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沒有吭聲，此時他的心情同樣很沉重。
在離開龍燕的那段時日，他內心曾有過某些不足爲外人所知的念頭。
他是被那些人‘趕走’的，那裡的人讓他極度失望。那時候，他甚至暗暗期盼過龍燕戰敗，哪怕龍燕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
你們趕走了我，就該爲此品嚐苦果，這就是他當時經常會在內心深處浮起的一個念頭。
是的，他林四，並不是一個被人甩了一巴掌還沒心沒肺去關心對方的人。
但現在龍燕真的淪落到那一步之後，他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爲此而感到高興和解氣了。
畢竟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不知範老，沙承運，顏越等人可還好？
“你說得沒錯，也許某一天神炎帝國會打到我們這裡。但正因爲那樣，我們纔不能坐視着他們一步步打下去！”月山的目光變得無比鋒利，彷彿看破了林四心內真正的念頭。
“在神炎一步步壯大的時候，我們必須也要做點什麼！否則便是坐以待斃，我們爲何不能將東南六國平定下來？爲何不能將紫星王國也打下來？”
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高亢，臉上甚至煥發出了一抹不太正常的異樣神采：“那時候，統合了這麼多國的資源、人口、兵員，月國又會變得多強？那時候月國纔有真正和兩大帝國對抗的資格！”
“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死死望着林四，如果他點頭，也許下一刻他就會下達全面戰爭的命令。
但讓他無比失望的是，他的兒子搖了搖頭。
“再等等吧，現在時機未到……”林四明白自己根本說服不了月山，他只能用這種毫無力度的字眼儘量拖下去。
他的父王月山，本就是個侵略欲極強的君王，只是過去月國沒有那個實力而已。
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即便沒有神炎龍燕這些戰爭，即便南齊沒有攻打過月國，在得到了林四這柄無堅不摧的利劍之後，他依然會興起此時的野心。
自己比別人強，那當然就要滅掉別人，搶掉別人的東西。國與國之間的關係看似沒有人和人之間那般情緒化，但卻是真正的弱肉強食，落後就要捱打，強國就要佔有更多，對他而言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他已經一刻都等不及了……
林四心內生起了一股明悟，或許這纔是他幾次三番催自己回來的真正原因吧？他只是想問問自己，打南齊有沒有希望，而自己剛剛竟然在無意中給了他最大的信心。
他的回答，讓月山臉上涌起了強烈的失望之色。
他原本不知不覺間聳立起來的雄軀再次緩緩陷入了後方的寬大椅子之中，這一刻他只覺得疲憊。
如同天意一般，他得到了或許是這世間最鋒利的一柄劍，他原本能利用這柄劍來做許多以前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這柄劍，卻並不完全受他控制。這讓他無比的憤懣，無比的不甘。
是了，還有另一柄……
他如自嘲般輕笑了一聲，用看似無意的語氣隨口問道：“慕哲平這個人，值得信任嗎？”
林四彷彿知道他想要問什麼，他正色答道：“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的任何決定，他都會支持，我和他永遠不會成爲敵人。”
“是嗎？不錯……”
看來，另一柄劍，也不能如臂指使了……
這一點他早該想到，如果不是因爲林四，慕哲平有什麼理由爲月國效力？月國有什麼地方能吸引到他？
他落寞的神色，讓林四興起了一絲不忍之心。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您可以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他補充了一句看似毫無意義的話。
“哈！”這句話，讓月山覺得荒唐可笑。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月王之位都無人繼承了，再談其他又有何意義？
書房內出現了長久的沉默，父子二人許久都沒有再交談一句。
最終，還是月山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你下去吧，這幾天多陪陪你姐姐，順便見見王后……”他揮了揮手。
林四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卻又動了動嘴脣，似乎是欲言又止。
他這表現，月山自然是盡收眼底，他擡了擡眼皮淡淡道：“你還有什麼要說？”
“小芷……您怎麼看？”
月山輕笑了一聲：“你很看重她？”
“是的。”
“如果她讓你立即去攻打南齊，你會打麼？”
“不會。”
“哦？你不是很看重她麼？她的意見，你都不聽？”
林四無奈的苦笑了一聲：“那也要看是做什麼吧？”
月山微微頷首，過了片刻後才忽然笑了笑：“到現在爲止，她給我的印象很好。”
……
“看來，我還是看走眼了。”
一直到林四徹底離開了這裡，月山才幽幽出聲。
儘管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但對他無比了解的應飛還是聽出他的意思。
最初月山一直擔心林四心性不夠狠，擔心他太過仁慈。在他看來，那樣不適合當一個君王。他希望他的兒子成爲一個梟雄，而不是什麼英雄。
而後，宋振海之死，掌控北方軍的一些內情被月山看破。他對此非但沒有不悅，反而驚喜不已，在他看來，這是林四心性變化了的例證。
但現在，他似乎發現，自己還是看錯了他。
他不是怕紫星王國和赤樓王國，也不是擔心打不贏這一仗，他只是不想打，他不忍心打。
月山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一點？這讓他極其失望……
應飛沒有應和月山這句話，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最初，他的念頭和月山一樣，覺得沒有足以匹配的心性，是不足以擔起月王這樣的位置的。
但現在，隨着時間的推移，在內心深處，他的念頭開始動搖了。
如月連山這樣強大的王子，當世還有第二人嗎？個人實力驚人，戰場上戰無不勝，而且聰穎過人……
對這樣的繼承人，月王陛下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歷史上並非沒有仁厚之君，爲什麼連山王子就不能成爲那樣的君王？他爲什麼一定要變成一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人才行？
但他很快就聽到了月山的‘解釋’。
“相對於主動攻打別人，他似乎更偏向被人挑釁攻打了之後再反擊。如果他繼續抱着這種念頭，再強又有何用？月國在他手中，將不會有任何發展！沒有掠奪，何來的強大？
他若是沒有那些才能，那做個守成之君足以讓我滿意。但他偏偏有改變一切的能力，卻不去做！
我給了他無限擴張封地的權力，若換作其他將領，只怕已經瘋狂進兵了！而他卻無動於衷，他太讓我失望了！”
砰！
他重重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震得桌面上的卷宗紙張筆墨拋飛而起。而他的面色已經是一片猙獰，如欲噬人！
“他會變的！我遲早會讓他變的！”