轉移空間,我們完全可以採用草原人慣用的戰法……”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看着申鵬對面那名紀府千金。
黎樺麾下的三萬人連連點頭,而申鵬帶來的兩萬人則是一臉驚愕,不明白這種場合,怎麼會輪到她開口,而且還是質疑申鵬將軍的命令。
更好奇,她是怎麼說得出來這種看似有條有理的話的。這種話,似乎不是一個閨閣小姐能說得出來的。
“哈哈哈哈!”申鵬用一陣誇張般的大笑打斷了她的話語。
“草原?去了那裡,我們吃什麼?在草原上和草原騎兵相抗?簡直是自尋死路!你瞭解草原國的部族分佈嗎?冰雲小姐,這是軍事,不是女兒家家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